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裴淇不知道原主现在到底还喜不喜欢荡秋千，第三视角录制的内容中，关于秋千的镜头实在多，而且全是年幼时的景象，小女孩总喜欢坐在秋千上发呆，十岁之后，秋千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她猜测是年纪渐长，不喜欢了。
果然，局长惋惜地叹了一口气，他看见裴淇头顶卷起一根头发，伸出手，似乎想替她理顺，悬在空中许久，又放了下去。
“小裴，我一生无妻无子，仅有你父母一对挚友，当年我竭力阻止你进入这里，就是希望你能平安开心的度过一生。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要选择来这里，你若想说，我即使拼上这官衔，这条命，耗尽此生所有的荣光，也一定帮你实现。可是……“
局长微不可察地抽泣一声，嗓音染上浓重的鼻音，难以为继似的停下来。
按理说六十多岁在这个时代还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但他没有接受医疗冻龄，甚至没有进行伤疤修复，任凭岁月侵蚀了眉眼，所有沉痛的回忆就以这样极端的方式铭刻在身上。
“可是，你从不肯说。小裴啊，145环保局平均寿命只到28岁，我力排众议提拔你为助理，以一同远程指挥代替外勤，就是怕你迈不过这道坎，你这次休假，我是真怕……真怕你回不来。“
他用力拍了拍裴淇的肩膀，低下头，泣不成声。
裴淇僵在原地，从前只有手下败将在临终前跪地上痛哭流涕，却从未见过有人为他人的生死安危，在她面前流泪。
她的字典里没记录过“安慰”二字的写法，只有“阴阳怪气”和“落井下石”，裴淇竭力领会，无奈毫无头绪。
“我……我回来了。”她干巴巴地说。
四个字结巴成五个字，却让局长破涕为笑，用力抓住她的肩膀，像是在确认眼前人实打实站在这里。
“回来好，回来好。”局长放开她，背过手，缓步走在前面。
中央广场的蹦极台，有小黑点从高处一跃而下，背后系的绳子细得几乎看不见，等走近了，才看见小黑点慢慢显出人类轮廓，蹦极的人想必是习惯了这项运动，下坠时竟还唱起了歌。
“……远征号角吹起，起航，起航，白昼终降临，驱散未尽的恶魔，以凡躯微火，护佑文明之光，永远闪耀……”
远征星系的星际歌，曲调雄浑磅礴，却被唱出了苍凉之意。
“他被选入了下一次外勤的第一小队。”
局长仰望着蹦极台，蹦极的人到达绳子弹性的极限，又被弹力甩回空中，在半途自行解开安全绳，撑开滑翔翼。
“如果必须有一个要坠落的人，我希望永远不是你。”
裴淇沉默一下，从原主的最后几句遗言中扒出来一句，对他说：“畏惧和退缩永远不是成长的答案。”
局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摇摇头。
夕阳藏进地平线下，把最后一缕余晖撒在这座高台的背部，空荡荡的绳子随风摆动。
裴淇手上的戒指震动，亮起红色指示灯，根据工作人工智能的普遍惯例，这表明有新下达的关键通知。
她打开工作光板，置顶栏中新收一封标红的邮件，标题为：
您已中选。
外勤预备队共有四梯队，分别为十人，三十人，一百人，三百人。一般中选名单只发送前两队，第一先遣队的任务是死战，第二支援队是支援和求援，执行人员依旧是抽签。
裴淇抽中的是第二支援队的“求援”。
同期已被选中的人不会再分配到其他队伍，无论多艰难的任务，一定能确保活下来的只有这些人。
抽签是领航星的通过超高精AI万年历，预测出的最优选，结果最先发到局长那里盖章确认，他今天跟她说了这么多话，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抽签了。
她向来倒霉，不信这么幸运的结果，是单凭运气得到的。
况且，偏偏是这个时候，局长刚刚从领航星回来。
局长摘下胸前的勋章，背面刻着“人类的荣光 安德鲁·威尔逊上将”，他向前走得很慢，苍老的手指一遍遍抚过刻痕，神情肃穆地像在凭吊。
裴淇心下一惊，她当仙尊时见过太多次这样的神情，对应的词语是“视死如归”。
