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没有恐惧，没有排斥，没有鄙夷，什么都没有出现。太宰安静地听完他的自白，就像是看了一台打着“小众猎奇”“前所未有”“四千年一遇”等宣传标语，内容却平淡无奇的戏剧，丝毫不觉得哪里不正常，甚至觉得不够亮眼吸睛。
如果一定要让太宰做出什么评价的话，他只会说：“就这？”
神明也好，怪物也罢，都算不得稀奇。太宰想。连世界都毁灭了，小小的擂钵街又算得了什么呢？就算是想要向无缘无故死去的人们赎罪，也做不到了吧。
“所以说，中也是因为荒霸吐的力量才来到这里的。”太宰做出这样的判断。
“本来以为我是因为造成的罪孽太重，所以被世界抛弃了，但按照你的说法，我们都应该算是幸存者吧。”
是了，即便中也拥有了超越凡人的力量，与自己不同，他拥有的仍然是一颗普通人的心。
太宰理解中也的想法，却不认同，他认为：“说是抛弃也不算错啦，来到这个世界上，重新回归于孤身一人的状态，曾经对旧世界的全部认知都要从头开始建立，并不比打碎血肉再重新塑造筋骨容易多少。中也，你难道不认为这是另一种形式的惩罚与流放吗？”
“听不懂。我只是觉得，既然还活着，就说明还有新的可能吧，说不定能有什么好事发生。”中也这样说，很潇洒的样子，“在遇见你之前，我也没想过世界上还会有你这个异能者啊。这也算是好事吧。”
啊啊啊，可恶，可恶，区区笨蛋，区区蛞蝓，居然敢说出这么故作帅气的话，太羞耻了，黏黏糊糊的，难道他不知道什么叫廉耻吗？太恐怖了。
显然，太宰已经虚弱到连心里的毒液都喷溅不出来了。假如地上有一个窟窿，此时他已经被吓得钻进去了吧。如果面前有一个火箭筒，他宁可把自己绑上去弹射到宇宙里捡太空垃圾。这个地球上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
“你现在有地方住吗？”
“我可不是被好心人捡回家的流浪狗！”
“啧，我还想说干脆让松田家收养你，反正你和那家伙都是一头卷毛，看起来就很像兄弟吧。”
“不要！绝对不要！”
“名义上的收养而已，反正你现在也在当流浪汉。”
明明只是很普通的对话，很普通的提议，太宰却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的猫。中也不能理解他的脑袋里都在想什么，也懒得理解。
来到这个世界以前，他一直扮演着保护同伴的头羊角色。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他又开始自发地保护起萩原家的人，连经常跑来萩原家的汽车修理厂拆东西的松田阵平都被纳入了庇护范围。如今他只不过是在这个名单里加上了太宰的名字罢了。
但中也并不是真的愚钝，相反，他敏锐地察觉到，太宰绝不是能够满足于现状的人，这个小鬼的血管里流淌着黑色的血液，换言之就是天生的黑手党。
倘若是在异能世界里，过不了多久，他一定会充分运用他的头脑搅动风云，让整个横滨大大小小的组织都卷入其中，不得安宁。
但现在已经不一样了，在这个看上去更文明的世界里，暴力已然不是主色调。人的本性很难更改，选择做擅长的事情也非常正常。就算太宰接下来勇闯黑色地带，以国中生的年龄在里世界一举成名，成为史上最年轻的教父，操纵选举，煽动舆论，以一己之力挑起新一轮世界大战……只要太宰没有让萩原家破产，没有让中原中也身边的人受伤害，他都可以对太宰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假如当时没有落在萩原家，又阴差阳错被这家人收留，中也应该也会早早走上贩卖暴力的道路。他的骨子里涌动的是渴望战斗的血，与人拼死搏斗带给他的快乐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中也，说起来啊，你在这样的家庭里，真的可以幸福吗？”太宰如恶魔般低语。
“混蛋！不许咒我。”中也回以一记直拳。异能者体质好，这一拳下去打不死人，顶多痛两天。
太宰灵巧地跳开了，嘴里念念有词：“就算他们能够接纳你，可其他人就未必了吧，他们对你的恐惧与憎恨说不定会蔓延到萩原一家乃至松田家哦～”
“我当然考虑过，可要是因为害怕某种可能性就选择逃避，总有一天会退无可退吧。更何况，像我这样的人，可从来都没有过逃跑的选择啊。”
