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薄的月色轻洒下窗,夜里清凉的山息透过缝隙钻入,带来丝丝寒意。而屋内削刀刮过木块发出的咔咔声连绵不绝。
直至梁顶传来一道极轻的落瓦声。
尽管案桌前的人满容倦色,但他仍在第一时间就留意到了上方,然而片刻过去等到耐心告罄也没等到什么动静。他这才皱着眉头放下手中的木块,推门而出。
“下来。”林时晏面无表情对着眼前的空地开口,同时砖瓦上的窸窣声似乎安静了刹那。“印长河。”
‘唰’长檐边上一道黑影迅速翻了下来。
“主人。”
印长河一身夜行衣裹得严实,落地就从怀中掏出一叠厚重的纸张,趁林时晏翻阅之际,三言两语便简述去坤仪遇到的所有事情。
林时晏听完指尖微不可查的有所停顿。
“太巧了……”透薄发黄的纸张被他捏得皱皱巴巴。
“巧?”印长河耳力极好,却并不妨碍他没大听懂林时晏说这话的意思。
林时晏沉默着,眉宇微凝。屋内斑驳摇曳的烛台灯影,透过纸窗照投在他身上,明明灭灭,衬得他面容更加深邃。
“心石的事你先不用管。”片刻之后林时晏开口道,“你去查一下现在魔域的状况、和林孟东的动向,想办法再制造点动静,让他无暇分身。”
印长河垂眸应道:“是。”
“还有。”林时晏收好已经挑选出来的货单,其余一摞又返还给印长河后,掏出一个雕刻精细的木质腰牌拿给他。“到了百卉宗不要假手他人,把这个直接拿给他们的月明道君看。剩下的那老家伙自然会懂。”
印长河没有多问,拿到手谨慎的揣好。
想了想,把该交代的也交代透了。林时晏倦意加深,忍不住打了个呵欠,“行了,没别的事就先回屋了。”
“是。”
印长河刚答,不想在两人抬眼的同时,一缕从窗棂缝隙中透出的白烟,竟一举猛蹿了过来!
“主人!”
印长河伸手差点扑了个踉跄。奈何他反应再快也抓不住一缕虚无缥缈的白烟,只能眼睁睁的看它没入林时晏的胸膛,还余了个尾巴在外。
“唔。”耳中霎时传来一声嗡鸣,林时晏沉闷低哼。他四肢百骸在这瞬间变得奇痛无比。
“哐当”一声,林时晏右膝砸地闷响。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根本承受不住这白烟在他体内横冲直撞。
恍惚中,林时晏耳中的声音远远有些失真,但他仍听见了印长河想要帮忙的急切。
“……不、不用你。”林时晏额上青筋直跳。印长河的魔气与自己的灵气相冲,任由两股能量在体内游走,他怕是能当场暴毙。
他选择就地盘腿坐下,粗略检查一番后发现他的妖核幸好还没受到波及,依旧是那个发灰、死气沉沉的模样。
想着林时晏正松了口气,结果先前那抹不速之客竟当着他的面,大大咧咧的从他身体内的其他位置晃了过来!
林时晏催发妖力,可惜尽管这厮都已经挑衅自己到这种程度了,他的妖核依旧没有任何反应。没有妖核驱使,哪怕他体内残存的妖气再多,都无法调动分毫。
林时晏咬牙切齿,感知那缕白烟围绕在他妖核外反反复复地晃荡了几圈后,索性过来直接把他的妖核给整个包住!
看起来倒像是被白烟一口吞并了。
岂、岂有此理!他林时晏虽落魄,却也不至于落魄到了被一缕白烟肆意调戏。
“……唔!”
林时晏身躯随之一顿,他还正想调动这副残躯的所有力量去抵抗它。但随着包围成团的白雾越变越浓厚,相反身体传来的疼痛感居然越来越轻?
明明妖核都被这厮给吞噬了……
林时晏额角冒出一些虚汗,逐渐将感官拉回,失焦的双眼缓慢重合着眼前印长河担忧的神情。
他往上抬眼,视线穿过印长河看向他的背后。灯火通明的卧房门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身形瘦削的少年人。
“主……主人。”
少年背着光,腰身半偻。长发披散着扶在框边,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
印长河神经紧绷,半搀扶着林时晏僵在原地。那人倚在门边,迫近的距离就像自己胸腔中的魔核被人捏在掌心,令他窒息的感觉顿时被放大到了极致。
这边林时晏的感受虽然并不算好,但他至少还有余力分辨。
他体内的这股气并非修道之人干净的灵气,也不似妖道之人纯粹的魔气。奇怪的是它好似游离在两体之间飘忽不定,脆弱的在他体内引导着什么。
林时晏来不及细想,只见那人猛地抬头,周身红光乍现!
