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泞小路上,本该死在夏天的蝉却在这个深秋再次鸣叫不已。
“这个时节,竟还能听到蝉鸣。”
叶寒岁的眼里凝着朝露,她追着文暮舟的步伐,还不忘抬头寻着蝉鸣的来源。
文暮舟背着手,头发微卷散落在肩后,自顾自地向前走着,说实话,他长相周正,皮肤白皙,剑眉星目,颇有正人君子之相。
叶寒岁设想了一下,倘若在街上遇见他,打死都不会想到此人竟是戾气之主,只会觉得是哪家俊雅公子,或是战胜回京的小将军。
她瞄了他背影一眼,文暮舟的步伐随意且轻松,说来奇怪,她竟觉得他心情还不错。
按理来讲,文暮舟中了言一咒,还扯出来情蛊的事,这种情况下怎么还看起来悠闲自得,叶寒岁感觉怪怪的。
“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不不不,我现在是唯一能控制他的人,不能退缩。”
“可他也太奇怪了吧,跟他走会不会有危险呀。”
“可我一个人走也危险呀。”
“不过我刚刚有点得意忘形,说话有些嚣张了,他不会记仇吧?”
“不对不对,我有言一咒,他没办法伤我,就算记仇等一百天后再跑也不迟。”
叶寒岁内心来来回回挣扎,毕竟莫名其妙跟一个初次见面还深不可测的男人走,实在是太荒唐了。
文暮舟走着走着忽然停下脚步,叶寒岁没看见一下子撞了上去。
“哎呀。”
她揉了揉脸,狐疑地看着文暮舟。
文暮舟神色自若:“再往前走,就是客栈了,尸体想必已经被人发现了,留清宗的人大概也会在那……我不想生出是非,我们换条路走。”
“啊?那我的刀!”
“刀在我这。”
文暮舟说着拿出了刀。
叶寒岁接过刀,心中怀揣着失而复得的惊喜。
她将刀收好,神色有些复杂,又道:“可我的行李都在客栈,里面还有衣服和银两。”
“衣服我可以给你买。”
叶寒岁有些意外:“你有钱?”
文暮舟淡定道:“没有。”
“那你怎么买?”
“我可以抢。”
叶寒岁沉默片刻,道:“我……我还是想去看看。”
“行,我就不去了,我在这里等你,你可不要见到赠刀人后就不愿走了。”
“你怎么……”
文暮舟语气散漫不经:“我怎么知道?我还知道,那个人约摸是陆云卿?”
叶寒岁完全不知道他怎么猜出来的。
文暮舟轻微地摇头晃脑道:“这百年间呐,各大宗门被吹捧出的天才我也略有耳闻,你这把刀由北山寒铁所制,这等上等稀缺材料,江湖中的正派向来只舍得分给他们认为的天才。”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剑柄上刻有留清二字,留清宗这几年也只出了一个叫陆云卿的有点名气,所以这把剑要么就是你偷的,要么就是他送你的了。”
叶寒岁越听越不对劲,文暮舟话音刚落,她就等不及说道:
“首先,我师哥才不是被吹捧出来的天才,他就是天才,还有,这把刀不是我偷的,又不像你一样,不是偷就是抢……”
她气鼓鼓地转身就走。
文暮舟看她生气,便故意带着捉弄意味地喊道:“还回来吗?”
“回来!我要找神女变强的!”
叶寒岁头也不回,文暮舟从后面看她像枝骄傲的粉色牡丹,倒挺有意思。
他一人几下就翻上了树,随后躺在树干上,头枕在自己的手上,目光投向叶寒岁离去的方向。
眸底的少女越来越远,最后凝成一个若隐若现的点。
他的眼逐渐深暗,脸上原本的散漫不羁被阴郁取代,他在等,等那个东西。
叶寒岁在路上察觉到他的轻松是真实的,虽然被咒语控制,不过那东西第一次消失,确实让文暮舟久违地放松下来。
若它的消失真的与叶寒岁相关,那她已经走的很远了,那东西也该出现了。
文暮舟等了良久,可四周却无丝毫变化。
看来那东西真的永远消失了?
