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枝连话音未落,一缕冷香倏尔及近,两根细长的手指插进他的右眼猛转了两圈,从漆黑的深洞里拉出一小块赤红的晶石。
“果然不该对你心存侥幸。”晶石连着条条如藕黑丝,粘连不放。柏雩风狠绝一扯,猛然拽断。
“啊……啊啊啊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凄厉如刃,无情的划破了整座崖峰。而前后发生时间不过一瞬,柏枝连脸上的花印迅速往中心收缩,在空洞黑色的眼眶内汇聚成点,顺着黑丝附着到晶石上。
柏枝连在晶石拉出后视线一明,丝线在断裂开后同时从右眼爆出一圈浓雾裹住他和柏雩风两人。
“小木头!”雾气扩散至林时晏面前停下,他喊了一声,眼睁睁看着雾中的人影倒地不起。
林时晏唤来长河剑,果断闯入这片血色浓雾。
“柏雩风!!”长河剑凌厉的剑锋直逼向正弯腰俯身的柏雩风,林时晏怒目圆睁,“你在干什么!”
柏雩风余光瞥到林时晏冲了过来,他立马蹬跟后退,稳住身形道,“他敢在大会的前一夜将心石盗走,我没杀他已是看在旧情上对他手下留情。”
柏雩风捻住那块不再发光的暗红晶石,眼睛透过它,看向躺在地上的模糊身影。“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把人给我带来。否则就算是我,想破了头也不会想到他居然藏在你这里。”
“你!”林时晏惊异地望着柏雩风,气性像是一股脑的上了头,点了点食指像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好好,好好好——-好得很,好得很。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你!”他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一字一句咬完后,当即就提着手中长剑朝柏雩风砍了过去!
“林时晏!”
这人冲过来的气势强大,还好柏雩风反应极快,迅速掏出了袖中的穆寒笔勉强抵挡。
到底还是活了这么长时间,林时晏即便没有妖力傍身,但他内功深厚,也足以拿来与柏雩风相较一二。
“歘!”穆寒笔在空中行笔点侧勾勒,势足后收锋一笔划出!空中竖行的墨体字,字字拆分,宛若条条游龙,撞向林时晏劈出的剑道青光。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放肆无礼。”
林时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道你装得一派清风道骨,结果一见面就能对自家爱徒下手这么重的人,我也确实没必要以礼相待。”
柏雩风手上动作不减,暗影与青白色的剑芒闪烁,和着剑鸣声铿锵回荡在雾里。他来回抵挡着林时晏狠厉的攻势,面色不虞道,“你在胡说什么?他白苍术何时又成了我百卉宗的人。”
林时晏横剑挡住一记墨风,往后大退了三步,愣住,“啊?”
柏雩风冷言道:“我念在他师尊与我乃是旧交,且饶他一命,留给玉泽漆自己处置已是宽宏大量。何错之有?”
“什么?”林时晏满脸茫然,侧身一躲,“你说什么?等一下,停——!”
林时晏率先停手。柏雩风本意也没想跟这人动手,现在林时晏主动停下,他也就顺着台阶各退一步了。
“你刚才叫他什么?你叫他白苍术?”林时晏追问道。
柏雩风平静的收起穆寒笔,道:“别跟我说你是刚捡到他,连名字都不知晓。”
“我、我当然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呃、不是……”林时晏说完又立马转口扶额道:“我是想说你说的人跟我说的人压根就不是同一个人——”
柏雩风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你又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鸡同鸭讲。林时晏当然清楚柏雩风说的是身体原主,而他说的却是装在身体里的游魂枝连,两人从一开始就不在一个频道上。
“我说——”林时晏声音戛然而止。他突然后知后觉的回想起他此先跟柏雩风约在雪落峰也无非就是为了详细盘问他心石之事。而现在柏雩风明显冲着回收心石才对柏枝连下手……所以很明显,刚才这人从他眼里挖出来的奇形怪状的石头……
“你手上拿的玩意儿就是心石?!”
柏雩风:“不然你以为?”
“我哪儿知道!”林时晏呛了一声。“这破石头跟你徒弟一样,从来都藏着掖着的舍不得拿出来给我看看,我连它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柏雩风奇怪道,“这是我们灵域圣物。平白无故的,为何要拿给你看?”
