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南音第一次接触盛茂集团的工作,在她十八岁。路崇有心培养她,她也有天赋,尚不足二十时,已经在集团里小有建树。
那时候她还好稚嫩,被眼前的浮华眯眼,竟真的以为自己能独当一面。
在这样自我认识不清的状况下,季南音也犯过错,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一向严苛的路崇没有责备她,倒是一语道出了她失败的原因。路崇也毫不隐瞒地对她说,早就发现她错了,之所以没有及时纠正她,就是想要让她走错一次吃个亏,才能彻底长教训。
那时候,季南音就知道,人不能太过自信,高估自己,低估对手。
从此之后,她事事谨慎妥帖,再也没犯过任何错误。
她也以为在职场淬炼这么多年,她以后也不会犯错。
但这一天,当陈新鹏被她勒住脖子,看起来就奄奄一息之际,突然挣开绳索,像是一头发疯的野牛重重将她冲撞在地,一拳头狠狠砸向她太阳穴时,季南音发生自己其实还是当年初入职场的女孩,自信又莽撞。
二十六岁了。
她怎么还犯同样的错误。
她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对付陈新鹏这种粗鄙的人轻而易举。
可是她恰恰忽略了,陈新鹏这种恶人,是在怎样的恶土里生长出来的,他也有自己的“长处”。
上一次的稚嫩,只是让盛茂遭受了一些经济损失,而这一次,她可能会丢掉自己的命。
陈新鹏是真的被惹怒了,人在暴怒的时候,爆发力是无穷的,更何况他是一个没有道德感没有底线的纯粹恶人。
他的拳头一下又一下朝着季南音砸去,几无间隙。季南音反抗得越厉害,他拳头巴掌就更重地朝着她脸上身上挥去。
专挑她要害的部位。
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力量悬殊可谓巨大,哪怕是季南音这种练了不少拳脚功夫身体素质极佳的女人,很快也抵不过陈新鹏。
这场对决是无声的,漫长的,同时也是血腥的。
季南音也疯了一般撕咬,但在陈新鹏一拳头狠狠砸在太阳穴上时,她感觉眼冒金星,排山倒海的眩晕裹挟住她。
她彻底失去了对抗的能力。
“臭娘们,你不是能能耐吗,再给老子动一个试试。”陈新鹏喘着粗气,抓住季南音的头发拉扯起来,掐着她下颌,凶恶地冷笑。
季南音浑身都裂开了,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可依然也瞪大模糊的眼睛,狠狠瞪着陈新鹏。
陈新鹏反手又给了她一个巴掌,季南音脸立刻肿胀充血,“有种,还敢瞪老子,看看老子弄不死你这个白眼狼。”
陈新鹏甩开她,站起来。
猛然放松,神经末梢传来各种**的疼痛。陈新鹏痛得龇牙咧嘴。
他也没讨到太多好处,脸上脖子上都是抓伤,腿也被季南音伤得不轻,就是站起来,腿肚子都在打颤。
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他伤得最重的是左手,此刻以一种扭曲的角度垂在裤腿边。
这不是季南音伤的。
而是他自己。
他为了活命,挣扎绳索,自己硬生生把自己左手手扯脱落了,才挣脱开绳索的捆缚。
但是,这笔账,他铁定要算在季南音身上的。
“死娘玩意儿。”他骂骂咧咧,对着季南音肚子又泄愤地踹了一脚——就像是以前看到路边的流浪猫卧在屋檐下躲雨睡觉,他一脚将小猫踹飞了十来米。
季南音痛得闷哼,身体也不自觉地蜷缩在了一起,额头上大颗大颗地冒汗。
陈新鹏哪能这么轻易放过季南音。
他向来睚眦必报,季南音想杀死他,他肯定不能让她活。
拿起一把实木凳子,他颠了颠有些重量,他打人有经验,知道用什么打人痛,更知道打什么地方会能让人死。
陈新鹏拿着凳子,狞笑着朝着季南音走过去。
季南音已经睁不开眼睛,眼皮上像是糊了层胶水,怎么都睁不开,她丧失了视物能力,听力却变得异常敏锐。
她听到那沉重的脚步声,一步步朝着她逼近。
即便已经是案板上的鱼,季南音也不想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她试图爬起来,但是手软得不像是自己的。
