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番教育，溯儿每顿饭都不留一颗米，我很是欣慰，拿上钱袋子去东城买了一些新奇的水果给她吃，当然也买了玉儿的。
宝儿今年夏天要学游泳，要下个月才能回来，我刚见到她时感觉这孩子又拔高了，不知道是不是游泳的缘故，她的体态要比之前好很多了。玉儿是成天坐在电脑前干活的，年纪轻轻的腰椎突出了，现在只能睡硬板床，夜子郎又说不能乱推，说是变形了还得靠凹回去，叫垫着毛巾卷儿睡觉。
天黑前我就赶着回巽风泽了，给夜子郎买了块草莓蛋糕，怕化了。玉儿开车送我到山下的，也算到家门口了，他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他。
以前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泽里有些孩子出个门回来像客人，现在我有些能明白了。玉儿常年住在东城，哪怕常常回来我也怕他不习惯，又或者有什么不方便怕麻烦不提，所以做大人的更小心翼翼，说白了，和他还小的时候一样，捧在手里怕掉了。
我们下车吹了会儿风，又聊了会儿十步荷塘的事，一直到天黑我们才往泽里走。
趁着手机还有电，玉儿给万重山打了个电话，说明天再回去，我隐约听到万重山说了句山里冷，不要着凉了。不知道是故意说给我听的，还是真心在乎玉儿。
“玉儿，你不要什么事儿都揽到自己身上。”
我说，大约他也不是很在意，只道：
“也没有吧，就宝儿让我操心。”
我沉默了会儿，笑道：
“不操心，想吃什么？一会儿让你狼爹做。”
“牛肉，老家的牛肉比外面的好吃。”
“到了，牛肉丸子好不好？”
他点了点头，我把他前进家了。
夜子郎背着溯儿在院子里喷药，回头看到玉儿站在我身边他愣了几秒钟，反应过来后就把东西收起来了，温和地唤了声：
“玉儿”
玉儿没说什么，只把溯儿抱下来了。溯儿知道哥哥回来了，扒在他身上不下来，想要他带自己出去玩。
“摏点牛肉丸子，你娃要吃”
我道，回堂上把蛋糕拿给他看，他已经在炖牛肉了，不晓得我在一旁拿盒子晃干什么，就停下来看。
“佐料？”
夜子郎问道，我摇了摇头，看了厅堂，玉儿在看手机，溯儿在地上捡玩具，我忙把蛋糕盒打开了。
“你闻闻”
我道，把小蛋糕放台面上了。
“我不好甜食，岐儿去和孩子们吃吧。”
他道，看了看包装盒很精致，擦了擦手把盒子拿到柜子顶上了。
“溯儿不能吃，玉儿吃过了，我也买了给宝儿的，这个是你的，红色的，你喜欢”
我道，又紧张又着急，怕他不吃。
“咱们一人吃一半儿。”
夜子郎试探性地问道，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我二话没说就拿小叉子挖了一块递到他嘴边。
“好吃吗？”
我问道，夜子郎嚼了两口，冲我猛点了点头，又指了指蛋糕问道：
“上面那层是山楂做的吗？”
“不知道，你再吃一口，是山楂我就不吃了。”
我道，又给他喂了一口，他这次还是点头，我就继续喂他吃，直到整个托盘都干净了。
有了溯儿后，我不喜欢吃除了冰糖葫芦以外的山楂制品，那里面总是有很多糖，山楂肉失去了原有的沙沙的口感，变成了细糜。
“给我玩会儿。”
我道，把米摏挪过来了。家里没有打糍粑的那套家伙，夜子郎就用米摏来摏牛肉，打出来也挺精细了。我不饿，他又刚吃饱，所以我们也就做两个孩子的分量，少盐少油，加姜丝和葱花，再放两勺葱油，端出去的时候，一大一小都往饭桌跑过来了。