“主人小心!”
突如其来的敌意让印长河忍不住一声惊呼。在按倒林时晏的同时,他并双指而合,指尖迅速凝聚出一股被赤色流光缠绕的气,如同利刃般顺势朝那人方向划了出去。
“轰——!”
仅在瞬息毫厘只差,两股巨大的力量对撞后从两人头顶的发丝端划过,相斥炸开的能量轰得周遭门窗全部应声而破。余浪如涟漪般自室内穿堂而过,更是激得林中方圆半里的群鸟扑飞腾起。
“咳咳……”
不多时,碰撞结束的厉风消散得干净,而地面上被卷起的细小沙尘也在缓慢落下。
“没事吧。”印长河抹了一把唇角的血丝,眼中怒意翻腾不止。事发突然,他来不及起诀,随手挥出的魔气不足以安然抵挡住那道力量。
只是没想到主人费力把他从栖池涧给救回来,还治疗了这么长时间,这人醒来的第一件事倒是向救命恩人出手。
“咳!咳咳……没事。赶紧去看看他怎么样了。”……真是雪上加霜。林时晏浑身酸痛,半坐起身挥了挥眼前漫天飞舞的尘粒。
……什么?印长河对林时晏语气中丝毫不掩的担心过于震惊。
这人敌意这么明显的攻击,主人还当作无事发生?他倒是不知主人何时变得这么仁慈了。是在穹安山待久了,被那些无聊的木块给磨平了性子吗?
印长河杀意暴涨,面色晦暗地往屋内走去。刚才那一下他没有正面迎击多少都受了伤,更别提那人重伤昏迷,卧床半月。只要再轻轻补上一刀……
月光隐隐烁烁的透在幽暗寂静的屋内。印长河站在门口往里望去,那人歪倒在墙边,身上堆满了案桌边倒下的偶人和纸张。
这下有的收拾了。
纸糊的门窗一应破碎,残留的纸屑被他走过时带动,翻飞在脚下。
印长河将掌中聚集起来的厉风重新横在臂下。他得趁林时晏还没进来前利落解决掉这个隐患。
他掌风聚集,右手高抬。眼看一掌即将劈下,一道残影闯了进来,瞬间闪到了身边。
印长河本能的感觉到危险,不得不抛弃动作,果断后撤一步,抵挡这记攻击。
“咔”手肘关节处一声脆响,印长河被踢了个结实。
没想到林时晏来得这么快。他手中的厉风被迫打断,消散得一干二净。
“主人?为什么……”
林时晏蹲下身挪开遮挡物试了试鼻息。
“你该庆幸他还有一口气。”他起身不带温度的瞥了印长河一眼。走到烛台边,重新点燃烛火后,屋内骤然明亮。
在视线短暂适应后,林时晏看到那人满身缠绕的麻布像是没了作用,带着大片的血迹和脏污垂落在胸前,尽显狼狈。
“……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还要留着他。”印长河狠绝地扭接回脱臼的手臂,略有不甘。
林时晏重新回到那人面前,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嗤笑反讽道,“我留什么人何时还需要经过你的同意?”
这还是他第一次对印长河生出怒气。
自长河剑灵生出,印长河作为他的剑侍相伴了至少数百年。百年间,林时晏难免会因他想到他的阿娘,从而放任太过。这才导致印长河如今擅作主张之后,还敢得寸进尺反过来质问他缘由。
但……现在当务之急不是计较此事的时候,而是把这还剩一口气的给安顿了。
“再有下次,我可以保证这辈子你只能待在印天宫里,一步也别想出来。”这对印长河来说算是最严重的警告了。
“……是。”印长河捂着发麻的臂膀,自省方才的失言。
林时晏再没管他,往下俯身低了低,想先将人抱去床榻歇息。
“去把床收拾一下,我——”林时晏话还没说完,这人的长发适时往下散落了部分,露出松垮挡住面容的黑色布条。
这是什么?
