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师见任红缨如此好奇，他长叹了一口气，顿了顿。
任红缨一直看着医师，十分期待医师会有什么样的回答。
“咳咳。”医师清了清嗓子：“这种事情可能有些吓人。”
任红缨道：“没事啦，我见过不少吓人的事情了，不会这么容易就被吓到的，讲吧。”
“唉……你这姑娘真是……”医师无奈：“行，那我就和你讲讲吧。”
任红缨本来就好奇心重，此时她恨不得把耳朵给竖起来听医师讲事儿。
医师一本正经道：“那些死了的人有一些被扔进了湖里面，尸体可能是被水流冲到了地下河中的。而尸体被人在地下河中发现的时候已经被泡得发涨，浑身像是涨了气一样，嘴巴大张着，双眼暴突，总之五官都扭曲了，完全认不出来那可怜的人到底是谁。或者说……完全认不出来那是一个正常的人，一眼望去就是一块膨胀的肉块，非常可怖吓人。”
“哦。”任红缨了然：“被水给泡涨了是吧？我见过，我还见过巨齿象的尸体被河水给泡涨了的呢。”
“巨齿象？！”医师不可思议道：“我在祖辈流传下来的故事中知道巨齿象身型可大了啊！巨齿象的尸体被水给泡涨了那该有多大啊？整条河估计都不能要了吧？”
任红缨点了点头：“是啊，我也觉得那条河不能要了。毕竟后来被水给泡涨了的巨齿象尸体还炸开来了，那味道简直了，闻一下一个月都吃不下任何东西。”
听着任红缨的描述，医师的上牙和下牙情不自禁咬了起来。
“姑娘可真是……见多识广啊，在水里泡涨了的巨齿象尸体炸开来的场面都见过，看来孤陋寡闻的人是我啊。”
任红缨笑道：“可不是嘛，毕竟我可是生活在地面上的人，你们应该一辈子都在地下生活吧？”
医师点了点头，自嘲一般道：“我还是从九岁那年起才知道我生活的地方是地下，之前我都是懵懵懂懂的，还以为我所生活的这个地方就是全天下，就是全世界，所有人生活在这个地方是理所当然的。后来我才逐渐知道，原来是我们的祖先在五百多年前为了躲避地面上的战争和厮杀才搬到地下来住的。”
任红缨沉默了片刻。
“剁剁剁剁剁剁……”
医师的捣药的声音充斥在这间安静的房间里。
烛光照映着医师的脸庞，忽明忽暗。
一辈子都活在靠蜡烛照明的地底下，一辈子都见不到阳光，小时候甚至误以为全世界都理所应当生活在这个地底下的地方，南琢国人过的日子怕是连老鼠都不如。老鼠都不会一辈子藏在洞里面，老鼠都会时不时出洞去见见阳光。
而南琢人国人世世代代都见不到阳光，永远活在阴暗的地底。
想到这里，任红缨心中越发厌恨巨齿象。
看来巨齿象真的是很可恶的一个族群。它们的眼中仿佛容不下人的存在，但凡见到人，它们就要踩死，逼得人要去寻找各种各样巨齿象去不到的地方住才能够生存下来。
任红缨看着医师那张从来都没有晒过太阳，肤色白得像覆了一层雪的脸，忍不住问道：“那你们平时都吃些什么？菜没有阳光能种得活吗？你见过鸡、鸭、牛、羊、猪、马、驴子这些家畜吗？”
医师捣药的手微微一停。
“我们吃的菜都是不需要阳光就能活的，像是菠菜、蘑菇、白芦笋这些菜，都是不需要阳光就能活的菜。至于家畜，鸡和鸭家家户户都有养。但姑娘说的猪、牛、羊、马、驴子是什么？可能姑娘在地面上见过吧？我在这地底下可从来都没有见过。”
任红缨回忆起了之前见过的猪、牛、羊、马、驴子，它们都需要晒太阳才行。若是生活在地下，时间久了肯定是不行的。五百多年来地底下一直没有这些家畜也不意外。
可之前从悬崖上摔下来的还有大家的战马吧？
任红缨问道：“你们有人见过和我们一起从悬崖上面摔下来的……嗯，算是坐骑，你们有人见过吗？那就是马。”
医师思索道：“那就是马啊？可是马几乎都摔死了，活着的……估计也活不长了。”
“活不长？为何会活不长？”
医师严肃道：“饿死了，地底下好像没有它们能吃的东西。”
任红缨道：“它们吃草！草都没有吗？”
医师道：“姑娘，地底下没有你说的草。”
“我……”任红缨被医师说的话给噎住了。
是了，地底下是没有草的。
草需要晒太阳才能长起来。
太阳根本无法透过地面照到地底下。
医师道：“原来那叫马啊，我们大伙儿都管那些家伙叫四脚后脖毛兽。”
“四脚……后脖毛兽？为何叫这个名字啊？”
医师道：“四条腿，脖子后面长毛，所以叫四脚后脖毛兽。”
任红缨：“……”
“那我能去看看那些马吗？”
“不可以。”
“那你能让人带那些马来看我吗？”
“带不了，都快饿死了，走不动路。”
“……”
任红缨试探道：“你们这儿没有给腿断了的人坐的素舆[1]吗？”
医师无奈：“没有。姑娘，既然断了腿那就好好躺着修养吧。”
“我的马儿啊……”任红缨情不自禁难过了起来。
“……”
医师看着独自在榻上自言自语难过着的任红缨，无奈道：“行行行，我之后让人带马过来。”
任红缨立马停止了难过的自言自语。
“那你记得要让人把那只后脖毛上绑了四根细细的麻花辫的马带来！那是我的马！”
医师道：“可以，不过这就要看你的马是死了还是活着了。”
房间再次沉默了。
“剁剁剁剁剁剁……”
医师捣药的声音继续响着。
片刻后，任红缨的肚子突然咕咕叫了起来。
医师也听到了任红缨肚子叫的声音，他道：“姑娘不会嫌弃地底下的食物吧？”
任红缨道：“怎么会嫌弃？有东西吃就不错了，要是我面前现在有一个大馒头的话，我能一口吃掉半个！”
