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陆少棠就离开了。
纪澜起来的时候，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阳光和不知哪儿来的一只小野猫，小野猫瘫着肚皮窝在院子里晒太阳，一边晒一边打哈欠。
纪澜也跟着打了一个哈欠。
自从重生以后他就和陆少棠朝夕相处，总是担惊受怕，忍不住回想起自己被杀死的那一刻，如今陆少棠不在家，他显而易见地放松下来，顺手撸了撸慵懒的小猫。
然后……把院门关紧，光明正大地打开了陆少棠的门。
这几日来拜访陆少棠的人不少，好些人来的时候都是带了礼物来的，村里人送的多是鸡鸭鸡蛋之类的东西，他们两个都不是会养活物的人，干脆都没收，外头来的那些人送的东西就五花八门了。
纪澜开了门进去一看，陆少棠的柜子和桌子上摆了不少礼盒。
那些人来的时候都是避着人的，送的东西也是直接送给陆少棠，东西都拿礼盒装着，纪澜看见了，却不知道他们送的都是什么。
这会儿左右无人，他便都仔细瞧了瞧。
都不是什么特别名贵的东西，但对于他们这样的“普通百姓”已经算是很难得的了，县城里最好的点心铺子供不应求的点心两大盒，棉布两匹、绸缎一匹，都是些还算实用的东西，其他杂七杂八的还有些算不上珍贵但于当前的陆少棠来说很有用处的书籍。
纪澜目光落在那几本书籍上，又轻飘飘地挪开了眼。
紧跟着就熟门熟路去翻陆少棠的衣物箱子了。
然后他就愣住：东西倒还在原地，甚至钱袋子也在，但是里头已经空了，别说银子，连一枚铜钱都没留下。
陆少棠这是把所有的钱都拿走了？防着他？
纪澜脸色一黑。
……
县城里，陆少棠从知行斋出来，身后跟着铺子的掌柜，对方满脸笑容：“我们东家已经同意了，正在等手底下的那些人印完手头的货就把书册打样生产，您放心，等印出来了，我一定亲自给您送一份过去。”
陆少棠颔首：“辛苦掌柜了。”
掌柜连忙摇头：“不辛苦、不辛苦！我还得谢谢您照顾书肆的生意。”
紧跟着他又叹气：“东家都说了，您从书肆中买书不必花费银钱的。”
陆少棠摇头：“生意是生意，该付的钱我也得付，否则开了我这个先例，回头人家都来效仿了，那你们还怎么做生意？”
掌柜点头：“谢谢您体谅，对了，书肆有专门的骡车，您家离得远，我派人送您回去吧？”
县城离寒山村相当的远，凭脚力怎么也要走上两三个时辰。
掌柜也是好心，陆少棠却摇头：“我还有些东西要买。”
告别掌柜，陆少棠在县城逛了逛，买了油盐和一些家常用的东西。
冬日颇冷，但他的心情还算不错，慢慢走回去也不费什么心力。
但他的好心情只持续到了到家的那一刻。
陆家的院门紧闭还好说，他推开门，却只看见自己的门也被打开了，整个陆家也就只有纪澜一个，用脚都能想得出来这门是谁开的、又是因为什么被打开了。
陆少棠咬牙：“纪、澜！”
主屋的门迎风而开，纪澜躺在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的躺椅上，手边摆了个勉强支撑的小桌子，桌上一碗茶水，还有一盒包装眼熟的点心。
纪澜捻了一块点心丢进嘴里，然后皱紧眉头：“你那么大声干什么？”
“呸！”纪澜吐了吐舌头，“这芙蓉糕甜过头了。”
他抬起眼，这才注意到陆少棠愤怒的表情，心中微微一滞。
陆少棠冷着脸：“谁让你动我的东西了？”
他自认为对纪澜已经足够忍让，上回当场抓到纪澜偷钱他也轻轻放过了，这几日因为纪澜有了些流言他也帮着摆平了，甚至在今天，他在县城里买东西的时候还想着，倘若纪澜将来能够改过，不做上辈子那些事情，他也不是不能够容忍纪澜，大不了给他一笔钱让他离开。
可换来的是什么呢？
换来的是纪澜的得寸进尺！
上辈子他在杀死纪澜之前有过犹豫和迷茫，他曾问过身边的人纪澜该不该死，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譬如好友便认为他被纪澜拖累，倘若没有纪澜做的那些事情，他自己的路会走得更顺，也不会被赵权那一派的人抓住把柄陷害。
