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宁仕随着接待的沙弥,找到主持,用二两银子捐个法事。金山寺多面环水,许是因那“水神”之故,冷冷清清,往日忙碌的知客僧都没甚事做。于是乎,二两香油钱的法事请来了半个寺的和尚念经。宁仕原本心里还有些感伤,转头就见法相庄严,瞬间从情绪里走出来,心里乱糟糟:自家父兄绝不是慈善人,却有运道劳烦这么多大师超度,大概是祖上积德了吧。
一通忙叨,法事终了,宁仕按照昨天想好的计划,直接原路返程。白日里,有不少车辆可以搭乘,一二铜板就载人到渡口。也是巧了,刚到渡口,就见昨天的船夫又在等客。宁仕熟门熟路的付了船资,坐下来,眼见水波平静,感受江风轻抚,方才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自此之后,再没人能让他披麻戴孝。再没人能仅用一个身份,让他跪、他就得跪,让他认、他就只能认。再没人能让他百口莫辩、法理不容了。
但是,天地之大,他竟也想不出一个地方,能让他、回去。
孑然一身,自此以后,脚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胡思乱想一通,就听船夫吆喝,到地方了。
寻常人为生计奔波,手停口停,自是没空伤春悲秋。什么愁、什么绪的,都只能是富贵人家的消遣。宁仕也没空耽搁,下了船就直奔上次找到的那个客店——那是李姓富商、他要寻的人,失踪前一晚住过的地方。
到了店里,宁仕打眼一扫,就见一熟人,正是之前攀谈过的掌柜。此时还没到午时,不是上客的时候,掌柜趴在柜台,正低头打着算盘。宁仕从贴身钱袋里摸出个一两的银锞子攥在手里,敲敲柜台,掌柜抬头,还未看清长相,就先招呼起来。
“欢迎住店,贵客几位啊?”
不等笑容挂好,掌柜就先被对面人一身寒酸劲冲得皱眉。宁仕寻人已有快二十日,为方便行走没带换洗衣裳。倒也洗过几回,夏日里也不怕着凉。但孝期需得穿着素净,他这一身本是青白色,不耐脏。加之没上浆,全是褶皱,看上去十分落魄。做生意的向来先敬衣裳后敬人,掌柜不耐烦地眯了眯眼,又觉出面善来,再定睛一瞧,发现正是前几日让他发了笔小财的福星,立马又热情起来。
“客人可是又要看账本?”
宁仕无语,心道这人怕是把自个当傻子了。也不多说废话,靠着柜台,把手心里银锞子露出一点。掌柜果然双目放光,表示知无不言。
“上次您帮忙查看,三月十二那日,有一行人,开了一间上房、一间下房和七个通铺,您还记得吗?”
掌柜点头如捣蒜:“记得、记得,那会店里客少,还没涨价,上房五百、下房一百、通铺六十,统共一千零二十,抹零收了一吊钱。”
“那您还记得当时那一行客人的特征吗?比如捎带的东西,住店要求,还有聊了什么。入住之后又有没有事发生?”
掌柜皱眉:“这都快两个月了,哪还记得清。”
宁仕做漫不经心状,把玩手里的银锞子,掌柜眼睛一瞟,果然有了办法:“客人稍等,我查下当日接待的伙计,或许记得什么。”
宁仕道好,便找凳子坐等。不多时,就有一看着很是机灵的小伙计,被叫出来对话。
小伙计不过十三四岁,营养不好,个子矮小头发枯黄,一张圆溜溜笑脸看着很讨喜。宁仕转述李家人给的描述,估摸小孩不一定能想起,正在心里思量怎么引导。谁知小伙计听后,马上便想起是谁:“是那位李大官人吧,这我记得可清楚!”
宁仕精神一震,没想到犄角旮旯里也有人才,忙问:“快来说说,不拘巨细,说到有用的,有赏。”
小伙计挠挠头,撇了眼掌柜的,小心翼翼地嗫嚅道:“掌柜的,要不您忙去,我跟这位客人讲。”
掌柜的显然是放心不下那银锞子,但宁仕也不可能什么都没问到就出了这钱,于是便道:“我和他就在这店里,跑不了,如果问到满意的,我再出二十文打赏,不动您那份。”
掌柜这才讪讪离开。小伙计凑近宁仕小声答道:“那位李大官人是个好人。我家原是开喜饼糕点铺子的,前几年我爹在给人送货途中翻车砸断了腿,虽然不影响做吃食,大不了不送货上门就行了。但打那之后,族里就有人跳出来抢我家的铺子。我爹无奈,只能卖了铺子,拿钱给族长求他管束,这才落个安生。”
“但一家人的生计,就难了。”
“那时我还太小,做不了别的,只得来客店跑腿,包了伙食还能给家里添份家用。我见客店里有游侠、客商住宿,离店时多少会包上些干粮烧饼,我尝过,出锅带热气时还好,冷下来就真是坨又硬又死的面疙瘩,比我家手艺差的远。”
“后来我爹娘就在码头上支了摊子。我在客店里碰上面善的客人,便推荐下自家做的饼子。一来二去,有了些回头客,日子这才好过些。”
宁仕对小伙计家事实在不感兴趣,但知道打断他思路又不定说到哪去,于是点头示意让他继续说。
“李大官人,是这几年碰上,最好说话的客人。他尝了我家饼子,听说我爹娘之前做点心,尝了样品,就定了三百盒喜饼。我爹断腿那年,家里积蓄全做了药钱。李大官人给的这三百盒喜饼钱,再存些,很快就能再租个铺子了。”小伙计面带喜色,神色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等等!”宁仕打断他。“你说他买了三百盒喜饼?”