陈新鹏已经在她身边停下了,见状,不轻不重地用脚拨弄她的手,笑得刺耳难听,“哟,这时候还不放弃呢,倒是和你那死鬼妈妈一样倔。”
“现在好了,你去陪她吧,你们一家人呐,就可以在下面团聚了。”
季南音从来没感觉自己耳力这么好过,陈新鹏浑浊的呼吸声,他举起凳子朝她砸下来时,破开的风声。
还有楼道里有人上楼的有些急促的脚步声。
所有的所有,都是那么清晰。
她告诉自己,一切皆是幻觉。
不然,她怎么会听到路知晏的声音。
对。
都是幻觉。
她还没杀死这个罪大恶极的凶手,亲手为妈妈报仇,她怎么可能死呢。
这只是一个噩梦,和往常任何一个夜晚闯入她睡梦的噩梦没什么区别。
只要她醒过来,这个噩梦就可以结束了。
她可以继续进行她的计划。
只不过这一次,要更谨慎才好……
-
“医生,我太太怎么样了?”
手术室门一打开,路知晏就冲上来拦住了主治医师。
“路先生,还好你送得比较及时,路太太身上破损的脾已经摘除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什么叫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路知晏顾不得礼仪形象,一把攥着了医生的领口。
“因为路太太伤得挺严重的,后续还需要观察,如果没有任何感染风险,就算是度过危险期了。”
季南音伤得很重,陈新鹏那一脚恰好踹在了她脾上,导致脾脏破裂,大出血。她全身还多处软组织严重挫伤。
情况非常危险。
她在ICU里躺了一周,期间状况惊险地反复了好几次,才度过危险期,转入普通病房。
这一周,路知晏也在医院扎了根,一步没有离开过。文怔成也赶了过来,帮着处理一些事情。
这段时间,路知晏都见不着季南音,只能隔着探视玻璃远远看看。
如今转入普通病房终于可以探视了,路知晏却没之前那种焦急想见她的冲动。
他先去医院的厕所里简单收拾了一下仪容——这段时间,季南音没脱离危险期,他也像是魂儿丢了一样,根本没心思收拾自己。
早就胡子拉渣,形容憔悴,恐怕把他最忠实的拥趸从他面前路过,都看不出他是谁。
季南音终于醒了,文怔成也放下了心,如今又看路知晏这样,一边给他递剃须膏忍不住打趣他,“季总不醒,你是不是就打算把自己变成了野人。”
路知晏动作一顿,淡淡瞥他一眼。
眼神夹着刀子。
文怔成自知说错了话,立刻咳了两声,打住了话题。
路知晏剃胡子时,文怔成接了个电话,明明知道厕所里现在没人,他还是一间一间隔间打开看了一遍,才压着声音问路知晏:“那畜生,你准备关多久来着,总不能一直关着吧。”
路知晏握住剃刀的手,不由攥紧。
那一幕,又在眼前回闪。
他踢开门。
陈新鹏扭头看向她,手上还提着一把凳子,而季南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看起来毫无生命迹象。
那一刻的愤怒和恐惧,不愿再回想。
路知晏闭了闭眼,将情绪压制了回去,拿过纸巾慢条斯理擦着潮湿的手,眼神毫无温度。
他的话也一样,“等我处理好这边,我会解决。”
路知晏要怎么解决,文怔成挺担心的。
不会像季总一样准备杀人灭口吧——陈新鹏被扣起来这段时间,在一些不正规的胁迫逼问下,他把所有的事合盘托出。
其中暗藏的事,真的震碎文怔成三观,他私心里觉得陈新鹏真的该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但是从道德和法律层面来说,他其实也挺害怕的,怕路知晏会做出什么不能挽回的事。
毕竟路知晏这种光风霁月的贵公子,竟然不把人送去警察局,让正义审判他,而是将人直接扣了起来,一天三顿地招呼着。
路知晏收拾好,没理会文怔成,直接去了病房。
推开门的时候,季南音看到是他来了,愣了几秒,蹙了蹙眉头,扭过了头。
路知晏无比的酸涩,但他笑着走了过去,避开她脸上的伤口,用手背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
“好些了吗,等会儿想吃点什么,我让人给你送来。”
季南音又躲开他的触碰,“没胃口。”
路知晏一顿,将手收回,“你现在恢复期,需要营养,没胃口还是要吃东西,我让人做点鸡汤送过来好不好。”
他的声音温柔得像是哄孩子,季南音也没拒绝,她现在很累,不想在无关紧要的问题上浪费精力。
“你怎么会来?”