安德鲁转过身，将勋章塞进她手心，冲她摆摆手：“回去吧。”
裴淇没有挪动脚步，而是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拐入办公楼，才收起勋章，向自己的宿舍走去。
天使从她指尖张开翅膀，被她强按了回去。
“我知道。”
她面无表情，将脑反馈权限开给天使，在心中用近乎冷漠的语气说：“但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要拼了命去还别人欠下的恩情么？我不是大傻子。”
戒指使劲震动几下，似乎想要反驳什么。
“你知道我到底怎么想又怎样？是他自己去领航星，用自己的命换来了更改万年历决策，把他挚友的遗孤从死亡名单上撤下来。他非得多此一举，自寻死路，关我什么事？”
她在心底自言自语，企图说服自己，却越说越烦躁，天使安静下来，改成细密的微电流。
这一段回宿舍的路裴淇走了很长的时间。
关上宿舍门，天使终于从她手上释放出来，假装替她查看工作日志，偷偷将数据采集网覆盖整间屋子，得到“安全”的结论。
“不用那么复杂，145环保局之所以叫145，是因为进入伴生星有145道身份核查区，所以局里不会有监视系统。如果有，早该有人管天上那群乱飞的猴了。”
她把原主数据以最快速度在脑中过了一遍，备份进天使的数据库，然后关闭脑反馈权限，打开个人光板，跳出搜索栏，输入“谢比尔”三个字。
“还真有。”她嘟囔一句。
映入眼帘是铺天盖地的报导，裴淇简单扫了一眼，文雅的粗俗的，人类有史以来各民族最精湛的语言齐聚于此，骂得百花齐放。
可谓是同仇敌忾。
“治下不严，贪污**，傲慢无礼，狂妄自大，天璇星之耻……这不是十大美男上的那个军装吗？坏的还挺全面，不过身为一个将领，怎么没有骂他作战能力的？光骂这些也骂不到点上啊。”
“谢比尔中将以作战演习全优的成绩从第一军校毕业，任职第三预备军团统帅后，无论是围剿星系内的恐怖分子，还是驱逐远征星系外旧王族护卫军，都从无败绩。”
恐怖分子从地球时代就是清扫不尽的毒瘴，而星系外旧王族护卫军，则是被人类远征联盟驱赶到星系外的旧统治势力。
天使回答完，戒圈里浮现出一个问号光影：“宿主怎么会关注谢比尔中将？”
原主的视频中没有显示与他有过关联啊。
“我以前当仙尊的时候，下属抓回过一个穿着奇特的女人，虽然我见到她时，她就已经断气，但手里仍死死攥住一块写着发光文字的透明板子，当时不知道那是什么，研究过很久。”
她在个人通讯光板，空屏输入一串乱码似的字符串。
“来到这里后就知道了，她写的是‘摇光伽马伴生星遇不明袭击，请求谢比尔中将支援！’，发件人叫陈婷，收件人是一串乱码，我背下来了。高级将领的联系方式，除了你说的将领本人亲自加，还有一种用于强波动信号区和高危监视网下的密钥式通讯。”
这种紧急密钥只能用一次，但陈婷本人都串世界了，信息大概率是没发出去的，就是不知道失踪会不会直接报死亡。
赌一把，希望还能用。
字符串输入完后，键盘回车键突然变成确认按钮，她点击确认，页面卡顿了一下，随后直接跳转到通话界面。
裴淇：“！！！”
她差点把光板摔在地上。
本以为输入密钥后，会跳转到跟当初一样的信息发送界面，这样她就可以借助天使系统，冒名顶替一下。
失算了！
这通电话是以陈婷的密钥，和她自己实名制的个人光板打过去的，那不是明摆着她有问题么？
她紧张地盯着通讯界面，希望这位中将恰好在执行任务，没有注意到这通电话，那说不定还有回旋的余地。
很遗憾，只隔了两秒，通讯连通。
“你好，裴淇，亦或是，助理女士。”不同于外界评价中“傲慢无礼”“狂妄自大”，他的声音低沉温柔，有一种清风拂面的舒适感，语气带着似有似无的欢快和惊喜。
陈婷是不是输错密钥了？她有一瞬间怀疑。
“你好，谢比尔中将。”裴淇深吸一口气，决定跳过侥幸和耍嘴皮子，直接破罐子破摔，“根据军法，偷窃盗取他人密钥属间谍罪，你举报我吧。”
对面好像笑了一下，她有些恼火。
“知道145环保局职员的身份信息算叛逃，和间谍同罪。助理女士是打算与谢某殉情么？”他说完发过来一个添加通讯请求。
裴淇看着那条请求只觉得匪夷所思，脱口而出：“你脑子有病吗？”
这算是另类的临终羞辱吗？