而其余认识纪澜的那些人则有些犹疑，劝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远远地把人打发走就算了。
陆少棠自己犹豫过。
那时他才刚刚踏入官场，装着满怀的壮志凌云，偏偏还没开始付诸实践就被纪澜打乱了脚步，起初他自责，觉得是自己从未关注过纪澜，他的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又经历了不少的流言蜚语，兴许就是那个时候乱了心神，走了歪路。
他替他找了情有可原的借口，还专门去找了纪澜，和他促膝长谈了一次。
收效甚微。
纪澜当时嘴上答应得好好的，扭头又变本加厉，一次一次地给他添麻烦。
彼时他还是个纯臣，眼里最不能掺沙子，对旁人如此，对自己人也是如此，所以后来纪澜越做越过分，他才忍无可忍，杀了纪澜。
而重生以后，他在父亲葬礼之前就回到了寒山村，和村里头这些人周旋了一番，也更能体会到当时纪澜的处境。
以他的性格，自然会觉得纪澜受了委屈才会是现在的样子。
他起初斩钉截铁地想要杀死纪澜，觉得他教无可教，就算再给他机会，他也不过是烂泥扶不上墙罢了，可这几天他又总是会有些心软。
不过还是个年轻人，且还是没有读过书的年轻人。
甚至在今天之前，他已经想好了，离纪澜远远的，将来就算他要进京科举，不把纪澜带进京，他再怎么作妖也影响不到他。
可他一步步的退让也不过是换来了纪澜更加的肆无忌惮罢了。
陆少棠捏紧了手中提着的盒子。
他看向纪澜，眼中满是失望：“纪澜，我是不是和你说过，没经过允许，不许动别人的东西？”
纪澜咻一下坐直了，脖子隐隐作痛，心里的那点膨胀又缩回来了，眼神胡乱地飘。
他鼓了鼓腮帮子，嘴里还残留着芙蓉糕的甜腻味道，理不直气也壮：“我饿了！你出去那么久，说好的买东西也迟迟没有回来，我肚子饿了，又做不了饭，去你房间找点吃的很正常吧？”
反正陆少棠房间里又没放钱，他可一毛钱都没看见，总不能这样还说他偷钱吧？
说着说着，他又委屈试探：“我本来想看看你房间还有没有铜板，好歹和邻居换点油盐好做饭，结果什么都没有，只有芙蓉糕了，还这么甜，我嗓子都疼了。”
陆少棠的怒气一滞：“……”
他今天和书肆的掌柜讨论了一些事情耽误了，倘若坐掌柜的车回来，肯定是要早一些的，但他推辞了，只能自己走回来了。
他有些疑心纪澜是不是撒谎骗他。
再看一眼自己的房间，除了那盒芙蓉糕，其他东西好似还放在原处，不像是被被翻箱倒柜的样子。
陆少棠就放下了心：“有事耽搁了，你还饿不饿，东西买回来了。”
纪澜怎么可能不饿，他这一天拢共就吃了两块芙蓉糕和一点儿剩菜，剩菜是之前陆有田葬礼的时候剩下的，本来剩不下来——这会儿哪来的剩菜呢，但纪澜心眼子多，菜还没上桌的时候他就溜达去厨房留了一点儿出来。
以前没体验过富贵生活的时候还好一些，后来跟着陆少棠吃好喝好，再重来一世，又回到了肚子里没油水的时候，他也挑剔起来了。
以前跟着别人逃亡的时候什么东西没吃过？野菜树皮观音土，能填饱肚子就好，但现在不行了，他吃芙蓉糕都觉得太甜太腻了。
更别说那点剩菜，油水不足。
陆少棠颔首。
他也没把手里的东西给纪澜，自己扭头进了灶房。
上辈子纪澜做过饭，但他做饭水平很一般，还总是做得很油腻，陆少棠吃过两回就不吃了，自己动手做，连带着纪澜的那一份。
是以两个人都习惯了如今的相处方式，竟然彼此也没有察觉到不对。
或者说，他们两个都下意识地忽略了现在的情况。
纪澜小心翼翼地躲着陆少棠，除了被当场抓到的那一次以外他做任何事都没被抓到把柄，也没像上辈子那样作妖一定要陆少棠把钱给他或者是借着他的名义在村里作威作福。
在陆少棠的眼里，他如今的行为还算不过分，不至于要到弄死他的地步，两个人相安无事，到了时间分道扬镳罢了。
至少如今的他们比起上辈子要和平很多。
——这种和平一直持续到吃完饭，陆少棠回屋收拾东西，看到自己的衣箱被动了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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