“……”林时晏噎了一下。“那你知不知道你徒弟就藏在里面?”
“徒弟?”柏雩风蹙了蹙眉:“什么徒弟。你在说什么。”
眼看柏雩风有否认之意,林时晏立马面露不快道:“自然是柏枝连啊!你以为你徒弟很多?”
“小枝?你怎么会知道他……你……”
“人是我救的,你当我如何知道的?”林时晏反问。
“可……小枝他已经……”柏雩风停顿片刻,死字被他刻意避开不提。
林时晏料他也将来龙去脉猜了个大概,直言道:“他说他是以游魂状态进入这具身体的。藏在里面的魂魄是不是他,我想你这个师尊怕是再熟悉不过了。而我想提醒你的是,你方才将小木头右眼的心石取出,他的身体立马就出现了状况,说明小木头早就已经跟心石绑定在了一起。那照这样来看,好事就是心石不毁,小木头的魂体也应当安然无恙。坏事就是,心石上面有很重的戾气,很大可能有转成魔石的迹象……”
柏雩风沉默不语,盯着手中的红石神色晦暗不明。他知道后面的话林时晏定是想说魔石只对以魔气为修的魔修有增益,对修仙之人的伤害极大。柏枝连要是一直待在那里面,难保最后不会成魔。
“我不清楚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变成这个样子,也不想知道。我带他来这里只是为了满足他想与你说话的愿望。只是没想到你……喂!我话还没说完呢!”林时晏再抬眼时面前那人早已不见,只留下一道残影驻留原地。
好在方才经过一场打斗,血雾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空中滞留的部分还不足以阻挡住视线。林时晏回身望去,能清晰看见柏枝连身旁蹲的那道雪白正拼命往下输送着灵力。
“真的……是你吗……”
在这个风雪飘飞的崖顶,柏雩风跪在一人身旁堪称绝景。要换做是以前,林时晏定是要好好笑话一通的。但很显然,他现在也没有这个心情。
林时晏走到另一侧。他还对另一件事有些在意,就是心石分离出来后长河剑就一直很亢奋,状态在跟柏枝连体内的时候那副畏畏缩缩胆小的模样完全相反。但他还没心大到在柏雩风面前谈及过多有关印长河的事。便只有暂时按捺下来。
等林时晏走神回来,见柏雩风还在传输,灵力汩汩透支也起不到任何效用,心情变得更加不爽了起来。他咬了咬后槽牙,低声暗骂他这副惺惺作态之姿,然后一把打开这人的手,中断传输道:“没用的。你的灵力再多,投给一具空壳只能是有去无回。”
柏雩风愣了愣,面色苍白地转头。尽管不想承认,但林时晏还是一眼就读懂了他眼中的意思。
“别想了。当初我的妖丹差点让你们几个老家伙给打碎。哪儿还有多余的妖力再灌输给他。”林时晏半跪在雪地里,手指轻轻摩挲着柏枝连脸上那处消失得无影无踪的花印,嘲讽道:“说起来,他的状态与心石息息相关,你好像并不意外?难道说这是你的手笔?”
明明是疑问句,林时晏却笃定了心中所想,瞥向柏雩风,眼底不自觉地划过一抹危险光芒。
“我……”柏雩风欲言又止,下意识的目光逃避让林时晏已然明了。
林时晏指着柏雩风还紧捏在手中的心石说:“把那个石头装回去。我说不定还有办法救他。”
“不行。”柏雩风拒绝得果断,那速度让林时晏听了都不免觉得有些发笑。
“魔石必须销毁。否则千年累积的怨气贯入世间会酿成弥天大祸。就算你我以死谢罪也担不了这个责。”柏雩风道。
“啧。”林时晏手撑在缝隙之中,隔着柏枝连,揪住柏雩风的衣领道,“哪怕柏枝连从此以后在这世间消失不见?”
柏雩风丝毫不怯,直面他道:“是。”
“……”
柏雩风眼中的坚定让林时晏怒火中烧。远处“嘭”的一声!纷飞的飘雪卷起地面上的积雪,腾然飞起,像个小小旋涡,围绕包裹着柏雩风又缓缓落下。
“混蛋!”
