赵煜川眼前好似笼上一层雾,尘封已久的记忆再次被唤醒,来自过去的低语与如今碰撞重叠,他陷入一段回忆里。
见他半晌不说话,眼神时而悲戚时而带点笑意,贺书荧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道:“怎么了,眼睛怎么红了?”
赵煜川偏过头道:“没事,就是有点感动。”
“感动?”贺书荧奇道,“是因为我吗?”
赵煜川点头:“嗯。”
听到他的肯定,贺书荧心中荡起波澜,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道:“不用太感动,都是我应该做的,毕竟你也帮了我。”
走到衙门,苏捕头正坐在府门前登记某天某日要去某家做某事,见他二人来了,忙不迭地把人叫来。
苏捕头一手牵人,一手招呼:“来来来,书荧、煜川,你们跟着这位老人去他家里看看,他说家里丢了东西。”
老人头发花白,似有些目障,一只手手颤颤巍巍地往前探,贺书荧伸手搀扶住他,他才慢悠悠地转过脸来看她。
老人反握住贺书荧的手,激动起来整个人都在抖:“官爷,我丢了东西。”他一边说话还一边牵着她往家走,显然很着急。
贺书荧也搀着他往家走,询问道:“好好,您丢了什么东西?”
“丢了……丢了,丢了蜡烛,我丢了蜡烛。”
老人费力挪动半天也没走出几步,苏捕头补充道:“这老头家里是卖蜡烛的,有人偷他蜡烛相当于偷了他的饭碗,年纪大了也可怜,尽快找到吧。”
赵煜川背起老人,在老人的指引下去到他家。
老人的商铺位于东街街角,因老人做的蜡烛质量好、耐用,平时生意还算不错。
商铺不大,熬蜡的大锅被放在外面,里面一张小床几个柜子,站进去三个人连转身都困难。
贺书荧独自去查看一番,摆放蜡烛的柜子下有零星死去几只白蜡虫,柜子上的蜡烛样式单一,除了高矮胖瘦不同外没什么区别。
贺书荧心想:“但谁会偷一个老人的蜡烛呢?”
在小商铺里转了三圈也没发现什么可疑,她干脆出来。
这古代也没有监控,要是在现代这个案子轻轻松松就破了。
“老人家,你丢了多少蜡烛?什么时候丢的?”
“丢了三根,今天早上我来查的时候发现的。”老人竖起三根手指头,倔强地怼在贺书荧面前。
蜡烛的价格也就是二十文左右,县里人人都用得起,也不贵,究竟是谁要偷呢?
经常要用蜡烛又生活窘迫的人。
什么人会是这样?
“大爷,经常来您这里买蜡烛的都有谁?”
老人挠着头想:“老顾跟老刘,他俩是打更的,经常来我这里买蜡烛,还有老严,他是卖花灯的,会从我这里买蜡烛然后卖出去,还有……没有了。”
“丢的三根蜡烛是什么样子的?”
“这样。”老人摸索着拿出一根长粗的蜡烛递给贺书荧,“这种的蜡烛用料多,是我店里最贵的。”
贺书荧沉吟片刻,向老人问了那两个打更人的家庭住址。
一约莫四十多岁的男子停在店铺前,冲老人招呼道:“诶!老丁头,买两根蜡烛。”
眼见生意上门,老人便顾不上他们,忙道:“好!来了。”
“老刘,去打更啊?”
“是啊!”
贺书荧看了一眼,脑中闪过一个人影,急忙转身道:“走,去找老顾。”
老顾家说是住在乌风巷最里面那家,这乌风巷中墙体建得比别处高,巷子又窄,勉强能站两个人,一进来便被夺去大半日光,阴恻恻的,让人不想进去。
这条小巷左右各六扇门,门上爬满苔藓,看上去很久没有人住了,乌风巷尽头有一扇鲜红的木门,上面的铜环轻轻摇动,似在勾引人打开这扇门。
贺书荧跟赵煜川一前一后进到乌风巷,强烈的逼仄感从左右袭来,让人从本能上排斥进到里面。
二人对视一眼,便大刀阔斧地朝那扇门走去。
还未凑近,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直窜进鼻腔,定睛一看,门上还有淅淅沥沥的鲜血渗出。
贺书荧一脚踹开木门,悚然一惊。
老顾整个人被倒挂在房梁之上,身上皮肉泛着青灰,因脖子也被绳子死死勒住,他嘴唇微张,双目爆出,死不瞑目,两眼空洞的盯着前方,闯入者猝不及防与之对视,随着门扉大开,倒悬的胳膊轻轻摇晃。
倒悬的身体下,是一个诡谲的红色阵法,三根粗长的蜡烛被摆在对应的方位,在昏暗的房间中摇曳着幽红色火光,一根蜡烛正立在大门中央,鲜血从尸体口中流出滴落在地,浸过那根蜡烛,蔓延到门槛,爬上木门。
赵煜川“砰”的一声将门关上,道:“先去叫人来。”
“好。”
两人回到衙门叫人手,因此事太过骇人,贺书荧提前知会一声,防止胆小的人吓一跳。
可没想到招来了又怂又爱玩的。
有人来的时候满脸兴奋,一看见这场面就大声惊呼:“有鬼,有鬼杀人了,杀人了,啊啊啊——”
只一眼,便吓得跌坐在地,头也不回地爬出了巷子。
巷子本就狭窄,他那一嗓门嚎的声音在左右墙壁上来回晃荡,久久不散,更添几分鬼气。
江雪压低声音道:“先把人放下来带回去,我去把此事上报给县令,看看能不能请来黎州城驻守的云霞宗帮忙。”
“是。”
贺书荧翻身上房梁,赵煜川站在下面接人。
看着房梁上落了灰,从痕迹上来看,老顾是先用绳子将自己绑住,然后从房梁上翻转倒悬,活活吊死了自己。
尸体已经干瘪,很轻松就被抬回衙门,跟那具无名尸放在一起。
贺书荧徘徊在两具尸体之间,看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异样,只冥冥之中觉得二者之间有些微妙的联系,还是要用符篆验验,忽而转身对赵煜川道:“走,借你家朱砂用用。”
赵煜川正掀开白布查看,听贺书荧这话一愣,旋即问道:“你是要画符吗?”
