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昶望着沈筱的背影,情不自禁地往前才迈了一步,便迅速冷静了下来。
不。
不能告诉她。
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年,物是人非。
她与他的情分是真的,然而她的身边已有了旁人,却也不假。
在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前,他非但不能将一切和盘托出,甚至还应该瞒着她。
毕竟,他现在的身体……
如果她知晓真相,知晓枕边人被换了芯子,还是换成了早该去死的前夫的话……
谢昶几乎不敢去想她的表情。
理智很快占据了上风,然而要欺骗沈筱这件事情还是让谢昶感到有些痛苦。
他从不自诩君子,可原本对自己的枕边人却也是毫无保留的。
权宜之计、权宜之计。
谢昶深吸一口冷气,缓步上前。
四下唯有落雪簌簌,脚步声很明显。沈筱以为是绿萼,没有回头,随口道:“不是让你回去吗?”
身后的人没说话,反倒越走越近,她皱了皱眉,正要回头,一件厚实的斗篷已经落在了她肩上。
沈筱下意识抓住了毛茸茸的领子,抬头,看清来人是谁后也不奇怪,扬眉道:“你怎么过来了?”
走过来的路不短,足够谢昶思考出一个合适的理由:“风雪太大,见你忘了斗篷。”
像是映衬他这句话似的,一阵朔风忽然猛烈地刮过。
香案上的烛火随之剧烈地一晃,险些要灭了。
见状,沈筱紧了紧披着的斗篷,站起身。
她随手拔了髻边一根如意簪,把忽明忽暗的烛火挑得更亮了些。
方才光影昏沉,谢昶还没注意灵位上那几个字。
这下,他倒是看得清清楚楚。
——亡夫谢三郎之灵。
谢家极重血脉传承,同一辈的儿郎不论嫡支旁支,都是放在一起序齿的。
而他正是行三。
说实话,谢昶方才并没有来到五年后,成为另一个人的实感,直到此刻,看见那个证明一般的牌位,他才终于意识到,无论是□□还是身份,“谢昶”都已经彻底死去了。
哪怕他走在街上、站在与他熟识的人面前,大喊他就是谢昶,旁人也只会觉得,这是一个疯子。
谢昶在袖底攥紧了拳头,复又缓缓松开,胸口却始终有一股仿佛被巨石压迫的感受,无法松缓。
不……
他是谢昶,永远都是。
他不能维持这样的现状。
他要先用这个身份活下去,再想办法改变这一切。
上卷的地藏经终于翻到了底,沈筱没有接着读下去。
她凑在烛火边,又点了三炷香,而后转过身,吹掉香上的明火,双手递给谢昶,平静地开口道:“你既来了,就和他打个招呼吧。”
谢昶迟疑着,没有伸手:“我……”
沈筱没收手,只看着他的眼睛:“心虚了?”
有那么一瞬间,谢昶的心跳错了一拍,几乎怀疑她看穿了他的真身。
不过很快,他就回过神来,意识到这句“心虚”,只是对这个闻烨的调侃。
毕竟,就算身边人有了点变化,谁又会平白无故地去设想,灵魂转换这种可能?
谢昶收回了下意识闪躲着的眼神,接过她递上的香,却没回答,只是稍点了点头。
若说心虚倒也没错,毕竟,不是谁都能有给自己上香的体验……
谢昶的心情有些复杂,却还是认认真真的,敬上了这三炷香。
沈筱站在他身侧,却并没有看他,眼神一直落在香案上。
谢昶偏头,见她神色有些恹恹,心下不忍,想要开口劝慰时,她忽然又开口了。
她的声音很轻:“你说,人死之后,会去哪里?”
谢昶和沈筱一样,不论是对佛、道、还是神鬼之说,都是一种敬而远之、从不深信的态度。
若让从前的他来答,他会说,人死如灯灭,寄希望于身后,不如多想想此生。
然而此刻,一来谢昶自己心里有了动摇,二则……他也并不清楚作为“闻烨”,该用怎样的话来回答这个问题,害怕露馅。
他犹豫片刻,只顺着沈筱的此问往上道:“你……在想他?”
烛火憧憧,衬着身后凛冽的风声,看久了其实是有点儿骇人的。沈筱的视线,却始终落在那个灵位上。
良久,她方才垂下眼帘,道:“这不重要。”
是什么不重要?
谢昶张嘴欲问,然而沈筱已没了闲话的心思。
她跽坐回蒲团上,拿起了下一卷经。
——
纷纷扬扬的雪一直在下,模糊了天与地的界限。
绿萼着健仆抬了火炉来,但小祠堂的门户是敞开的,留不住暖气,此举也只能说聊胜于无。
谢昶站在檐下,等沈筱诵完了整卷地藏经。
她的十指纤细,一如从前不染风霜,被冻得通红的指尖翻动着晦涩的经文。
眼尖的谢昶正好看见,在她右手的掌心,虎口往下,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一直蜿蜒到掌根。
他微微一愣。
单看疤痕的骇人程度,都能想象到,这道伤处,当时是如何的皮肉翻卷,深可见骨。
可沈筱自小习琴,最在乎这双手了,从不肯用它去做什么会有损伤的事情,每日还要细细保养,她一贯养尊处优,怎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谢昶还想再分辨两眼,她却已轻轻合上经卷,将右手翻回了袖底。
再抬眼时,沈筱脸上已不见郁色,她缓缓起身,像是终于发现身后还有人似的,挑眉看向谢昶:“你怎么还在?”
谢昶犹豫了一会儿,才道:“还在想怎么劝你回去。”
“然后就想了这么久?”沈筱轻笑道:“走了,回去吧。”
她又吩咐绿萼道:“去叫灶上热些姜茶来,给大家都送一送。”
绿萼应下。
谢昶跟在沈筱身边,看着她被毛领子簇拥着的脸,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了。
“你的手……”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的手,还疼吗?”
沈筱不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都两年多了,哪里会疼。”
她说得越轻描淡写,谢昶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他如果没有眼花的话,那应该是锐器造成的伤痕。
怎么看也不是意外。
他想得出神,竟没察觉前面的沈筱停住了脚步。
她转过身,歪了歪头,打断他的思绪:“早上起来之后,你就别扭得很。怎么了?还是很在意?”
谢昶大概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然而视线对上她坦诚而明亮的眸子时,还是不由得偏移一瞬。
他摸了摸鼻子,掩饰道:“怎么可能不在意。”
沈筱忽然笑了一下。
她转过身,边继续走边道:“不用怕。他是个好人,做鬼也学不会害人。”
谢昶紧抿下唇,终于还是问出了心中所想:“那你……会在意吗?”
你问人死后会去哪里,又为他拿起了本不信奉的经卷,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可有那么一瞬间,是在思念他,希望他……能回来?
谢昶难以免俗地期待着一个答案。
可是沈筱没有回答。
过了很久,直到飘落在两人身影间的雪似乎都更冷了些,她才轻呵了一口气。
她说:“我不后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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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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