他松了一口气,跳下树来,还未来得及向前迈一步,整个人便僵在了原地。
他僵硬地转身,仰头,他百年的梦魇,那张诡异的脸再度出现。
厉鬼枝头凝望,白面獠牙,怒目圆睁,恨中带悲,那是一张巨大又恐怖的脸,沉默地注视着他,长达百年之久。
文暮舟冷漠地与鬼面对视,沉默中带着嘶吼,他咬紧了牙关,眼中翻滚着浓烈的杀意,浑身散发出墨黑的戾气,他深吸了一口气,缓慢抑制住戾气,无可奈何地闭上了眼睛。
这么些年,这张诡异的脸无声无息地跟着他,他被折磨的接近疯癫,可百年的挣扎早就让他明白,他触及不到鬼面的。
此时他想的是,不管叶寒岁与这鬼面之间有什么牵扯,既然她的存在能让鬼面消失,就得赶快把她绑到自己身边。
秋季的早上雾气朦胧,略带着一些寒意。枝头花梢清露点点,回客栈的小路上砌满了落叶,叶寒岁从大雾中走出,凝望着这荒芜的时节。
她朝手中呼了几口气,又站在原地跺了跺脚,金色步摇上镶嵌着淡雅的宝石,发钗下还垂着几个风铃花形状的粉白色珠玉,这一跺脚,风铃花也跟着摇了起来。
叶寒岁周身淡淡的粉,她看着满天大雾,自言自语道:“这个文暮舟,真是讨厌……”
快到客栈了,叶寒岁有些紧张,她几番说辞来此,其实也是在想,会不会能看到陆云卿。
好奇怪,越近心中越发胆怯。
她给自己打气,挺起了腰肢,双臂摆动的幅度都大了许多,开始雄赳赳气昂昂地向前大步走,老远就看见客栈门前的一排用白布蒙上的尸体,周围还有一圈人围在外面议论纷纷。
叶寒岁躲在人群后面,踮起脚探出头。
一行人从客栈内走出。
“陆云卿,叶寒岁今天怎么没有跟着你后面了?”
一听到陆云卿这三个字,叶寒岁立马低下了头。
师哥果然来了。
她还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心中更为紧张。
熟悉的声音缓缓道:“你验尸验完了吗?打听这些无关的事情做什么?”
陆云卿头都没抬,掀起了一具尸体上的白布,仔细端详着强盗身上的伤口。
旁人笑了笑:“估计是跑哪去躲懒了,不过这一两天真是清净了很多。”
嘈杂的人群后,叶寒岁的心情如晴天霹雳,乌云盖日,低下的头就没有再抬起来,原来真的没人在意自己的离开。
正失魂落魄,手腕突然被牢牢抓住,叶寒岁抬头一看:文暮舟?
“你怎么跟来了?”
男人低头注视着她,语气直白:“该和我一起走了。”
叶寒岁目光低迷,她又回头悄悄看了一眼正在验尸的陆云卿,眼眶红了几分,随后似下了很大决心,点了点头:“好。”
陆云卿看着奇怪的伤口,深思着,这般深厚的内力,不是寻常妖怪能做到的,难道是他出现了?
他与文暮舟未交过手,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模样,毕竟此人神出鬼没,在人间游览百年,无迹可寻。
他神色严肃地站了起来,向远方一瞥,忽然瞥到了熟悉的身影:“寒岁?”
不过那女子身旁还有个男人,陆云卿略带苦笑地摇了摇头:“她估计还在生气不想理我呢,怎会出现在此?”
路上,叶寒岁本闷闷不乐,可随着越走越累,她逐渐被拉回现实,一拍脑袋:“哎呀,我行李还是没拿!”
“这不重要。”
叶寒岁有些懊恼:“可你总不能真抢吧,今天夜晚得露宿街头了。”
“我在人间游荡百年之久,总不至于真的一点积蓄都没有吧。”
“你真的有钱?”