对面挨骂了也不恼，反倒认真地回答：“应该没有吧，本人上个月的健康检查，显示各项指标都处在巅峰状态。”
裴淇：“……”
天使焦急地绕着她头顶乱飞，她看着眼晕，随手把它捉下来，靠在沙发上冷静了一下，合理分析了一会儿对面人是疯子的可能性，结合他的身份，得出几乎为零的结论。
那合理情况只剩下一个“久别重逢”了。
认错人了么？
“助理女士生气了吗？”对面久久没有等到回应，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没有。”裴淇心态稳定下来，又回到平常冷淡疏离的状态，“我是谁，你再说一遍。”
这次轮到对面沉默许久。
“裴淇，亦或是145环保局的局长助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语气的变化，谢比尔的回答也变得严肃官方，“至于其他身份，还请助理女士自己告诉我，这关系到我是否会向军委举报您的间谍行为。”
套话失败，天使戒圈上浮现出文字，给出了人工智能的心理分析。
知道真实身份的可能性为3%，反套话的可能性高达97%。
裴淇迅速搜索出天玑星与第三预备队所在天璇星的直线距离，得到准确数据后，她开口道：“中将先生，在回答之前，我有必要告诉您一件事。天玑星与天璇星邻近，即使答案不对，我仍有绝对的把握与您同归于尽。回答后我会给您十秒逃跑时间，您准备好了吗？”
“同归于尽。”对面重复了一遍，“不用回答了，帝江仙尊。按这边的说法，咱俩之前算网友，按你们那边的说法，我有幸当过你五年三个月零八天的‘心魔’，给你本命剑上取了个‘谢谢’的新名字，只是我后来在你境界提升时被天劫净化了。”
不是，要这么魔幻吗？
裴淇和天使大眼对小圈，难得的统一想法。
前者更是在心底大骂主神数万遍，原来这趟异世重生早早的就挖好坑了！
从来没听说过心魔还有人工的！
“宿主，这、这些，确有、确有其事吗？”天使再次因为数据读取过快而CPU过载，不知道是高温烧的还是被她铁青的脸色吓的，说话都结巴起来。
“是。”裴淇咬牙切齿道。
天使缩起来，它保证过不当主神的走狗，于是决定装聋作哑。
“那么，助理女士，半夜冒险使用密钥，是有什么事吗？”谢比尔的声音又重新变得温柔和煦。
裴淇把缩在角落里的天使拎出来，冲它使了个眼色，天使立即心领神会，再次加固密钥。
“心魔先生，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护送个人。”
“安德鲁局长，是吗？领航星公布了他因违抗军令，被卸任离职的决议，由第五军团13号小队全程跟随，将他遣返家乡。第五军团确实是一群酒囊饭袋，你不信任他们吗？”
就好像他自己很值得信任一样。
裴淇没有说出这句话，她简单组织一下语言，决定先把可能面临的真实情况告诉他。
“你见过灵异吗？不是妖魔鬼怪，也不是像我这样异世而来带有修为的修士。而是突然暴长的植物，表现出诡异特征的动物，或者是挤压变形的空间，凭空出现的物品......这些现象发生时，现场会检测强烈的不明能量反应，身处其中的人出现慌乱、紧张、癫狂的动作，并声称自己看见了空气的轮廓。”
她根据原主数据总结道，“最高级别危险在‘有轮廓的空气’，智能眼捕捉不到，唯一已知的削弱方法是消灭周围所有灵异，消灭后空间内的一切会恢复正常。我们145环保局的工作，就是清除灵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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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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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助理女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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