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时,关度躺在一张床上,铺天盖地的记忆在他脑海中翻涌。有关度的,也有……谢观台的。
到底,谁是他?或者说他是谁?
在这窄窄的天地间,一只飘荡着的孤独的魂灵在记忆中迷失着,无人知晓。
到底,有时记得太清也不是件好事,他的记忆芜杂混乱没个支点。车水马龙,人潮如织,没一个与他有关。
于是在他尚未完全清醒的时候,他又光荣的晕死了过去。
不过,这次他醒得很快,有些说不清的东西让他快速从那些杂乱无章的乱线中理出了一条明晰的路。
天光刺目,谢观台躺在床上,床边站着一位衣着华贵,姿态雍容的妇人。齐国尊贵的长公主殿下,亦是,他的生母。
房里跪了满地的人,寂静程度跟付匀至所在的牢房有的一拼。关度咳了一声,长公主又惊又喜地回过头,坐到床边。
“我的儿啊,你可总算是醒了。你们这没用的东西,还愣着作甚!”
她眼角含泪拉着谢观台的手臂,而后冷声一喝,那些跪在地上的人里匆忙起身上前几位,跪在床前给他把脉。
“回殿下,呃……”太医迟疑了一瞬,这位惊才绝艳的公子名头太多,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最后只得选择一个装傻充楞的名头。
“谢大人现下醒了,身体已无大碍,只是稍有些虚弱,好好休养几天即可。”
长公主长袖一挥,喝道:“他此前无端昏迷多日,你们查不出缘由便罢,眼下竟还敢糊弄本宫!”
太医跪在地上,不敢吭声,心里不断叫苦。
谢观台眉目间一片冰冷,心中厌恶不已,怕任她这样闹下去,付匀至的尸体都要凉了。
他抬手在了太医拱起的手背上按了一下,嗓音低哑道:“扶我起来。”
太医手臂一僵,余光瞥见长公主那晦涩不明的目光,忙起身将床上的人扶了起来,又在他背后垫了枕头。
谢观台脸色苍白,神情平淡,对生母的眼泪视若无睹。
“长公主身尊体贵,若是来的路上出了什么差池,臣实在不好交代,日后还是不要再来。”
“你——”长公主美目一凝,被他话间一堵,气得不行,半晌又叹出一口气,起身拂袖而去。
她一走,屋里乌泱泱跪了一地的人少了大半。
他挥了挥手,示意下面的人都别跪了。
“劳烦赵太医开副方子,也好有个交代。”
太医俯首称是,躬身行了一礼便领着太医院的几人退了出去。
屋里没了外人,谢观台招了招手,一寻垂首应道:“主子。”
“几天前,付家有人入狱,这事你查了吗?”
“主子那是半个月前的事了……”
谢观台闻言脸色一沉,“那人呢?”
一寻一眼见自家主子脸色那么难看,低下头不敢直视他,“几天前在牢里晕倒,郭尚书禀了皇上派人去牢里瞧过一次,没死。”
没死,却也一直昏着。
谢观台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接着安排道:“你让沈固安找个由头,把人弄出来。”
一寻迷糊了。
这皇城里那个不是人精,谁都明白,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子不过是被推出来抵罪罢了。
谁都要他死,可皇上要留他,是以没人敢要他死,却也不会有人想要他活着才是。
他活着的作用无非就是苍蝇般有个恶心人的用处。他的命无足轻重,谢观台若想将他要来倒真不必费多大的功夫。
“沈大人前天离开北陵去了中垣。”
“他去中垣作甚?”