小伙计不解,答道:“对呀,我家点心是真的好,路过闻一下都香得流口水。”
宁仕听了这话,心又沉了几分,这走水路,香可不是好事。继续引导:“一晚上,你家就都做好了?”
小伙计答:“那倒没有,还是让客人等了会。李大官人当日在茶楼里听了半日书,待我家准备好才行船,记得应该已过了午时。”
“一般午时,码头上出行的船只,多吗??”
“船都是早上开,耽搁半日路上就多出一天来,要不是我家西饼太香……”
宁仕打断他,实在不想再回到推销糕点的环节,接着问道:“那李大官人开船时,周遭是没有一同行驶的船只的?”
伙计老实点头。
宁仕深呼口气,轻声问:“你们这的水神,是什么时候来的?”
小伙计听到水神两字,就惊慌起来,想要转身跑走。宁仕一把按住他的膀子,拉低他的头凑近低低说:“现在无人听见,不必惊慌。若是闹得人看,才说不清。”
小伙计听闻后,不再挣扎,但面上都是惊惧。宁仕哄到:“实不相瞒,我正是你口中那位李大官人的家人。我家老爷失踪已有两月,找寻下来,应就是在这片不见的。我家老爷不计较你家连铺面都没有,肯做你家大买卖,使得你家有了翻身的资本。现他不知所踪,家里只想寻个踪迹。不求你知无不言,只望你感念他的好处,能透出一点信息来。若我们老爷真不好了,便是衣冠冢,也要入土为安才是。”
小伙计面色几变,惊慌、懊悔、自责、悲愤、哀戚转了半晌,胸膛剧烈起伏。也幸好此时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行人要么找阴凉地界休息,要么正吃饭。这角落里的惊涛骇浪,全没人注意。小伙计用时很久,才想通宁仕表达的全部意思:他家的恩人、李大官人,大概是因等他家的喜饼,错过船行队伍,与那刚来的水怪撞了个正着,整船都给那怪物吞了。
小伙计满眼不可置信,却又找不出漏洞,支支吾吾,不知朝谁问了句:“怎会这样?天道怎可如此安排?”
宁仕轻拍他的胳膊,循循善诱:“知道你为难,父母家人全得你这还未长成的担着。你就捡着能说的说,我家老爷仁善,在天之灵必不会追究。”
小伙计犹疑片刻,理清思绪,道:“水神大人什么时候来的,我也说不准,只知道官府来人通知‘莫要胡言’是四月初三。听闻是江里渔船被做了祭品,船上有人水性好,逃回来报了官。”宁仕见他停了,咬着的牙却还在用力。知道他还有话在心里掂量,也不催。终于,等到小伙计再开口,却是直接给了个大助力:“有位从晋地致仕归家的相公老爷,前日找到官衙,闹着说妻女亡于江中。”
“相公老爷虽已告老还乡,但起码是官身,听说他今日要去金山寺讨办法。公子您要不去看看?”
“可知那位相公姓名?”宁仕问。
“好像是姓张,其他都不知了。”
得到有用的信息,宁仕把说好的赏银给了掌柜和伙计,并在伙计手里塞了一小块碎银。返身再回渡口,又见那搭了两次的船夫在等客。宁仕只觉这缘分实在夯实,熟门熟路地上船。过到金山寺那边,宁仕没找车辆搭乘,而是快步去往前天晚上和尚抛祭品的江岸。
此处荒草丛生,有一段车辙压出、勉强算路的小径,上面还留着没死透的草茎。摸到大柳树处,宁仕找了下方向,摸找到前日投掷肉食的地方,寻到了猪羊身上落下的血块毛团,隐隐还有些腥臭。宁仕从崖岸上面往下瞧,只见此处地势比周边高,是因为有块大石举着,又有树根加固土石,形成一处小丘。此时正值长江落潮期,江水冲刷干净的大石下面露出一小片河滩,被晒得干透。宁仕在草丛里钻了半天,终于绕到大石下面。为了不惊动水里的东西,他将鼻息压得很低,解下腰间佩剑,轻轻拔剑出鞘。
宁仕的佩剑名叫“铜炉”,是他儿时在黄山练武时,师父所赐,是他身上仅存的宝贝。此剑看着十分粗糙,拔剑挥剑,剑锋黯淡无锋。不论做工用料,还是颠起来的手感,都只是把劣等的黄铜柄铁剑。实际上却是削铁如泥,且还有世所未见的神异用处。
蹲下身,宁仕缓缓将剑刃斜插如水,剑锋之上,马上便泛起一阵绿光。
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铜炉剑,可识别万物之气,以气化光。见神为黄,见仙为白,见魔为紫,见妖为绿,见鬼为红。若遇功德、信仰、大慈大悲等煌煌正气,剑身会变为金色,同时发出天青色光。而碰上死气、煞气,剑身则会出现锈渍,弥漫黑色雾气。
所以,蛇头怪物确实是妖。
不再磨蹭,起身收剑返回大道,搭了车就再次去往金山寺。
道 具 栏:铜炉剑
能 力:削铁如泥、遇万物之气发光
来 源:黄山学艺
具体描述:神-黄,仙-白,魔-紫,妖-绿,鬼-红,功德、信仰、慈悲-天青(剑身变为金色),死气、煞气-黑(剑身生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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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二章 铜炉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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