当恢复意识那一刻,季南音就知道那不是幻觉,是真的听到了路知晏的声音。
在她要被陈新鹏杀死的时候,路知晏突然出现了。
他就如十六年前一样,将她从深渊里拉了出来,又一次救了她。
但是,这次她没有任何高兴的情绪。
她甚至觉得累。
是那种精气神彻底被掏空了,对任何事都充满了疲惫感的累。
“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水泉市,我也和陈新鹏一直有联系。”路知晏观察着季南音的脸色,见她没什么情绪波动,心底有些失望,但还是温声细语地继续往下说,“晚上我也经常守在你楼下。”
季南音睫毛眨了眨,想起了在万籁俱静黑夜,寂寥燃着的火星。
原来,一直以来晚上不睡觉守在楼下是路知晏。
季南音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干脆闭上了眼睛。
“那天我恰好回了一趟北城,知道你带陈新鹏去家里,我就觉得不对劲,赶了回来,但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
路知晏看着她还没完全消肿的脸,眼底渐渐浮出懊悔。
是的。
懊悔。
前几日,路崇给他打了电话,那时候季南音还在ICU生死不知,他质问路崇,知不知道陈新鹏对季南音母亲做的那些事,知不知道季南音想要报仇。
路崇没有隐瞒,直言不讳说都知道。
当时,路知晏彻底爆炸了,愤怒地同路崇大吵。
他怪路崇不告诉他真相,才会害得季南音如此,如果早点告诉他,如果早点……
路崇平静地听完他的指责,才嘲笑道:“我早就说了和陈新鹏有关,是你优柔寡断下不了狠手。如果我是你,只要知道陈新鹏是目标,不论因为什么,当下我就会直接把陈他处理掉。只要绝了后患,今天的事根本不会发生,这怪不了我,是你自己的问题。”
路知晏知道路崇这是在“训狗”,而季南音就是那个让他乖乖听话的诱饵。
他和季南音都在被他利用,助路崇达成他的目的。
明明知道路崇说的都是歪理,路知晏竟然无法反驳,甚至平生第一次认同了路崇的话。
如果他能早点控制住陈新鹏,他能再狠一点,他就能护住他爱的人,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就是因为他那些所谓的教养,所谓的礼仪规则,还有狗屁都不值的内心秩序,险些他就真的彻底失去了季南音。
此时此刻,看着满身伤痕的季南音,路知晏很想紧紧将她抱在怀里,但她身上太多伤了,他不敢,只能轻轻握住她惨白的指尖。
将头轻轻抵在了她肩头。
季南音睁开眼,想推开他,手刚抬起,又放了下去。
路知晏哭了。
眼泪打湿了她的病号服。
他的眼泪是滚烫的,沾染在她皮肤上,她怔怔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心好像死了,激不起一点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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