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宗璋一整夜没睡着。
翌日天色微亮,他便去看岫姐儿。
明间值夜的丫鬟婆子被惊醒,忙起身服侍,却被他抬手止住:“不用你们,我自去里面瞧瞧。”
安儿睡眼朦胧,隐约觉得有些不妥当,沈嬷嬷还在里面睡着呢,她正要说什么,被身后的婆子扯了扯衣袖,拉着她退到了外面。
“王大娘,将军这样进去不太好吧……”
“左右咱们都在这儿呢,出不了事。”
王婆子是个人精,一早便看出将军对沈鲤不太一般,又知道沈鲤是个寡妇,若是能攀上将军这棵大树倒也是她的造化。
此时躲在外面既能讨主子欢心,又能成全沈鲤,因此她乐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安儿“哦”了一声,靠在门前,不一会儿又打起了瞌睡。
里间内,灯烛微弱。
周宗璋放轻脚步来到床边,他掀起床帐,目光落在熟睡的女儿与沈鲤脸上。
他目力极佳,黯淡光线下也可清晰地看到两人的样子。
岫姐儿近来长胖些许,面颊肉肉的,眉毛头发也变得乌浓,更加粉白可爱,此时眼睛合着,睫毛更显纤长细密,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黑影。
沈鲤侧躺着,将岫姐儿抱在怀中,一大一小挨得很近,她的乌发与岫姐儿毛茸茸的额发缠到一起,仿佛她也变小了好多岁。
周宗璋目光一寸寸掠过她的额头、鼻尖、唇瓣,最后又落在了那双安静合着的眼眸上。
她的眼睛非常漂亮,乌黑溜圆,眼尾微微上翘,清凌凌的眸子泛着莹润光芒,清澈见底,一眼便可看透在想什么。
周宗璋凝着沈鲤的睡颜,蓦地注意到,岫姐儿的眉毛、鼻子、嘴巴都与她十分相似,只是之前他从未同时注视两人,才未发现此事。
他弯了弯唇,沉郁一宿的心略微轻盈几分。
无论如何,阿鲤是他的娘子,是岫姐儿的生母,已是既定的事实,只是她自己失了记忆、尚不知道罢了。
公主想闹就闹吧,他还不信自己赢不过那些人。
只是,阿鲤她为何要感激公主,为何不找个借口拒绝?初听到她的反应时,周宗璋十分气闷。
可在冷静下来后,他便明白了她的苦处,他是将军尚且不能忤逆公主,更何况是她呢?
周宗璋俯身轻轻吻了下她的眉心,语气略显哀怨,低声道:“可我还是很不开心,以后要找你讨回来才好。”
吻罢眉心,他的目光又不由地落在沈鲤饱满的唇瓣上,那处略微干燥,上唇瓣些许泛白。
他起身去桌边倾了杯茶,自己喝了一口,含在口中,复又回到床边,俯身吻上了她的唇。
动作轻柔和缓,酥酥麻麻,磨得沈鲤微微动了动身子,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俊容,她怔了怔,声音绵软:“将军?”
她迟疑地抬手,摸了摸他的胸膛,又抚上他的眼睛,“你的伤都好了?可以看见了吗?”
周宗璋耳根微热,“嗯?”他以为她问的是他胸口的小伤,“好得差不多了,是我吵醒你了吗?”
沈鲤摇头,意识渐渐清明,这不是在梦中,眼前的将军是真实的,而非她梦中受伤失明的那个。
近来真是奇怪,她总是会时不时地梦到受伤的将军与那个看不清面貌的少女,在方才的梦中,两人变得亲昵许多,将军眼睛不便,少女便帮他沐浴洗发……
尽管是梦,沈鲤也觉得脸颊微臊。
梦中的情景似乎太过真实,那宽肩窄腰浑身的肌肉,与她曾经在将军身上见过的几乎一模一样。
难道是她太觊觎将军,所以才好做这样的梦?
沈鲤不敢细想,赶忙岔开念头,轻轻将岫姐儿放在床上,坐起来更衣下床,“将军是何时过来的?”
见他眉心微蹙,沈鲤明白他是不满意她对他的称呼,连忙伸手指了指外面,压低声音道:“有人在呢,我这样叫你的名字不太好的。”
她刚睡醒,说话时声音软绵绵的,和平时的轻柔不太一样,周宗璋听得心尖微痒,不禁想到了从前与娘子一起醒来的日子,那时,她的声音好像也是这般。
只是那时山中光阴漫长,两人无所事事,又是初尝情.欲滋味,一个眼神对上,便会撩起漫天野火。
那时周宗璋可以对沈鲤为所欲为,此时却不能够。
他不能吓到她。
两人走到外间,周宗璋凝着她,轻声问:“昨夜公主派人来跟你说了什么?”
沈鲤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神情,“殿下说,要帮我举办一场相亲大会。”
“你怎么想?”
沈鲤小声说:“我只能表示感谢呀,要不然还能抗旨嘛……”
她之前听过周宗璋拒绝公主,府中就被安插了许多眼线,行止举动无不被人盯着。
而她只是一个小小乳娘,公主殿下愿意为她招揽夫君是看得起她,她怎好不识好歹。
周宗璋靠近她一步,俯视着她的眼睛:“你当真想找个夫婿?”
他挨得太近,沈鲤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一片青色,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小声问:“你是没睡好么?眼睛好像也有点血丝。”
周宗璋怔了一下,尔后福至心灵,掩唇咳了一声。
“昨夜公主召见我也说了此事,我心事重重难以入睡,睁着眼到了天亮,实在忍不住,便来了这边见你。”
沈鲤杏眸圆睁,“啊?一晚上不睡觉好累的……你要不要在这里歇息一会儿?半个时辰后我再叫你起来。”
周宗璋看了她须臾,牵起她的手进了内室,他靠躺在榻上,略一用力将她拉入了怀中。
他将脸埋在她颈窝,深嗅一口,“睡不着,你陪我躺一会儿好不好?”