“……”
“喂，变成哑巴了？”
“……太可恶了！我最讨厌中也了！”居然可以说出这么会耍帅的话！
“哈？我才是最讨厌你了啊混蛋！阴郁小鬼！”
8
“哈哈，小中也和小治关系真好啊。”
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了。
就像是在主打战斗的热血少年漫里突然加入了柔美画风的角色一样，下一秒仿佛就要拉起大战双方的手，浑身闪烁着圣光，温柔地笑着说出类似于“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大家都是我的翅膀啊”的台词。
中也和太宰颇有默契地同步转头看向说话的人——正是额头上还贴着降温贴的，据说正卧病在床的研二。他和太宰、中也年龄相仿，却已具备少女漫画男主角的特质，拥有天空般包容力的温柔王子系男子。放在少年漫里可能就是即将收获腹黑家庭教师一路逆袭成教父的废柴国中生的天然感母亲吧。
“不妙啊……”太宰实时评价。
中也：“啊？”
“小小一个萩原家竟有两个妈妈角色，如果连那个还没露面的姐姐也是这种性格的话，那我绝对不可能再来这里了！”太宰以超快的语速发表完讲话，他面对着萩原研二，身体已经摆出随时可以逃跑的姿态。
分明只有三个人，却瞬间炸出七嘴八舌的效果，像是同时有几十只猫狗大战——“你小子从哪里知道千速大姐的啊！”“是推理啊推理！”“小中也，昨天不是已经说好了不要再叫千速姐‘大姐’了吗……”“呵呵蛞蝓想让别人都觉得萩原家都是不良吗？蛞蝓是不良幼儿，研二君是不良少年，千速小姐是不良少女，萩原太太是不良中年。噗噗——很有创意！”“闭嘴啊混蛋！谁是蛞蝓啊？你小子才是悬浮在空中的青花鱼吧！”“哈哈原来小研二我也是不良吗？”“不要莫名其妙附和他啊笨蛋！”“呜小研二被骂了……”
太宰本来已经吵吵闹闹的有点幼稚了，现在一看不但幼稚、没营养，还有点弱智，幸好及时闭嘴转为旁观，好险就变成白痴三人组的一员。
中也和研二的对话还在继续——
“不要假哭啊，难道你是在撒娇吗？”
“对哦，请中也大人看在小研二还在发烧的份上原谅我吧。顺便一提，不能继续叫千速姐“大姐”了哦，我发现千速姐已经至少有三次攥紧拳头想要揍人了，可能是担心揍小中也不成功反而被小中也的魔法反弹伤害，所以才强行忍住的。”
“什么‘中也大人’啊……真是的，我知道了。你也别叫我‘小中也’啊研二！”
“因为很可爱很亲切啊，难道小中也不觉得吗？小治也是，明明都是第一天认识，小治和小中也的关系已经那么好了，结果却很生疏地叫我‘研二君’呢。”
太宰没想到自己居然还会被扫射到，但他的适应能力非常强，火速再次加入并和研二打成一片：“嗯嗯，小研二。中也就是那种养不熟的坏小狗啦，就算对他再好也没有用的！”
“嗯？千速姐也说我像小狗哦，据说还是比较友善的品种，原来我和小中也是小狗兄弟。不过小阵平完全就是猫呢，小治也很像猫咪的样子，说不定可以组成黑猫兄弟这样？”
“噫——好可怕！我最讨厌狗了！”
“引人深思——小治竟然从来没有否认过自己是猫！”研二摆出做作的震惊脸，发觉太宰和中也都没有接住他的梗，自己又说了下去：“唔……虽然可以理解啦，但这么直白还是太伤害研二的心了。”
“喂，你们两个，都想挨揍吗？”这是一直在蓄力，但情绪总被两人打断的中也，“太宰，你先等着挨打吧！至于研二，等你病好了我们去松田家的拳馆里比划比划。”
“不要啊，中也大人饶命！”这是终于发觉事情不对的研二。
“打起来！打起来！”这是自己的麻烦还没有摆平就一心想着看别人热闹的太宰。
“都说了你先等着挨打吧！小鬼！”中也攥起拳头，要不是担心重力会把地板压坏，他已经全身覆盖上异能了。
“咦？这么快就加入进去了吗，哈哈，小研二、小中也和小治的关系也很好呢！”
——超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了。
9
萩原太太的乱入，虽然让太宰尤其感到有些尴尬，但不可否认的是，也让他避免了即将发生的毒打。
“小治和小中也一样，都是‘砰’地出现了，在这里没有家人，也没有地方住吧。”她拿出粗点心和果汁汽水，让三个少年自取。
太宰不敢看她的脸，他没办法毫无负担地接受他人在善意，只能垂着眼睛。都是成年人了，居然可以这么自然地相信这种幻想小说一样的事情，这家人和中也一样都是笨蛋。等中也和研二各自拿了点心和汽水，他才抓起一条美味棒攥在手里。
