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以后你便随我同姓,就叫你柏枝连吧。”
是谁呢。那个记忆中出现的人。
微风略过眼睑,柏枝连记得那是一双让他无法忘记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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炽阳如火的日光穿进户内,卷起浓浓的热气。亮光折到塌边,温度难耐得林时晏悠悠转醒,空空荡荡的枕席睁眼入帘。
“人呢……”
直到林时晏拖着半迷糊的脑子转头,看到那位正蹲坐在床榻角落里默不发声。
“咚!”
对上那只空洞的右眼,林时晏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整个人连人带凳一起后翻倒地。
“嘶——啊……痛痛痛!”
他揉了揉后脑勺,撑着地爬起来哀怨地看向床榻。还好印长河被他给支出去办事了,不然这幅人仰马翻的丑样,他还真不想给人看笑话。
林时晏简单活动了两下睡得发酸的手臂,准备把他搬出来喂药。
归功前几日晚的误打误撞,这人表象上倒是苏醒了,方便林时晏能随时喂进些营养。否则光靠沉睡期间的药物维持,身体迟早会撑不住的。
“嘿咻——”
林时晏把人抱出来放在塌边,熟练的扒开交叠的领口往下看了看。外伤养得差不多了,胸膛前杂乱无章的伤口处也已经结好了痂,估摸着再等些日子就能完全脱落了。
这人意识还很混沌,一动不动的任其摆弄倒是乖巧。林时晏整理好衣物,顺手摸了摸他的头顶,温言道:“等我一会儿。我去给你热药。”
他这两日习惯了自说自话,交代完就头也不回的转去了后院的小厨房。碰巧的是在他前脚刚踏出房门,身后之人湛蓝深邃的眸底悄然划过一丝流光。
“……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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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钟过去,林时晏端着药回来。窗外雀鸟合鸣,屋内依旧一成不变。
林时晏几步跨到这人旁边坐下,不断搅动着汤匙散热,空气中缕缕白雾腾着热气上飘。
担心温度烫喉,等到汤药不再隔着瓷碗都发烫的时候,他舀了半勺轻抿。预料之中的苦涩的味道瞬间在舌尖蔓延,难喝得他皱了皱鼻,表情算不上好看。
“来。不烫了。”
林时晏将汤勺贴到他嘴边,就在他即将喂进去这第一口,“啪”的一声,手中的汤匙连同药碗一起,被大力打飞了出去。
汤药洒了大半,林时晏防不胜防的被溅了满脸。温热的液体顺流而下,淌湿了大半领边。
“你……!”
林时晏猛然站起身,抹了把脸。
“你知道你这一拍,打掉了我多少药材吗?”
在林时晏睁开眼的下一秒,方才还安稳坐在他身边的人,此刻又蜷回了角落,缩在那儿惊惧不已。
“……”别说。蹦得还挺快。
林时晏看了看衣裙上星星点点的浅褐色水渍和满地碎瓦,肉疼的不行。前两日他临时改换了药方,打算先替人稳固魂体。但没想到今日的份就他吃了半口,剩下的全被无情打掉。那些药材的原料他手里可只有寥寥几贴!
他沉沉地吐出一气,还没什么话都没说,就对上左边那只透亮勾人的眼睛,顿时哽住。
其实这人生得俊美,只是碍于前些日子埋汰了些。现在脱离了病态,倒有些摄人的冷峻美。不难想,要是他的右眼还在的话,应当也是极好看的。
“罢了……看在你刚醒还不清楚状况,我自认倒霉不与你计较。不过这药是你自己打翻的,往后你就只能少吃一顿了。”
林时晏承认他成功跟自己妥协了。
“不过你既然恢复意识了,那你知不知道你脸上的花印是怎么回事?”他尝试着问起,也不知道他到底恢复到了哪种程度。
“……”对面这人听完后沉默抬眼,在试图理解他说的话。
“不知道……是吗。”
看到他迟钝的反应过来后伸手摸上脸颊,摇了摇脑袋。林时晏微蹙眉头,“那我问你,你现在还记得多少。”
他摇了摇头。
“名字呢?叫什么你总该记得吧。”
“……”他又欲摇头。
“停!打住打住。你可别再摇头了。”
林时晏拿不准这人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单纯想要糊弄他。但看这人仍戒备的抱着腿蜷缩在那,为了避免下一次煎好的药再被打翻,林时晏不得已又费了些口舌跟他解释说明现状。
等到该说的全部说完,总得给人单独留点适应的空间。林时晏捏了捏眉心,对不知何时从角落阴影里挪了半个身位出来的人说道,“我去沐浴换身衣服。之前药熬得还有剩,等会儿我再重新给你盛一碗过来。你在屋里等着我就行。要是乱跑的话,我可没有那个闲心去满山搜你。”
没报期待他的回应,林时晏自顾自交代完,简单地收拾了下碎在脚下的瓷片,就出去不见了踪影。毕竟天气炎热,药渍粘连在身上久了实在不好受。
然而此时林时晏前脚刚出,榻上之人湛蓝的眸色就突然变浅了几分。
他张了张干裂的薄唇,奋力开口。只可惜这声细微又沙哑的音节,终究被窗外的蝉鸣声给轻易覆盖。
“枝……小枝。”他的声音从最开始只在喉咙里不甘的嘟囔着,到后面越喊越大。“……等——等!”这人就这么一边喊着,一边磕磕绊绊地跑了出去。
小枝。柏枝连。
梦里的那个人就是这么唤他的。
柏枝连右眼不能视物,很容易掌握不清距离。出门后会好点,但下床时他急得手掌撑空,直接摔了个狗趴。
“追……追。等……”
出了院门外面满是竹林,柏枝连刚开始还能追着林时晏的方向走。但林时晏身强力壮,走起路来健步如飞的,几下就把他甩没了影。而他却光着脚追了两三里路,脚底都磨破了好几处,耽误不少时间。好在他运气实在不错,林时晏去的那处冷泉,就在山石的银瀑之下。
柏枝连寻着声音一步步靠近。看到了离泉边稍远一点的大块青石上,垒了一叠干净的衣裳。
再往近走去,泉中男子身材健硕,肌肉硬朗,正背对着他在沐浴。
“我……”
“噗通——”林时晏洗着洗着,没成想在耳边骤然炸开一声!即便前面有瀑布声音作掩,但相比之下在他身后的这道声音对他来说更加震耳欲聋。
林时晏条件反射,一回头,就看到水面上只冒着一连串的大泡,“咕噜咕噜”的。
“……”他随即往前跨着大步,脚尖在触碰到布料的第一时间就将人从水里一把捞出。
“怎么是你?!”