柏雩风跌坐在地。他面不改色地摸了摸嘴角,感受着面部重击传出来的痛感。
“告诉我你真的在意他吗柏雩风!你有问过他内心到底是怎样想的吗!他对你来说难道一点儿都不重要!?”林时晏按得发红的指节嘎嘣作响。
柏雩风眼底的情绪一闪而过,回答道:“……自然无可替代。”
林时晏面色阴沉:“那你还打算销毁他赖以生存的灵石?”
柏雩风:“……”
此刻的沉寂最为寒心。林时晏拳头被攥得死紧,仿佛打过了一拳还没发泄够似的,仍怒目瞪着人不放。
柏雩风偏过头:“身不由己。我……没得选。”
“呸!”等了半天就等来这么一句窝囊话,林时晏冷冽地看着这人。“去你的身不由己。是你们的镇宗灵石造不出来,还是你们想不到办法引渡净化心石里的魔气?”
这么多年了,他当他柏雩风只是刀子嘴豆腐心。又何曾想过这人竟是真的冷心又冷情。
“你不明白……”
“你要我明白什么?我只明白那石头系关一人的生命,你们说毁便毁!”林时晏愤愤然道:“几个老家伙没了心石就自乱阵脚,也不怕丑态传到其他领域里头落人笑柄。是不是心石帮你们铸成了一个个废人,以至于没了它你们什么都不是。那你们仙家修炼了这么多年到底修成了个什么东西?!”
“如果他一直只是个没生命的工具,那随你们摆布都可以。但他是人!他叫柏枝连!想怎么做该取决于他的意志,而非死了还要被拿出来扬魂鞭尸!老榆木,如果你不想救,大可将石头交给我。一切罪名我来背!纵观天下奇数之多,我就不相信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救他!”
说到最后林时晏声音低沉,像是在自说自话般疲惫又无奈:“千年过去了,连几颗完整的镇宗灵石也炼制不出,逮着榆星所留之物一个劲的薅。你们灵域的几个老家伙依旧还是这么无能、无用……”
柏雩风被他步步相逼,灵魂再难忍受厉言拷问。“说得好听!你当真以为我不想救他吗!可是单凭我又能如何!?”他内心羞愤,忍不住拔高声音道:“一旦等到心石破裂,里面承载的世间所有邪恶便会一涌而出!到时候生灵涂炭,死的就不止一人这么简单了!”
林时晏沉沉叹气。“多说无用。”
下一秒,林时晏趁其不备,身手利落地夺过落在雪地里的心石,往柏枝连眼中一扣!
“你——!”柏雩风还没从情绪中抽离出来,来不及抢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心石被柏枝连的右眼给重新吸收。
林时晏嗤了一声,不满的唤出印长河道,“你什么你。榆星若还在,看到你变成如今这副样子怕是都忍不住想往你脸上掴两巴掌。我看心石不是被人偷的,而是它自己长腿跑掉的吧。”
柏雩风:“……”
印长河在旁待命,林时晏不由分说道,“有什么不舒服通通忍住。给我朝他右眼灌你的魔气。”
“可……”
“没什么可是的,别磨蹭,死马当活马医了。”冷静下来的林时晏挥了挥手,皱着眉不耐烦地吩咐完印长河,转头又问柏雩风道:“老家伙,你我活到现在经历了这么多,身边到底还剩有几个交心之人?”说到这儿林时晏眼底微沉,划过一丝失望。
柏雩风缄默不言。他一向不喜这人说话直言不讳,但他必须承认林时晏寥寥几句就戳破了他用来麻痹内心的伪装,也戳破了仙道颓废长久的事实。他们并非没有能力,也并非没有可能挽救。只是千年前的那场打击让三宗损失得太重太重,使得三宗至今仍安于现状。也是他不清醒了这么多年,还要用着自以为的大义理由去伤害自己所爱的人。
柏雩风深黯的眼底掀不起一丝波澜,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他默默看着林时晏和印长河动作,终于没再阻拦。
“主人……”
印长河魔气给到了极限也没见柏柏枝连有任何反应。林时晏把着脉,眼也不抬道,“再加。”
印长河言听计从,继续往里注入魔气。然而这人还是没有什么额外的反应。
但就在两人想不通要放弃这个方法的时候,柏枝连的胸腔突然上伏跳了两下!
