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储存妖力的珠宝？”
冷调似玉碎的声音在店里响起。
客人迷茫地抬眼，看着那穿着素净却貌似艳鬼的人朝着自己一步步走进。
而站在那人身后不远处的，本来面无表情，浑身写满烦躁的男人却一下子直起身子，眉开眼笑地和来者打着招呼：“老板，早上好。”
男人一心两用，说话的同时，小动作不断，背在身后的手还自以为天衣无缝地、小心翼翼地握着茶杯，试图将它放置在身后的吧台上。
这是喝茶喝心虚了。
客人连自己要找的人来了都不顾，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方才还横眉冷眼的人一下子春风化雨，心下万分震惊，变脸速度怎么能如此之快？
“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
一句嘲弄在店里响起。
听到这话后，客人大惊失色，还以为自己没注意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下意识地捂住嘴，过了会才后知后觉出声的人不是他。
客人朝着说话的方向看去，原来说这话的是一位女生。
长至腰际的红色卷发，缀着黑色蕾丝边的蓬松柔软的洛丽塔风格短裙，还有嵌满蝴蝶结和珍珠的choker，一身宫廷贵女的打扮，身上还带浓郁的香水味。无论是看着，还是闻着，和身穿缥色大氅的风泽都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此时却和风泽前后脚进屋子，一副关系不浅的样子。
对于贵女的出言讽刺，姜岚反应很大。
他发现风泽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后，脸一下子就冷下来，看清来者是谁，更是毫不留情地剜了眼对方，质问道：“姜虹？你怎么来了！”
面对沉着张脸看上去分外阴森可怖的姜岚，贵女不但没怕，还抱肘挺胸，抬着下巴看人。
她说：“想来就来咯。”
淡淡硝烟味在姜岚、姜虹二人间隐约漫开，客人却无心看戏。
因为那刚进来的，姜岚口中的老板已经走到他面前了。
风泽。
方才他在外面点名要找的人，来了。
“是你要储存妖力的珠宝吗？”
风泽站在客人面前，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刚进来时说过的话。
他站姿挺拔，丝毫没有折腰的打算，眼睫低垂，瞥人的动作和之前的姜岚如出一辙。
坐在位子上的客人忽地站起来，继而咽了口唾沫，说：“对。”
风泽端详了一番客人的脸，看到客人浑身发毛之时，才说：“我们这不卖这个。”
客人情绪激烈：“怎么会？我知道你这里一定有的！”
全中国的妖怪，谁不知道，长乐巷深处有一家特殊的珠宝店。在这里，珠宝所代指的不只是昂贵的首饰，还有法器。
这里怎么会没有能储存妖力的法器呢？客人急切地看着风泽，双手挥动的激动样子似乎下一刻要扑上来。
风泽不语，眼神却愈发的冷冽。他看着客人，审视的目光从头顶开始，然后往下，一点一点如剔骨一般，将人看了个清楚。
他倏然转口：“你知道你要的是什么吗？”
说这话的时候，风泽紧紧盯着这位客人，双目幽深。
客人惊骇地看着风泽。
那张挑不出瑕疵的脸上，左边那只蓝色眼睛颜色愈发浓烈，仿佛下一刻就要滴出水来。
站在一旁的二人看似喋喋不休争吵着，实则注意力一直放在风泽这一边，在注意到风泽的异常后，都不约而同安静下来。
他们走到风泽身后，默契地与风泽相隔半步，呈两翼的姿态将风泽护住。
同步率极高。
但再同步的动作中也有细微的差别。
姜虹一双眼看向客人，而姜岚那一双眼则死死黏在风泽身上。
如果此刻客人将目光放在姜岚脸上，会惊愕地发现，姜岚那双眼眸的瞳色比起初见扫杏花时加深了不少。
本来浅淡的色彩浓郁起来，瞧上去和风泽的那只蓝眼的颜色竟然一模一样！
客人被风泽那极具有压迫力的眼神看得连话都说不顺了，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只憋出一句话：“不可以要吗？”
风泽笑了：“当然可以，但是你有什么呢？”
客人说：“我有钱。”
风泽摇头：“光靠钱可买不到这个。”
客人迷惘又急切地问：“那我要拿出什么，才可以买呢？”
风泽抬起左手，手指有意无意地指向自己翘起的眼尾。
他语气淡淡：“拿你的命来买。”
客人顿时失声，半晌才似是不敢置信，断断续续地发问：“你……是在开玩笑吗？”
风泽没说话，一双漂亮的眼睛毫无笑意。
珠宝店霎时只余客人粗重的呼吸声。
气氛微妙。
紧接着，属于女性的，做了漂亮美甲的，白皙柔软的一双手挑起了客人的脸。
“哎呀呀，不要吵嘛。”姜虹语气轻佻，却意外地缓和了店内沉闷至极的气氛。
姜虹看着那张全然纯善的脸充斥着因为焦急而散发的红晕。
接着，姜虹的手指轻轻抬起这位客人的下巴，随即歪了歪脑袋，身后酒红色的卷发也一甩一甩。
她话里满是好奇：“怎么长得这么可爱，你成年了吗？”
“……”
“啊！”尖锐的声音突然在珠宝店响起。
意外的疼痛使的姜虹的圆形的瞳孔猛然一缩，竟是变成了充满蛇性的缝状竖瞳。
变故徒生。
谁也没想到，看起来无害的人竟然突然发狠，一口咬住了姜虹的大拇指。
姜虹反应极快，剩下的四只手指立即发力，狠狠抓住了对方的下颚，特意留长的指甲尖利，重重刺进对方的肉里。