“说是去请他师父……”
“……”沈固安的师父周狄胥与上一任太医院之首的周淳师出同门,医术了得。沈固安虽师从周狄胥,医术却只学了皮毛,杂七杂八的东西倒学了不少。
谢观台扶额,脑子里的两股记忆混乱不堪,他还要强撑着,理智的从中捡出有关付匀至的那部分,“你亲自去趟刑部,把人带过来。”
“是。”
大雪化了多日,永安大街上半个人影也没有,一寻带了四个人一路马不停蹄来到刑部大牢。
人还待在牢房里,碍于郭尚书请来的太医的面子,这才糊上了那扇窗户。
一寻打量着昏迷的付匀至,想起他也曾听别人茶余饭后提及过此人,不过向来是当做笑谈的。他听了一耳,不曾放在心上。
付匀至是个小角色,给人当做笑谈尚且不够格,更不提在各方势力中斡旋。他终会被搅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他让人把付匀至抬走,转身又与司狱孔慈称谢。
“嗐,小公子客气,上面早就交代了下来,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一寻道:“还要多谢大人行的方便。”
孔慈忙俯身,连称不敢。按他这职位,数年也不见得能与谢家这位小公子交谈的机会,这次也算是给人留了印象。
谢一寻十二年前被谢观台在临州所救,打小养在身边,外人眼里他是比谢家那几个庶出的少爷还要名副其实的小公子。
一寻回到府上,将人安置妥帖,这才去谢观台房里回话。
回过话,一寻站在原地支支吾吾开口道:“一寻……有一事不明。”
“说。”谢观台披着裘衣,墨色长发轻束,半披在肩上,手里翻着书简,整个人透着一股危险而慵懒的意味。
“此人身世多舛,又是付钊之子,您为何要救他?”一寻实在想不到谢观台是从何处得知付匀至此人的,自然也不明白救他的意义所在。
“这人与付钊不合,心思颇深,能为我所用。”谢观台喝了口茶,。
半月前,他在付匀至身边醒来时,还以为自己是刚来到这个世界,却没想到原来早已借着谢观台这个身份活了二十三年。
可惜彼时的谢观台没有关度的记忆,不然他又何苦走了那么多弯路。如今恢复了两世的记忆,自然心性也有了些微的变化。
至于付匀至,该说不说,大概率会是他穿到这本书中的契机,既如此他就必须救他,即使如今作为谢观台也要救他。
说来也巧,付匀至在牢里晕了那么些天,如今刚被人带到谢府就渐渐转醒。
醒来时,府里的大夫正交代下人如何煎药,扭头见他醒了,笑道:“我说付公子是个有福气的,再过两天便是上元节,还能赶上这个好日子。”
“您……”
“哦,我是这府上的大夫,您身上的伤已有人为您处理过,只是眼瞅着吓人却并不严重,不过您的身子骨虚弱,又染了风寒,还是需好生修养。”
付匀至颔首道:“有劳。”
大夫走后,屋里便只剩付匀至和一个小厮,付匀至问他姓名,他一板一眼的回答,“小人名叫鹊儿。”
“你家大人可是谢观台。”
鹊儿点头,“正是。”
付匀至了然,看了这第一步已经成功迈出了。他心知接下来的路不会好走,但无论如何情况不会比以往更差。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条歧途,只他一个亡命的赌徒。无论如何,只是他母亲和妹妹不会再被牵扯进来。
他闭上眼睛,想着如何能留在谢观台身边。他没有筹码,待时机一到谢观台迟早会发现这是个局,届时他又该如何自处,如何为自己争取到一线生机。
鹊儿见他要休息掩门退了出去,却没有离开,时刻在门外侯着。他一出去,付匀至便立刻睁开了眼。
“关度?”
“……”
久久没有回音,付匀至心道,果然如此。他昏迷的这几天,并非没有丝毫意识,隐约察觉到关度的离去。
又或许,从来没有关度这个人,那道虚影也不过是他在濒死状态下所幻想出来的。
兴许是他在害怕,害怕临死前的孤身一人,于是哪怕只是一道虚影,仅仅与他说上那么一两句话也是慰藉。
付匀至低垂着眉眼,将思绪一并收起。
既然峰回路转,既得上苍眷顾……他便一定要活下去。
别的,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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