林时晏被布条下的大片赤红吸引注意。他起初想到会是血迹,但随着他撩拨开半边长发,眼纱尾端跟发丝纠缠在一起,带动着滑下……这红光赫然是一朵朱红并蒂!
花印长在右眼,它的花瓣从眼眶四周呈喇叭状往外盛开,而整个眼球宛如花卉中心,美丽又妖冶。
听到林时晏突兀咽回去的后半句话,印长河奇怪望去,没想到他也同样惊异在眼前的景象上。
那朵花印像有生命般,光亮一闪一暗。
但花印再奇怪,更让印长河感觉到怪异的是他的脸……
“他……”印长河盯着那张苍白的脸,心思不免有些飘摇。
“什么?”林时晏没大听清他后面说的什么。
“没。可能是我认错了。”印长河走神回来摇头道,“主人,能让我看看这个印记吗。”光靠肉眼他无法判断解答这是什么,他需要更近距离的……触碰。
“可以。”林时晏不悦的撤回抚在左眉上的拇指,往旁边小撤了半步,腾出空间。
……看得出来是很不情愿了。
印长河不敢无视林时晏眼神中的警告,老老实实的将双指点在自己眉间,拖出一团黑气在指尖空中打转一圈,再钻进那人空荡的右眼。
林时晏聚精会神的等待。其间花印倒是暗淡下来,不再闪烁。
不消多时,那团在进去之前大小如拳,圆滚滚的黑气,出来不仅缩减成了指甲盖大小,还焉焉答答的,看着就没什么精神。
“怎么回事。”林时晏深知这团黑气是印长河魂体的部分,能将他的魂体吸收,怕是不简单。
印长河收回黑气时面容陡然间惨白不已。这人门外释放的赤红之气来源可能就是这团来历不明的花印。花印由戾气所化,上来就将他划分出来的魂体吸了大半。剩下的他没敢深入,就被人脑中的灵罩给吓了出来。
毕竟一个魔修的魂体要是被灵气给伤了,损伤无法修补也不能逆转。
但印长河怎么也想不通的是戾气乃炼化魔气的精髓,专供妖魔所驱使。若一个人修有灵气,必不可能再修戾气,那无异于自杀。魔主不行,道君不行,就连天上的神仙也不例外。
他坚信以他魂体所查,必不可能认错。
那这人的体内究竟是灵核还是……魔核?
印长河稍缓了缓,才把他所知的一字不漏的讲给林时晏听。然后面色复杂的就有了俩。
“……算了不想那么多了,等他身体好些了再探。”林时晏一手放在腰下,一手穿膝,利落的抱着人走去床边。余光中瞟到印长河还垂着脑袋站那不动在那沉思,喊道,“还愣着干嘛,赶紧过来帮忙。”
印长河回过神来,看到林时晏身后满是纸屑的床榻无处下放,二话不说的赶过去打扫。
林时晏等他收拾完再小心翼翼地把人放下,重新给他上一遍伤药。“行了。收拾干净就可以滚回去了。”
手脚刚停下就被人忙不迭的驱赶……用了就扔。真是个小白眼狼。
尽管印长河只在心里腹诽,但林时晏仿佛就是心有灵犀般,头都没抬道,“回剑里去再骂,在里面我听不见。”
就算被猜中也不在意。印长河顺着他的话寻了寻,终于在不远处看到一把环绕着竹青色剑气的长剑,落寞地倚在墙角无人问津。
印长河走过去拿起倒在一旁的黑金剑鞘,拍了拍上面的薄灰。
“等一下。这些一起。”林时晏下巴对着这满地的狼藉抬了抬,哼哼两声,眼中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
“……”印长河握住剑柄的手紧了紧。除开破掉的纸窗纸门暂时还无法修补外,地面上散落的东西确实比较多。
“快点,没处下脚了。”林时晏催促道。
印长河无奈的叹了口气,放下长河剑回了一声是。
好在林时晏光说让印长河收拾,自己也没少帮忙。他顺手扶起东倒西歪的屏风,半开玩笑的调侃他俩还好没把房梁给轰塌,不然今晚都只能席地而睡。
等全部收拾完毕,天际边金丝拂亮。印长河满心疲惫地钻进长河剑内,感叹若是每天在外都像今日这般折腾,或许一直躲在里面也挺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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