“好了好了，溯儿自己吃。”
溯儿想爬到桌上，被玉儿制止了，夜子郎只好把她抓到了餐椅上。
“会不会太淡了？”
夜子郎问道，看玉儿不怎么喝汤，就把丸子都捞到他碗里了。
“不啊，刚好。”
玉儿说着，吃到一半就往碗里放了三勺陈醋，用勺子切开丸子拌着吃。我拿碗给他另外打了半碗汤，不然太咸了。
“狼爹，你不是打虫没打完么？一会儿我去打。”
“全打药了你明天吃啥”
夜子郎笑道，也坐不大住，就上楼拿了玉儿的枕头和被单下来。
“楼上有点热，我睡小床去，你跟你爹你妹妹一张铺子。”
夜子郎刚把枕头被单拿到屋里，玉儿就问我：
“爹，我能不能睡地上，特别凉快。”
“咱屋里没那么热，打地铺会着凉的。”
我已经十分耐心地和他解释了，没想到他一到屋里就拿了凉席铺到地上，溯儿也跟着爬到地上，夜子郎想骂人，我拍了拍他的脑袋，表示不用管，我们两个就睡榻上了。
他们兄妹两个太好玩儿了，打地铺十分钟从小榻上拽了条床单下去，又过了几分钟溯儿搬了一堆玩具把凉席围起来，过了半个小时后，玉儿已经把自己和床单缠在一起了，溯儿呼哧呼哧地睡，夜子郎已经给她盖了好几次肚脐眼儿了。
我看了一下手机，快一点了，两个孩子不能真在地上睡，于是我向夜子郎建议：
“我抬胳膊，你抬腿，要不真感冒了。”语罢，我先把溯儿抱到小榻上了。夜子郎皱着眉把玉儿抱到小榻上，玉儿现在快一百五十斤，夜子郎抱得小心翼翼，怕他醒了，费老大劲了。
“你不能把他放这儿吗？”
我有点生气，说好的，玉儿回来就跟着我睡，夜子郎又不高兴了，压低了声量冷眼照着我骂：
“他都几岁了？”
我一下火就上来了，气笑了，跑到门外跟他理论。
“狼王五百多岁，还哭着想爹娘呢，装什么”
我平静地回了两句，夜子郎就怔住了，我便更冷静了，说道：
“哎呦，你别愣着了，我想笑。”
骂人就是最爽的，夜子郎活该遭骂，我直接发神经。
“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罪我了，你要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算了，我带着他们俩去买间小屋子，咱俩谁都不用受委屈。”
“凭什么？狐岐，你轻飘飘地就一句算了，你没有心吗？”
夜子郎有些激动了，突然抓着我整个人大晃特晃，眼睛都红起来，还发青光，特别特别吓人。在此之前，我认为狼王是十分威严庄重的，同时也是十分容易亲近的，温和又慈爱的，坐在一个特殊职位上的野神仙。
我愣了愣，认真问道：
“夜子郎，如果我被你咬到了，要不要去宠物医院打狂犬？”
或许是我的表情实在太认真，夜子郎直接松手了，整个人重重地往墙上摔了一下。
“狐岐！”
夜子郎又咬牙切齿，很难得，十分难得地用这么焦灼的口气唤我，我被他激得踢了他一脚。
“别叫我，我要玉儿，不要你。”
我道，转身回屋里了，他也跟了进来，动静很小地躺上了床，我躺在里面，靠着墙有点凉凉的，就把被单扯过来盖肚子。夜子郎一直往我这边躺着，呼吸声又急又重，我也没差，有点困了，不知道他怎么了，叹了口气后把被单都给我了。
我背对着他，不敢靠近。
玉儿和我说，回避型依恋会害怕对自己好的人，怕自己靠近他，又怕他离开。‘靠近你就靠近了痛苦，远离你就远离了幸福。’
有本书是这么说的。
是挺像的。
夜子郎，是挺像的，你叫我怎么开口呢。