他又用这样低柔商讨的语气同她说话,沈鲤无法抵抗,见外面天光还早,便放软了身子依偎在他怀里。
两人许久没有言语,沈鲤闻着他身上的好闻气息,迷迷糊糊地又要睡着了,隐约间好像听到他问了句什么。
她没听清,也没有回答。
周宗璋低头看着她沉睡的容颜,轻声叹了口气。
娘子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还愿意这样亲近他,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何必非要追问出个子丑寅卯,他喜欢她就好,其他的都可以慢慢来。
他在这边房里歇了小半个时辰,窗外小厮的洒扫动静吵醒了沈鲤,她揉着眼睛,茫然地发了一会儿呆,才猛然想起之前的事。
“将军,你、你没睡啊?”她脸色一红,连忙从他身上下来,明明是将军一宿未眠需要补觉,她倒好,把他当做肉垫子使自己睡得香甜……
周宗璋动了动肩膀,眉眼温柔,“多亏有你在,我也睡了好一会儿,很久没睡这么香了,辛苦你了阿鲤。”
沈鲤被他夸得有点飘飘然,“当真?”
她还有这神奇疗效?
“嗯。”周宗璋抬手抚了一下她微乱的鬓发,“让丫鬟打水来,我洗把脸。”
沈鲤忙去打了水,准备巾帕青盐,她要伺候他梳洗,却被他拒绝,“不必,我自己来就好。”
“哦……”
周宗璋洗完脸,长眉上沾染了水珠,一双眸子乌沉幽邃,他见沈鲤似乎有点失落,因四周无人,他便俯身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阿鲤似乎不开心?”
沈鲤扭捏着衣襟,鼓着腮问:“你是不是嫌我笨手笨脚不会伺候人……”
周宗璋唇角微弯,抬手捏了捏她脸颊,软乎乎的,让人上瘾,他忍不住又捏了一下。
“阿鲤有一双巧手巧脚,我都很喜欢。只是洗漱这种小事我一般都习惯自己来做,不想劳动你。”
“哦……”这次的语调些许上扬。
周宗璋理好衣衫,凝着她:“高公公说今日便会筹备相亲大会。”
沈鲤眨了眨眼,小声求证:“将军,其实是公主殿下为了折磨你,才有这么一出的吧?”
周宗璋心口倏地一跳,以为阿鲤她开窍了,便听她嘀咕道:“办相亲大会要花不少银子的,还要准备场地、桌椅、茶点吃食,不知殿下她是否还有兴致听戏?要是有还要去找戏班子来……”
周宗璋:“……”
“她这么做,一定是想浪费将军府的银子,就算咱们是有金山银山也禁不起这样挥霍啊!”
周宗璋:“……”
听完她偏到爪哇国的猜测,他又气又好笑。
见她小脸上蕴着怒气却又不敢发作,窝窝囊囊地替他不平,可怜又可爱,他心下又禁不住发软。
“好了,”他轻轻拍了下她的发顶,“不管公主是因何缘故,你就当个差事来做便好。”
“嗯,”沈鲤用力点头,“将军放心,我一定替你看好账目,绝不白花一文钱。”
周宗璋微哂,转身离开去了衙门。
-
傍晚时分,高长风拟了张文书呈到周宗璋面前,他笑意盈盈:“咱家依殿下之意,拟了招亲的告示,还请周将军过目。”
周宗璋扫了几眼,见他把沈鲤夸得似仙女般,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身段玲珑,体态窈窕,温柔娴淑,容貌姣好……
每个词都恰如其分,却看得他心头火起。
这算什么,让他这个丈夫去给他的娘子招亲?
周宗璋不禁怀疑,公主是不是知道了实情?所以才如此折辱他。
可高长风笑容可掬,神态如常,看不出半点端倪。
他垂眸,“那便依高公公所书。”
告示当夜便张贴了出去,大街小巷,满城皆知。
将军府里招亲,虽未明写沈鲤的身份,但既是纯嘉公主牵线做媒,周将军府承办,这沈小娘子的身份定然非同一般。
不过半日,便有许多人前来报名。
将军府门口一时间排起了乌泱泱的长龙。
玄英负责登记人名信息,玄羽负责维持秩序。
李舟醉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吃瓜子看戏。
周宗璋从衙门策马回来,见到此番场景,脸色阴沉得几欲滴水。
李舟醉乐了,叫他:“喂,小周,吃不吃瓜子?”
下一瞬,他收到一记冷眼飞刀,周宗璋浑身寒气地进了门。
李舟醉吐着瓜子壳,啧啧摇头:“可怜呐,自己的亲老婆无法相认,还要为她招夫婿。”
旁边人声喧杂,玄英没听清,支着耳朵问:“李大夫您说什么?”
“嗯?没啥,我说梦话呢。”
之后两天,将军府门口都挤满了人。
参与相亲大会的名单越来越长,而周宗璋眼底的乌青越来越重,他连着好几日不曾好眠。
沈鲤得闲时便被赵仪玉叫去陪侍,他想寻借口亲近她都不能。
到了休沐这日,天气晴好,风和日丽。
高长风将一卷长长的名单呈到他眼前,笑道:“周将军,咱家已将这名单上的人叫来了府邸,您也赏个脸面,去帮沈小娘子掌掌眼?”
周宗璋眸色微冷,薄唇紧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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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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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夜难眠,卿不怜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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