“我和松田先生说过了哦，因为小阵平很淘气，所以他也很希望能够有像小治这样文静、聪明的孩子能够在他家里生活，至少可以帮他管一管小阵平。”
真是的，总是做这种多余的事情，岂不是和自己的计划冲突了吗？太宰咬着嘴唇，又想，反正佐藤那边也没有落下东西，不过等高桥家的事情被发现了，恐怕还是得去一趟。他迅速调整好心态，算了，到时候再说吧。
“小治，如果你同意的话，那我们现在就可以去松田家了。”萩原太太脸上仍是那种温柔的、属于母亲的神情，“就算小治是魔法师，也没有办法立刻变成大人吧，就让我们这些成年人也发挥点作用，不要显得太无能了，如何？”
“真是的……真让人没办法啊。我知道了，我会去的。”太宰苦恼地攥紧拳头，把美味棒抓得嘎吱嘎吱响，“不过先说好，如果我不满意的话，是不会同意的哦。”
“当然。”
中也和研二在一旁分食一小袋炸薯片，看着太宰有些狼狈的模样，两人相视一笑，举起果汁汽水碰了碰瓶子。太宰被“叮当”声吸引了注意力，看见他们脸上调侃的笑容，立刻阴沉沉地瞪了过去，换来更猖狂的大笑二重奏。
萩原太太摸了摸太宰的脑袋，说：“走吧，小治，我们穿上鞋子出门。”
太宰闷闷地“嗯”了一声。尽管还没有见到萩原太太所说的“松田先生”和“小阵平”，但他心中已经有一股玄而又玄的预感——他的人生，或许会和从前的预想发生天翻地覆的转变。
烂在津岛家，烂在流浪的旅途中，烂在横滨，都是烂在黑暗中的淤泥里。可一旦迈出这一扇门，也许自己就要不得不站在阳光底下了。那将是漫长的阵痛吧，正如自己对中也所描述的，打碎全身上下的骨头，再一点一点重新拼合起来，依靠时间的力量慢慢长好。这样的痛苦，比落入沸水、岩浆还要让人煎熬。
既然已经有人想要把勇气借给我了，现在也没办法做到临阵脱逃。说到底当初还是不应该在大街上跟着中也回来，但后悔没有用处，况且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拒绝中也吧。那么讨厌那么醒目，根本不可能有第二个选项。太宰慢吞吞地穿上鞋子，被中也推搡着出了门。
太宰跟在萩原太太身后，中也像个督工，担心他随时会跳起来跑掉，和萩原太太叽叽喳喳地讲话时也不忘时不时瞟他。
子女间能够建立友谊，父辈间似乎关系也不错，那么说明松田家和萩原家的家庭条件差异不会太大。即使只从报纸上关注了一点时事新闻，但联系到这个世界的历史，太宰总觉得两家人未来经济状况堪忧。
几步路之间，太宰已然冷静下来，并展开了理性的思考。
虽然他对金钱并没有太大需求，但很多时候还是要依赖金钱才能做到更多事情，他觉得至少不能让他变成拖垮松田家的负担。
而蛞蝓的小小脑仁里是不可能容纳这么复杂的问题了，想要让萩原家不至于沦落到破产的地步，导致中也再度无家可归，干脆不久后就把中也拖下水一起挣外快好了。实在没办法，也能让中也去重操旧业嘛，找点小组织黑吃黑，攒点原始资本。中也可是在横滨生存过的异能者，底线不会那么死板的。
怎么说呢，理论上，只要没人拿得出证据，那他们不就仍然是好孩子吗？
想到这里，太宰站在松田家门口，发自内心的微笑着。
私密马赛佐藤桑，完全被坏小咪抛弃了呢。但当初坏猫连真名都没有告知，如今这种情况想必也很容易理解吧。
太宰的打算其实还是和之前差不多，搞个身份，之后边走边看。哪怕将来和萩松二人组产生了羁绊，未来也不会去警校的～哪怕救济也是靠一点蝴蝶效应吧。同样酒厂也不会加入进去，他不太看得上，又懒得篡位经营，大概率应该会搞个情报贩子的马甲，或者给大小组织做咨询顾问，但表身份是侦探，或许还会看心情随便写点小说。不是黑不是红，是灰色的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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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猫坏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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