她希望自己制造疼痛能让对方松口。
但令姜虹没想到的是，对方不但没没松口，反而还加大了力度。
尖利的牙齿轻而易举地穿透皮肤，口腔里盛满了他人的血液，接着，上下颌猛地一合。
客人猛地一咬。
嘎。
连姜虹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她的那只手指竟然被面前的人咬断了！
就这么咬断了！
姜虹暴怒地瞪着客人，尽管断指处的鲜血还在汩汩流出，尽管痛到连脸都扭曲了，手上的力道却丝毫不减，甚至还加强了。
完好的四指发狠，尖利的美甲嵌进柔软的血肉，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也抬起，朝着面前的脖颈狠狠掐去。
“有本事，你就把我的手指咽下去啊！”
姜虹那化了精致妆容的面容咧出一个狞笑，伴随着她的开口，红艳的有分叉的舌尖在唇齿间若隐若现。
哒。
是物品掉落在地板上的声响。
客人迟迟地松开了牙关。
那只被咬断的手指没有被客人吞咽，而是掉到了地上。
看到这一幕，姜虹眼里闪过失望。她再次加大力度，隐藏于肌肤之下的青筋因为用力而鼓起。
姜虹，一位原型为基伍树蝰，以色泽鲜艳，鳞片厚长，伴有剧毒而闻世的蛇妖，遗憾地想，他怎么就没有咽下去呢？
她的血、她的肉、她的骨可都是有毒的。
他要是敢吞下，这条命还在不在就不好说了。
姜虹不爽地看着面前的客人，手上的力度再度加大，隐藏于肌肤之下的青筋因为用力而鼓起。
用力的同时，她死死盯着面前的脸，那张被自己鲜血脏污了的脸。
被狠狠掐着的客人，尽管已经因为不能呼吸而脸颊涨红，瞳仁里依旧盛满了纯然的懵懂。
明明姜虹方才还夸过一句这张脸可爱，但又想起对方刚刚咬下自己手指的恶行，只觉得倍感恶心。
姜虹面上不豫渐浓，四指不断收紧，竟是想要将其活生生掐死。
“放手！”
姜虹身后传来熟悉之至的声音。凌凌冷冷，宛如玉石相撞。
是风泽的声音。
姜虹立即将两只手松开，身体也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
就在下一刻，刚刚咬下半根手指的罪魁祸首举起了手，狠狠地向前挥去。
只见黑色的毛发覆盖住本来称得上一句白皙的肌肤，分明的五指被乳白色的锋利爪子取代，在光影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那不是人的手，而是某种大型动物的手。
对方也是妖。
果然如此。
“这是什么？”
仍旧站在风泽身后的姜岚看着那只手，语调诧异。
他从未见过哪种动物有长成这样的手。
姜泽是两年前被风泽从海岛上带回中国的，初入人类社会，要学习的东西很多。
他这几年光是学中文就够焦头烂额了，自然也没时间去什么动物园，如今对于中国的物种是一问三不知，现在看着乳白色的利爪，满脸都是惊奇。
中国真神奇。
姜虹听见姜岚的喃喃，嘴角狠狠一抽。
她都被咬成这样了，这人还有心思关心这个？！
一旁，风泽神色郁郁，左眼的蓝色不断翻腾着，瞳仁渐渐放大，眼白越来越少。
他微微侧头，轻轻唤了一声：“姜岚。”
那声音着实平淡，听不出悲喜。
对于风泽的呼唤，姜岚先是不满地轻哼一声，紧接着又点了点头。
在这种场合，他总是会听风泽的。
哒。唰。
方才还在姜岚脚上的白色球鞋脱落，包裹着大腿的灰色的运动裤也被撑破。
属于人类的双腿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蓝色的蛇尾。
似人腰一般粗的蛇尾贴着地，朝着客人的方向不断延长。
伴随着姜岚的进攻，那妖不断向后退，直至后背触碰到屏风才停下。
已经退无可退。
接着，光滑的、冰冷的蛇尾有力地缠绕住对方的脚踝。
这是蛇捕猎的方式之一。
姜虹的两腿不知什么时候也变成了蛇尾，绕着圈盘在地上，眼含怒意地看着这位貌似人畜无害实则危险至极的客人。
身为店里唯一一位人类，风泽脸上没有露出丝毫的慌张，他只是安静地抬了抬手，吧台上的瓶瓶罐罐就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来客没看清的，那些在瓶子里或蜷缩或盘旋的细长的条状物，此刻都躁动不安地在瓶子里扭曲着身体。
“什么声音？！”
身体部分化形的妖怪敏感地抬头，满是血污的脸上，布满了害怕。
被姜虹掐住脖子的时候，他没有害怕。被姜岚缠住脚踝的时候，他没有害怕。
但他现在害怕了。源自于本能，源自于远古时代的害怕，降临在他头顶！
远古，遥远的时刻。
散佚了大半的典籍略略记载过那一时刻——灵气四溢的时代，神明还没谢幕，巫兴妖猖，人尚如刍狗，命若蜉蝣。
那罐子里的东西，是那个时代的遗存！
妖怪努力睁大眼睛，试图看清楚那瓶子里的东西。
竟然是……
终于，随口咬下一根手指的妖怪此刻终于看清了瓶子里的东西。
只见风泽将抬起的那只手往下重重一按，万蛇嘶鸣。
竟然是蛇！那些瓶子里竟然装着是蛇！还活着！
事态发展到这里已经很明晰。
珠宝店不是普通的珠宝店，客人不是普通的客人，员工自然也不是普通的员工。
而店长，恰巧也不是普通的店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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