夜子郎，你不知道，远离你的我有多煎熬。神位上的你，就是一尊万人敬仰的佛。你是亘古里瑰丽的琉璃，我一靠近就碎了，我一靠近，玻璃渣子都像我飞来，万箭穿心。
宝儿买过一个泡泡机，每次跟她玩儿我都会把泡泡戳破，而你，总是看着泡泡随风飘着。宝儿说，不想和阿爷玩，每次都要搞破坏，狼爷爷就不会那么讨厌。
我觉得，不戳泡泡玩着也挺没意思的。
可是夜子郎，你是我不想戳破的泡泡，我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像只刺猬一样，靠近你，我也疼，你也疼，扎破了你，你又会如何看待我？
我就这么水灵灵地和冰冷的墙靠了大概三分钟，紧贴着，就像兔子躲在窝里，它们特别胆小，人们都说这样特别可爱。
“岐儿，如果有天你回头看不到我，该怎么办…”
夜子郎说道，慢慢贴了上来，小心翼翼地像在拆炸弹，数码的那种。
“不看呗…”
我道，想玩手机了，玩没电，充电宝也没电了，让玉儿一并捎去东城充电。
显然，夜子郎的话我没仔细想。他有些失落，轻轻地咬了咬我的肩胛。
我现在十分厌恶任何人的说教，也不会轻易向谁提问，这个年纪，真有什么不懂的，翻书吧，百度吧，没什么可问的了。可是此刻我想问夜子郎，他说的那句话什么意思呢？
我在心理建设了很久这个情景，终于鼓起勇气开口：
“你说的回头看不到…是什么意思？”
我仍旧背着对着他，不敢想夜子郎是什么表情，他只是轻飘飘地回答：
“当然不要你们仨，远走高飞。我们野神仙也要升职，升职要通过考核，拼香火，香火最旺的可以去神山任职。棪子会接管巽风泽，他年轻，可以管个几百年，不过也要看资质。神山的意思是，如果你愿意，下一任泽主便是你，我的岐儿，其实我早就能去神山了，我也想去，我也不想困在这里，野神仙如果只做一些琐事会很无聊的，白天背着孩子劝架，晚上回来还要想粮食怎么分，听说去了神山有俸禄，攒钱在东城买套房子，让溯儿在城里念书，挺好的…”
夜子郎说得十分轻松，玩笑似的，我根本不相信，转过身怒瞪了他一眼…好后悔，我真的有点犯贱了。
他的脸上，湿哒哒的。
“对不起，我真的以为你是开玩笑的。不过，你不要想着买房了，把你卖了都买不起东城的房。”
我道，伸手用大拇哥擦了擦他的泪。
“行了，就这点儿破事儿”
我不耐烦地闭上眼装睡，好像我天生就会这样。但其实是因为，受委屈的那个不是我，不能感同身受，所以格外的无所谓，不咸不淡就过去了。
我明白的。我明白过来，忙将夜子郎的后背顺了顺。
“岐儿，你说你要离开我的时候，我赶着贴上来。我一说我要走，你要好一会儿才贴过来。我明天就搬到旧家住，如何？”
“还行吧。”
我道，顺手给他揉了揉腰。
“还行什么意思…”
夜子郎沉默了，猛地咳了一声。
“就还行呗，我从前不也三天两头回旧家住吗？早习惯了。成年人，有独立的思考空间很重要。”
“我在哪里都可以独立思考，岐儿不一样。”
夜子郎说道，语气也没让人不舒服，就是话有些歧义。
“为什么不一样？”
我问道，夜子郎想了会儿才回答：
“狐狸对环境的敏感度很高。”
“瞧你说的，棪子，你徒弟，适应能力多强的一头狼？绣楼连上一个月的课他就吃不下睡不着了。”
“也不一样。”
他又开始诡辩，我直笑道：
“嗯，你说得对，所有的碳基生物除了狐狸都对环境低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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