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
阎叙萧走进屋子,看着阑珏忙碌的身影,问道:“在收拾什么呢,这么早?”
阑珏一边手中不停,一边说道:“阿觉不是快要考试了吗,我给他准备点东西。笔墨纸砚这些都得齐全,还有路上吃的用的,可不能马虎。而且母亲那边更忙,我得帮着多分担些。”
阎叙萧微微点头:“辛苦你了,这些事确实得仔细着点。”
觉庭阁内,一片繁忙,阎母带着人来回奔波。
“我想去留洋,不想参加科举,你看看现在这世道……西方列强凭借先进的科技和制度不断强大,咱们还守着这老一套的科举,能有什么前途?”阎觉一屁股坐在床上。
“住口!”阎父气得脸色涨红,用力敲着手中的拐杖,大声呵斥道:“你这说得什么话?科举乃是改变命运的正道,也是咱们家族荣耀所在。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你竟敢如此轻视?”
阎觉还想争辩,却被阎父严厉的眼神制止。最终,他将帽子一甩,不再言语。
数日后,全家人齐聚在庭院,准备送阎觉去参加科举考试。阎觉站在人群中间,脸上却没有即将赴考的兴奋,听着阎父阎母在耳边唠叨的话,都快要起茧子了。
全家人簇拥着阎觉前往考场,一路上,送考的队伍熙熙攘攘。阑珏看着那些同样送考的人群,又想到如今新式学堂兴起,不少年轻人选择去学校接受新教育,心中感慨万千。
阑珏坐在车内,车缓缓前行。阳光倾洒,街道上人群川流不息。这些人与他年纪相仿,神色各异,或匆忙、或闲适,每个人似乎都被一条无形的线牵引着,沿着独属于自己的生活轨迹前行。
一队人流身着传统长袍马褂,神色庄重,背着文房四宝,正朝着科举考场的方向行进。另一队则穿着简约的新式服装,怀里抱着崭新的书本,朝气勃勃地朝着学校走去。谈笑风生间,好像怀揣着改变世界的梦想。
阑珏的目光在分流的两队人之间来回游移,思绪也随之飘荡。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时空在交错重叠。科举的队伍像是从历史的深处走来,带着古老华夏千年的沉淀,每一个身影都承载着儒家经典的厚重,遵循着既定的规则,试图在传统的框架内寻得一席之地。而走向学校的那群人,则宛如新生的朝阳,冲破了旧有观念的云层,向着未知的广阔天地进发,他们所追求的,是打破常规、拥抱变革的力量。
“你在想什么呢?”身旁的阎叙萧问道,打断了阑珏的沉思。
阑珏微微一怔,回过神来,轻叹一声:“你看这两队人,朝着不同的方向而去,就好像是两条岔路,一旦踏上,便不知会通向何方。”
阑珏侧身靠窗而坐,双眸透过车窗,凝视着车外的世界,娓娓言道:“科举制度,是一棵扎根于华夏大地千年的参天巨树,岁月更迭间,为国家甄选了无数经世之才。它深植于传统的文化沃壤,承载着世代相传的价值理念。往昔,无数寒门子弟借此鲤跃龙门,于官场纵横捭阖,一展宏图,荣耀门楣。然而,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转瞬之间已然翻天覆地。西方的科学技术与思想观念,席卷而来,曾经紧闭的国门被叩开。在这风云诡谲、瞬息万变的当下,依旧抱守古老的科举制度,恐如驾着老旧木舟,难以抵御时代洪流的惊涛骇浪。”
这还是他从一本书上看到的,那位纪先生所言真是一针见血、振聋发聩!
阎叙萧微微一怔,他转过头,看向阑珏,目光中带着几分好奇:“你还懂得这些?”
阑珏一怔,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如今吃得可是官家饭,自己身边坐着的还是个大官:“我是不是不该说这些话?”
“无事,现在只有我们两个。”阎叙萧摇头,示意他不必忧心。
阑珏松下一口气,轻轻一笑:“平日里闲时,也会翻阅一些书籍,听些往来宾客谈论时事,耳濡目染罢了。”
“我也是留洋回来的,听到阿觉想要出去留洋,我开心也不开心。”阎叙萧微微顿了顿,继续说道:“留洋则意味着接触全新的知识体系和理念,得以汲取先进的科学技艺与管理,拓宽视野至广袤无垠的国际天地。但留洋之路,恰似雾海行舟。远离故土,漂泊万里,文化的鸿沟如天堑横亘在前。即便学成阑来,能否在熟悉又陌生的家国大地落地生根,施展所学,亦未可知。”
阑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听你所言,这科举与留洋,各有利弊,想要做出抉择,着实不易。”
阎叙萧微微颔首,神情凝重:“是啊,这不仅关乎个人的前程,更与家族、国家的未来息息相关。科举虽旧,却有着深厚的根基;留洋虽新,却充满变数。若选错了道路,只怕耽误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的青春。”
阎叙萧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我想起前些日子,一位老友从海外归来,他说起在国外的所见所闻,那些新奇的发明、先进的制度,的确令人大开眼界。可他回国后,却发现很多东西在国内难以施展,水土不服。这留洋归来,到底该如何自处,也是个难题。”
阑珏知道他也是日本留洋归来的,定也是见过不少新鲜事的,心中一动,于是轻声问道:“那…你呢?在留洋期间,想必有许多独特的见闻和感悟吧?”
