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面对自己的爱子，金一向都有无限的耐心，他先是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果汁，贴心地拧开了瓶盖才递给金珠儿：“你先喝饮料，坐下来听爸爸说。”
金珠儿自然地接过果汁，在供客人歇脚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还礼貌地招呼了卓夜一声：“夜哥你也坐。”
“珠珠，不用管他，这小子根本就不用跟他客气。”金还记着刚刚被卓夜小坑两次，很是有点不爽。
卓夜轻咳一声：“开了一两个小时的车，我站会儿。”
“好嘛，那夜哥喝饮料不？”
卓夜还没说话，一瓶饮料就丢了过来，被他一手接住。
“老金，你这搞突袭啊。”
“哼。”
金翻了个白眼，看向儿子的时候又切回了慈祥老父亲模式。
“珠珠啊，你知道老爸我做的遗物生意，这遗物呢，很像古董，但又不完全一样。遗物和古董，本质上都是在卖‘故事’，可古董比起普通遗物来说，除开‘故事’，本身的存在就很有价值。”
“但是一般的普通遗物，除了本身承载的故事之外，几乎毫无价值。”
听金开始教孩子，卓夜默不作声地站在一边旁听。
他也知道遗物本质卖的是故事，但不如当了二十年遗物掮客的金理解更深。
这时候有机会多听几句经验之谈，对他以后的工作也有好处。
“一些用了特殊的诡秘工艺或原材料的遗物，又或者是明显来自其他世界的遗物，本身的存在就值大价钱，但这类遗物很少在普通市场上流通，除了不愿意将其出手的玩家之外，它们一般都在国家博物馆或者私人大收藏家手里。”
“珠珠，你还记得初一历史课本上的千善佛母神像吗？”金问。
金珠儿点点头：“就是那张佛母垂眸微笑的雕塑照片吧，书上注释它比蒙娜丽莎的微笑还要神秘。”
“蒙娜丽莎终究是凡人画的凡人女性罢了，而那尊神像是来自异世界的神祇佛像，附着了万万信徒的信仰之力，自然不一样。目前被收藏于国家遗物博物馆中，这种等级的遗物，是禁止私人买卖的。”
“除此之外，名人使用过的遗物通常具有唯一性，即使是再普通的物品，也很值钱，如果是某个名人代表性的遗物，那常常能在大拍卖行拍出天价。”
“像是诡子的那把著名的伞刀，听风听雨听曈曈，就是这类遗物的代表，据说这还是一把昔日级的诅咒物，现存于泉祟私人遗物展览馆，当年馆主泉重祟花了八百万在欧陆国际拍卖行拍下的。”
“也多亏了诡子的遗物在国外并不吃香，泉老先生才能以这个价格拍下他的伞刀。这就涉及到遗物拍卖的现实情况——国内外收藏家的喜好并不一致。”
“像是国外拍价最高一档的黎明边界约瑟.里拉尔、撕夜人阿拉斯塔夏、圣子这些玩家的遗物，在国内就没那么受追捧。”
“相对的，咱国内知名玩家的遗物在国际上也不如他们抢手，还算比较吃香的是班长倪念和弃活者的遗物，但距离最顶尖的一档还是有所不如。”
“说到这里，珠珠，老爸考考你，”金丢出个问题给儿子，“为什么倪念的遗物能通吃国内外市场？”
“因为他是天才小学生嘛！”金珠儿不假思索地回答，“传闻不是说他的诅咒物能让小孩子变聪明？你们这些大人能不追捧吗？”
说着他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瞥了一眼老爸，一言难尽地补上一句：“跟老爸你一样，外国人也鸡娃！”
卓夜噗嗤一声没管住自己的表情。
金眨巴着眼睛，老脸有点红：“鸡娃……什么鸡娃，报点兴趣班的事，能叫鸡娃么？”
卓夜已经背过脸忍笑忍得相当辛苦。
“咳，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学霸在哪里都受欢迎。所以珠珠你也别怪老爸，光是倪念的遗物广受追捧就能看出大众对于学霸的看重……”
金没忍住又给自己找补了一句，然后在儿子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神中匆匆转移了话题。