“主人!”
惊讶的不止印长河一人。三人齐齐注视着,只见柏枝连脸上的花印开始大面积生长,他猛然一个睁眼!眼框内的部分又恢复成了深不见底的黑色。
“……小枝?!”柏枝连挺腰坐起,柏雩风伸手就要去扶他。林时晏看情况不对,想阻拦他道,“老家伙!等等!!”
“主人快闪开!”
两个声音不约而同的发出,印长河却只来得及抓旁边林时晏的肩膀往后大跳躲避。
厚重的雪地鼓鼓胀胀,往上高隆起一个个的雪包。
“咕隆”“咕隆”
从雪包里破土而出的是一根根细长的绿色长藤。藤条根根带刺,环绕着柏枝连从头顶形成了个圈,包围他在中心,层层隔离。
长藤从地下疯长,往外生出一条又一条,鞭鞭疯狂的抽打着四周。柏雩风往后退时只慢了一拍,就被密集的藤条给抽上了几鞭。
“小枝!”柏雩风法力加身的衣服被破开,皮肤上裂出几道血痕。“小枝醒醒!”
藤条上挂着的血珠似是刺激到了它们,后面抽过来的藤鞭力度愈加狠厉。
但柏雩风全然不顾,一边呼喊着柏枝连,一边在不停地斩断逼近身旁的藤条。
“主人!!”印长河拉着林时晏刚落地,就被被长藤给隔开。再抬眼寻找时,林时晏不知何时已然出现在了柏雩风几步远的斜后方!
“主人不行!你回来!!等等我!”
眼前的藤条韧性十足,数量又实在太多。印长河一时间根本斩不完,多少有点心急如焚。毕竟柏雩风道法高深自然有办法护住自己。可他林时晏连灵核都驱使不了,他还当自己是以前那个肆意妄为的林天清吗!
林时晏眼光无神,他脸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小口,即便听到印长河在身后喊他,也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毅然决然的往前走着。
不过他倒不是想自杀,而是他发现白雾包裹住的灵核一下一下的突闪,竟在此刻有了反应!他现在离中心处的柏枝连越近,透过白雾的灵核红色光芒愈甚,他也愈能感觉到体内汹涌澎湃的妖力!
内心说不激动是假的。谁又会在拥有过,甘心沉寂呢?林时晏望着藤条缝隙中露出的人,赤金色的竖瞳里全是渴求。
“林时晏——!”
这边柏雩风还在与藤条纠缠,而一个意料之外的人闯进了他的视线,还得让他分心从手里甩出几个飞刀,去断一根从背后打算偷袭林时晏的藤条。
“你过来干什么!!剑也不拿!想送死也别给我添麻烦!”
柏雩风大声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总是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今日却因林时晏,几次都在咆哮怒吼。
“啧。”林时晏被他的一嗓子喊回了神智,赤金的颜色又变回了墨染黑瞳。
“谁给谁添麻烦还说不定呢。”
“嘘——”林时晏双指曲在嘴边,口哨声经山崖回荡悠扬,从断崖下方蓦地飞出一个巨大身影。
“咕!”
巨翅大鸟扑腾着翅膀,冲下来撕扯着藤条。藤条密集,但碍于并不粗壮,频频被它给撕断咬断。
“主人!!”
印长河趁此机会赶来林时晏的身边,一举钻进长河剑内,落到他手中。
“柏雩风!”林时晏朝他大声道:“虽然它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发育不良,但这确实是迷林的万藤主!”
柏雩风额上青筋突起,回喊道,“你穹安山的东西怎么会跑雪落峰来——!”
“我怎么知道——!”林时晏劈砍不停,“不过它怕你们仙家的灵气!等我破了藤盾!你就试着往他脚底下的那块地下打!”
柏雩风手中忙碌,点完头才想起林时晏恐怕看不见,于是二话不说踩着垂落掉下的藤蔓就跃到柏枝连的头顶,只等林时晏蓄力斩断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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