这个人正是一不小心跌入池中的柏枝连。
林时晏生怒道,“不是告诉了你不要乱跑吗?你是听不懂话,还是——”
“哗啦——”
出水后柏枝连浑身湿漉漉的,一只水色如泉的眸子映着林时晏的身影,颇有些可怜意味。
……该死的。
林时晏生生咽回了斥责的后话,狠狠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把人拎去岸边。
柏枝连坐在岸上,双腿插在水中搅动着。
“下次不许这样了。让你乖乖待着是为你好,你身体尚未恢复,这座山里还有很多致命的东西,你——”林时晏都没注意到他放低的声音,像是害怕惊扰林间小鹿般低沉温柔,说着说着他视线无意识的往下偏移……“你怎么什么都没穿就出来了?!”
柏枝连慌忙得连鞋都顾不上套,身上只着了一件睡觉的里衣,现在还被水流打湿得透彻,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看起来确实跟没穿差不多了。
柏枝连眼睛肆无忌惮的从上往下跟着打量面前这个比他还赤/裸的人,声音沙哑道,“你……你不也没穿吗。”
“我!我在沐浴啊!”林时晏从脖子到耳根,腾地一下红了个透。
“你的脸好红。”柏枝连看着他咯咯笑了两声,“那,那我也是。”
林时晏挑眉,“你在学我?”
“没、没有。”
“还说没有——”“好哇——现在说话利索了,还敢取笑我。”林时晏伸手挠了挠他腰侧两边。
“别!别挠!痒。”“还学!”
“哈哈哈,不学了不学了!”柏枝连笑得翘起了脚,试图泼水阻止他。
林时晏握住他的脚踝,正坏心眼的想再度把人给拖下来,却眼尖的看到柏枝连的脚底有好几处扯得长长的泛白伤口。
“你……”
看到林时晏神色骤变,柏枝连立马把脚缩了回去,敛了笑又变成那副胆小怕事的模样。
“怕什么,我又不打你。出来连鞋也不知道穿。笨死了。”林时晏语气怨怼,更多的却是在责怪这人不会爱惜自己的身体,“又呆又笨。这么大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走平地都能给跌进水池里。木头脑袋,呆木头。”
“唔……木头?”走着神只取到后半截的柏枝连眨了眨眼,看看四周确定除了他俩以外,在场的确没有第三个人后,才指着自己道,“是在说我吗?”
林时晏白眼道,“不是说你说谁,不然你觉得这儿还有别的人吗。”
“为什么啊?”
看柏枝连居然真的有在认真琢磨,林时晏真是觉得这孩子越看越顺眼了。
“呃……大概就是因为你反应迟钝,呆呆傻傻的?”林时晏半拳抵在唇边,看似在认真分析,实则肩膀抖动艰难忍笑。
“哈啊?”柏枝连耳尖微红,不服气道,“我,我反应才不迟钝!那只是我没看到脚边的石子,不小心绊倒了才摔进去的!你才呆呆傻傻的。块头这么大,我看你才是块大木头!大块头!”
噗……大块头。哼哈哈哈……从来都是他给别人取绰号,还没想到这竟是第一个敢对他取绰号的人。
林时晏捧腹闷笑,“好好好,好得很,好得很。”
柏枝连紧绷的情绪被林时晏的笑声带动,自然地勾起唇角,“我叫柏枝连。大块头你呢?你叫什么。”
……嗯?柏枝连?
林时晏笑意顿时僵停在嘴角。他似乎听谁提起过这个名字。但一时间记不起来。
这种熟悉而又陌生的割裂感仿佛又把他拉回到了在栖池涧看到柏枝连的第一眼。而这股莫名来的情绪更是在他后续面对那憔悴的病容上,不止一次的担心难过。
就像他曾经也……为此烦忧过。
半天没得到回复的柏枝连忽然又有些不开心,他抬起手指,轻轻的戳在林时晏的胸口处。
林时晏愣神被打断,顺着指尖看去,柏枝连又问了一遍,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张着嘴啊了一下,自报家门道:“林时晏。”
柏枝连羽睫扑闪,收回手,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行了先回屋吧,山中不比世外,这么折腾小心着凉。”
“好……”柏枝连应道。可林时晏带来换的衣物不多,上岸擦干净身子后只勉强分了他一件蔽体。追来的小尾巴倒是没跟他多客气,换完以后直接就伏在他的背上安稳入睡。
梦里,柏枝连似乎又看见了那个人,看见那双平静又淡漠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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