“咳咳，国际拍卖的价格还会受到国际炒家的影响，也许哪一天，那些炒家的目光就会投向国内，到时候就会造成大幅度的价格波动。”
“当然了，我们平时几乎不会涉及到那些天价遗物，买卖的基本都是普通遗物。”
“但大部分普通遗物的留存时间并不久远，没什么艺术价值，也没有名气加持，它们能卖到什么价格，几乎完全取决于自己有什么‘故事’。比如卓夜拿来卖的噩梦四中的学生证和乐乐养人场的工作证，看，就是这两个。”
金举起他今天刚收上来的遗物展示给儿子看，等金珠儿好奇地想伸手摸的时候，他就后撤一手躲开了。
“别碰，脏得很。珠珠你看清了吧，这两个遗物光看材质和做工并不稀奇，凭什么卖出远超其本身价值的钱？全因为它们身上附着的故事，故事越传奇，价格就越高。可遗址挖掘了几十年，大家伙儿几乎将能编的故事都编完了。”
这倒是事实，金就曾自嘲这个行业不该叫遗物掮客，应该叫故事大王才对。
这有点像这两年的一档歌唱节目。
歌手们除了唱歌就是在编故事，越感人泪下的故事越能打动观众和评委，所以卖惨之风愈演愈烈。
但唱歌节目连续做了好多期，大家都卖惨，卖来卖去都是一样的惨。
观众没有了新鲜感，眼泪也被往期节目骗了不少，自然就对后面编的故事越来越不感冒，没多少人买账的同时，还隐隐产生了一些逆反心理。
卖遗物呢，本质上也跟那些歌手卖惨差不多。
今儿拿本学生证来编学生的故事，明儿拿着工作证编在养人场的凄惨经历，嘴皮子上下一合，就是一段玩家的悲情过往。
正是这些猎奇又惨烈的故事赋予了遗物额外的价值，收割着和平环境下人们的同情心和猎奇心。
但现在故事编得多了，也就没什么新意了，完全胡编乱造的故事更是没人买账，没有对应遗物佐证的故事一文不值。
可很多玩家连第一个副本都过不去，悄无声息地在副本的角落死去后，在几十年后被人挖出了尸骨，却连死者身份都搞不清楚，最后只能便宜卖给白十字。
这些玩家的一生到最后，也就值六百块钱。
普通玩家的一生，有时候看起来，似乎并没有意义。
他们就算侥幸多活了几个副本，也不是每个副本都会像噩梦中学和乐乐养人场一样发身份证明的。
没有遗物能证明他们经历过的副本和故事，到最后他们中的大部分，也和开局就死掉的炮灰一样，不知道身份，找不到家人，连单人的墓碑也留不下来。
像符莹这样，能有学生证和工作证两样身份证明的尸骸确实不多，除去很大概率能找到家人外，能够用来编造的故事就比别人要多。
两个副本的身份证明，说明符莹至少也是闯过两个副本的人物，这就很有发挥空间了。
完全可以适当再给她编造一些没有证据支撑的、别的副本冒险的故事。
这要换成那些拿不出任何副本证明、或者只有一个副本证明的人，你编造TA更多的冒险经历，那也得有人信啊。
如果金想的话，他甚至可以请人将符莹润色包装成“带领被物化不停妊娠的女性冲破牢笼”的女权主义英雄人物——卓夜怀疑他确实有这个打算。
住在小街最深处的那个职业给遗物编故事的“小说家”，听说最近生意惨淡的都没钱喝酒了，想必金这次给他的生意又能让他赚一个月的酒钱。
做死人的生意，消费死者，从冲在遗址挖掘第一线的安息匠，到倒买倒卖的遗物掮客，这是他们赖以为生的手段。
唯一可供人自我安慰的，大概就是他们真的帮那些死去的亡魂收敛了尸骨，虽然大部分安息匠都只是为了赚白十字的那六百块钱。
但有时候生存在世间，论迹不论心。
白十字是个慈善组织，在全球拥有超过300万的赞助者。
他们挖掘遗址里的尸体，收购安息匠手中的尸骨，努力替死者找到现存于世的亲朋，令死者得以安息、使生者获得抚慰。
实在弄不清身份或是已无亲朋在世的尸骸，白十字会将它们埋葬在各地的寂静陵园。
每个寂静陵园的入口都竖着巨大墓碑，上面用不同的语言镌刻着相同的一句话：他们长眠于此，致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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