阎叙萧目光缓缓望向远处,那段在异国的岁月。良久,他微微喟叹一声:“可这世间的路,哪有那么容易抉择。前路漫漫,又有多少变数?”
当初留洋日本,本以为找到了新的方向,看到了不一样的天地。那里有先进的技术、开放的思想,一切都充满了吸引力。但当真正深入其中,才发现诸多复杂之处。
看似有诸多选择,实则每一步都受到过去与未来的拉扯。就如同这窗外的风,无形却有力,推着向前,可究竟该顺应哪股力量,又有几人能真正看清?
阑珏静静聆听,接口道:“或许,答案并不在眼前,而在那不断探索、不断前行的漫漫征途中?”
此时,轿车突然轻轻颠簸了一下,车身微微晃动。
阎叙萧目光灼灼地看向阑珏,只觉心中有股热流奔涌而过,耳边轰隆作响。
阑珏被他这样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解,微微歪着头,回望着阎叙萧,心中暗自疑惑他此刻这般眼神究竟为何。
天色渐暗,墨色的乌云不知何时悄悄聚拢,沉甸甸地压在天际。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怒喝,只见一个身影手持炸药,奋力奔跑而来,一边跑一边高呼:“以我一人之死,换天下苍生觉醒!”
人们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恐惧瞬间蔓延,人群开始四处逃窜,尖叫声、呼喊声此起彼伏,整个集市瞬间陷入混乱。
这突如其来的震荡,让车内的两人从沉思中猛地抽离。阑珏下意识紧紧抓住座椅扶手,惊慌问道:“怎么了?”
阎叙萧神色瞬间变得冷峻严肃,大声喊道:“不语!”
“在!”驾车的不语立刻高声回应。
阎叙萧迅速伸手拉开车门,一股热浪裹挟着嘈杂的人声扑面而来。他一边下车,一边对着车内的阑珏急切吩咐:“别出来!无论发生什么,都待在车里!”而后转头对着不语果断下令:“将老爷老夫人和夫人平安送回去!这里我来处理。”
车外,狂风不知何时开始呼啸,肆意吹动着阎叙萧的衣摆猎猎作响。“是!”不语毫不犹豫地点头,他迅速一脚踏上油门,马车如离弦之箭般启动。
“辽哥!”阑珏心急如焚,双手用力拍着车窗呼唤。
“夫人,没事的。您放心,我一定护您周全。”不语大声安抚着阑珏,目光专注地盯着前方混乱的道路,努力避开四处奔逃的人群。
“可我不放心辽哥!”阑珏焦急得声音都变了调,他起身拽着不语的肩膀质问着:“那人是不是不是来杀他的?!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你倒是说话呀!”
“不语!你倒是说句话啊!!”阑珏歇斯底里地叫喊着。
队伍如澎湃的洪流朝着这边汹涌涌来,现场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人□□织在一起,根本无法看清队伍里到底容纳了多少人。无数高举的布条在风中肆意飞舞。远处传来的警笛声,划破长空,与人群的呼喊声混杂在一起,从远方源源不断地传至耳畔。
后方老旧的宅院大门紧闭,墙皮剥落,露出内里衰败的砖石。几个身着长袍马褂的遗老,迈着拖沓的步子,眼神浑浊呆滞,在巷子里蹒跚而行,不紧不慢地看着引发混乱之人炸成碎片,随后和身旁谈论着家长里短。茶馆中,一群人围坐在一起,烟雾缭绕中,谈论的尽是些陈旧的规矩和无聊的琐事,笑声空洞而乏味。
得不到不语的回答,眼见阎叙萧的身影在混乱中越来越远,他只能紧紧抓着车窗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轿车载着阑珏缓缓驶向游行队伍,如一艘驶入波涛汹涌大海的航船,融入那片喧嚣的人海之中。
而与之相隔不远的地方,阎叙萧独自伫立在这前后夹击、风雨欲来的路上。
他若鸿蒙罡风中孤立古木,前临变革狂澜,后倚旧序暗流,眸光迷茫挣扎。又似时代交界孤岛,受新思旧念夹击。更如命运棋盘边缘孤子,静候未知裁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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