“嗯,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在作祟。”
两天时间内就死了两个人,要是放任不管,恐怕会死更多的人。
“不用符篆验了。”赵煜川放下白布,“是银瑕。”
贺书荧略微思索,掀开另一具尸体的白布,朝尸体耳后看去,有一枚小拇指大的黑洞——这是丢了魂的标志。
《万灵录》中说:银瑕,属妖类,因贪欲而生,形如烟,多智,常附身心有贪欲之人,食贪魂,善蛊惑……
但人生在世谁没点贪欲,所以这东西几乎无孔不入。
除此之外,这东西也很贪心,喜欢养着吃,起初你的贪欲并不重,那她就会一步步诱导你,等你贪欲熏心,就会被吃掉整个魂,等宿主死后,她又换一个身体继续养,循环往复,无穷尽也。
且旧的宿主死了,她才能换新的宿主,一旦宿主产生的贪欲喂不饱她,她就会蛊惑宿主自杀。老顾应当就是因为这个才死的。
这妖物在人间的很多诨名,有人叫她妖半仙,有人叫她妖阎王。
并不是说她有多大本事,而是说这妖怪总是假扮成仙人入梦,将人哄得七荤八素恨不能把命给她,当你被她哄骗后,基本上就离死不远。
蛊惑人自杀,罪大恶极,这妖孽不除不行。
屋里憋闷,贺书荧吐出一口浊气。
赵煜川将她带出屋子,分析道:“这妖怪对周围环境很了解,才能在短时间内迅速藏匿。”
贺书荧也乐意换个方向思考,道:“我记得生人自带一层屏障,没有那么容易被妖怪附身,这妖怪要是在城多年,一天杀一人,吃的这么多,为什么没人发现?”
要知道,这种没有形态的妖怪认窝,只要周围有吃的,基本上一辈子都不会换地方,他们遇到的这只银瑕性子残暴,这么多年,怎么着也该有人发现。
贺书荧一拍大腿道:“有人在供养银瑕!”
想明白这一点贺书荧又皱起眉:“供养这东西干什么?”
赵煜川道:“银瑕确实能帮供养她的人实现愿望,不过她索取的代价也很大。”
“多大?”
贺书荧想到自己手中那本《万灵录》并不完整,便想听赵煜川补充。
赵煜川道:“她会反食其主,幼时还好,等她长到一定岁数,食量增大,供养不足后就会吃掉主人的魂,然后出来自行觅食,当下遇到这只是最近才出现,应该是刚跑出来。”
贺书荧将目光看向那具最先出现的无名尸,又想到那妇人从未谋面的儿子,再联系江家的百年富贵,这一切就全通了。
贺书荧眸中明了又暗,道:“可我们并没有十足的证据来证明这件事,要是能抓住这妖怪就好了。”
这妖怪太过凶残,一定要尽快抓住。
“走,去你家。”
赵煜川眸光一闪,道:“走吧。”
赵煜川的院子在衙门旁的小巷,院子不大、布置也不奢华,中间摆一张圆桌,角落里有一棵桂花树,旁边还有一口清泉,在月色下潺潺流动,可谓是清新雅致。
赵煜川找出朱砂与符纸摆在圆桌上,贺书荧坐下便开始画。
书上说,要将灵力付诸笔端,起承转合都有讲究说法,她这是第一次画,有些拿不准,画废了好几张。
而赵煜川只端坐一旁,以手支颌,专心致志地看着她画,不干预、不打扰。
四肥从墙上翻越进来,看见贺书荧在低头画符,便乖顺的躺在她脚边打盹。
月色渐渐黯淡,赵煜川拿出一盏花灯点燃放置一旁。
眼见一张符纸画好,桌上已是一片狼藉,贺书荧猝不及防落入一双温柔的眸子里,随即尴尬一笑道:“不好意思,第一次画符有些生疏。”
赵煜川直起身子笑道:“无事,画好了吗?”
“画好了。”她将符篆递给他查看。
赵煜川一手接过符篆,一手将帕子递给她:“擦擦汗。”
经他这么一说,贺书荧才知道自己鬓边已被汗水打湿,接过帕子擦拭起来。
赵煜川低头查看符篆上的纹路,道:“绝杀符?”
符篆的纹路谁都可以照猫画虎画出来,但发挥出来的威力就要看执笔人的修为与笔法。
这张符,笔法稚嫩、但其中蕴藏灵力丰富,威力不差,只要妖物靠近,即刻化为灰飞。
他将符纸递还:“怎么想画这个?”
贺书荧竖起手拒绝,有些局促道:“送你的,你是因为我才没了修为,我还挺愧疚的,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就更愧疚了。”
听她这样说,赵煜川浅笑着收下符纸放入衣襟道:“我帮你是我心甘情愿,你不用感到愧疚。”
月色浮动,风一吹,身旁花灯明明灭灭,那棵桂花树随风晃动,送来阵阵暗香。
心甘情愿——她在心里回味这四个字,倏然放下笔道:“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
“等等。”
她依言顿足。
他提起那盏花灯递给她,“天黑,拿盏灯走吧!算是我的回礼。”
“好。”
许是他的眸色太过温柔,又许是月色太过醉人,贺书荧接过花灯,便不敢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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