“馒头？”医师满脸疑惑：“这是你们的一种食物吗？”
“啊？”任红缨不可思议道：“你们这儿没有馒头啊？”
医师摇了摇头：“没有。”
任红缨思索了一下馒头的制作过程，试探道：“医师，你们不吃谷物的吗？”
医师一愣：“谷物是什么？”
果然。
任红缨问之前便猜到医师不知道谷物是什么东西。
谷物需要阳光，没有阳光的地底下可种不活谷物。
生活在地底下的南琢国五百多年来没有人见过谷物，几代过后，渐渐的，也就没有人提起过谷物了，后代也不会知道谷物是什么东西了。
“没事，谷物就是粮食，都是吃的东西。”任红缨感慨道：“不过这样看来……人不吃谷物也是能活的呀。”
医师道：“姑娘，你可别小看地底下，地下河里的鱼虾也是很不错的，而且从来都不缺鱼。”
“是嘛。”任红缨道：“等我康复好了以后一定要在你们在这转转，我是真的好奇你们平时都是如何在这地底下生存的。”
“行啊。”医师微微笑道：“姑娘人生地不熟的，我既然身为姑娘的主治医师，到时候我若是有空，我带着姑娘一起去。”
“嗯，好。”任红缨点了点头。
医师道：“姑娘，我去叫人给你拿些吃的来。”
“好。”任红缨点了点头。
昏迷许久，估计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吃东西了。任红缨的的肚子饿得凹陷，时不时就会咕咕叫上一声。
很快，任红缨就迎来了她在地底下吃的第一顿饭。
送饭的人是一个蒙着白色面纱的白衣女子。
这女子的肤色毫无血色，就和医师一样，白得吓人。
任红缨心中估摸着这些一辈子都看不到阳光的南琢国人的肤色大概都是这样的。
榻上被放上来了一张小桌子，白衣女子把食盒里的食物都拿到了小桌子上。
食物就和任红缨想象的那样，一粒米饭都没有。倒是有一碟从前她并不常见的虾，以及鸡蛋、鸡肉和一碟菠菜。
鸡蛋就放在鸡肉中，从左往右，左边是一碟虾、中间是一碟顶上放了一个剥好了壳的鸡蛋的鸡肉、右边是一碟菠菜。
三个碟子齐齐放在小桌子上，让任红缨莫名有一种自己在被上供的感觉。
“差三根香。”任红缨自谑道。
“什么？”白衣女子听到了任红缨说的话，有些疑惑。
“没事儿，多谢了。”任红缨对着白衣女子笑了笑。
“姑娘慢用。”白衣女子看着任红缨的眼神变得有些躲闪，她把筷子递给任红缨之后就快步离开了房间。
任红缨早就已经饿得直咽口水了。她赶紧先把鸡肉顶上的鸡蛋给吃了，结果差点被噎着。
一旁的医师连忙给任红缨倒了一杯水递了过来。
任红缨“咕噜咕噜”把水给喝完了，终于把把鸡蛋给咽了下去。
医师提醒道：“姑娘，小心着些吃啊，你断了一只手和脚还能好好活下来，可别转头就吃东西把自己给噎死了。”
“好好好。”任红缨无奈：“我不会死得这么搞笑的。”
说着，任红缨把水杯递给了医师。
“劳烦再给我倒一杯水。”
“嗯。”医师接过了任红缨手中的水杯，又给任红缨倒了一杯水。
任红缨接过了水杯，再次喝了起来。
这次她倒是小口小口喝了。
不多时，任红缨就把眼前的虾、鸡肉、菠菜全都吃完了，装菜的碟子看起来干净得都不用刷了。
任红缨又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不由得感慨自己只是摔断了其中一只手，还有另一只手可以吃饭。
不过景别亦可就不那么幸运了，他的两条腿虽然都没有摔断，但他的两只手都摔断了。没有手可以用，怕是要人一口一口喂他吃东西才行了。
景别亦这家伙的自尊心好像还挺高的，若是被人当成残废一口一口喂吃的，不知他心中会是何种想法。
“医师！医师！”
不等任红缨想完关于景别亦的事情，房间外便响起了一个焦急的声音。
“怎么了？”
方才医师怕任红缨又被噎着了，时不时就会看一会儿任红缨吃东西。
这会儿医师正看着任红缨喝水，突然就被房间外传来的呼唤声给打断了。
来者是一个徐娘半老的女人，她带着哭腔慌张道：“我那出去想要晒太阳的儿子找到了！他现在就在紫泉河那儿！”
看来是出现了医师之前所说的那种非要找死出去晒太阳的人，结果人在地面死了之后不知怎么地掉到了湖里面，然后被水流给冲到了地下河里的情况。
医师道：“尸体如何了？”
女人本就快要哭出来了，医师这么一问，她一对眼眶里正在打着转的泪当即就落了下来。
“我儿、我儿……已经炸了……”
“啊？”医师一愣。
任红缨心中明了，看来尸体被水泡涨了之后炸了开来。
女人抬手拿起了一个长命锁。
“这是我儿从小到大一直戴在脖子上的，是我亲手做的，上面还刻了我儿的名字，就掉在炸开了的肉块旁边，我不会认错的！医师！你快去看看我儿吧！”
注释：[1]轮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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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与人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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