“留清宗建立多久了?”
文暮舟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叶寒岁感觉莫名其妙,但还是回答道:“大概一百三十年了。”
文暮舟嘴角微微上扬:“如果我说,留清宗那块地都是从我手里买的,你会相信吗?”
叶寒岁突然不走了,她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文暮舟:“你……你……你……”
因为太过惊讶,一句话半晌都说不出来。
文暮舟噙着一抹随意的笑,朝她挑了一下眉:“所以呀,你放心,跟着我,不会让你露宿街头的。”
当站在一个偌大古宅前,当一群人称呼他为“徐少爷”,叶寒岁才意识到文暮舟真的很有钱。
她歪头打量着他:“徐少爷,你给自己取的名字吗?你叫徐暮舟?”
文暮舟“啧”了一下,无语道:“什么徐暮舟?这些宅子百年前我就用假名买了,如今他们只当我是徐家后人。”
文暮舟说完话又愣住了,自己为什么要解释?
“今夜先在此住一宿吧,你随便选间屋子。”
似对自己的做法有些不解和生气,他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了。
“这咋还急了呢?”
叶寒岁朝他的背影做了一个鬼脸,自己在宅子里逛了几圈,随后才选了一间屋子。
天色暗沉下来,她又变成了一个人。
这么些年,叶寒岁并不好过。
如今,她身边与宗门相关的,只剩那把刻着留清的刀。
“无关的事?”
叶寒岁想起了陆云卿的那句话。
她可以不在乎其他人对自己的排挤,可对于陆云卿而言,自己也是无关紧要的人吗?
想着想着,她就伤感了起来。
文暮舟半夜睡得正香,忽然心中一阵刺痛,他翻来覆去了好久,终于忍无可忍地从床上翻了下来,他声音低沉:“白天难过,夜晚也要难过,疯了不成?”
他怒气冲冲地冲出房门,古宅太大了,他绕了好远才找到叶寒岁,一路上怒火也不断积压。
此时的叶寒岁正坐院中的台阶上看着弯月可怜兮兮地默默流泪。
他一看到叶寒岁,气得大嚷道:“哭哭哭,哭什么哭!”
这吼声把叶寒岁吓了一跳,看清来人后,她也带着哭腔大嚷道:“吼吼吼,吼什么吼!”
“你夜晚能不能好好睡觉呀,天天难过个什么?前几天都因为你没睡好!”
叶寒岁眼泪汪汪:“我跑出来这么久,师哥都不在乎我,我还不能难过了!”
文暮舟咬牙切齿:“难过的是你,可难受的是我!”
空气凝固了一秒,这话怎么听起来那么像情话?
文暮舟继续咬牙切齿:“你只是难过,可我会心疼!”
他无语了,越说越像情话……
叶寒岁看着他,无奈道:“你滚!”
此话一出,文暮舟立马滚到了台阶下。
完蛋……叶寒岁忘记了还有言一咒的事。
她也顾不得哭了,连忙跑过去看文暮舟的情况。
文暮舟躺在地上被摔得眼冒金星,他这种厉害人物,什么时候遭过这罪。
他自己狼狈地站了起来,百般无奈地看着惊慌失措的叶寒岁,沉默良久,他道:“我想,为了我们以后路途的顺利进行,我们该好好聊一聊了。”
叶寒岁犯了错,也老实了,很是配合地点了点头。
两人在叶寒岁屋中的小方桌旁相对而坐,桌上摆着笔墨纸砚,此刻红烛摇曳,文暮舟顶着脑袋上的一个大包看着有点心虚的叶寒岁,他竟然笑了,完全是被气笑的:
“我文暮舟,纵横四海,天地皆惧,如今竟栽在了你的手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叶寒岁怯生生的:“你别笑了,我害怕。”
一出口,文暮舟的笑声立马被堵在了喉咙里……
文暮舟深吸一口气,没关系,忍。
他抚平一张纸 ,提笔开始写字。
过了一会儿,他将写好的纸递给叶寒岁,说道:“我写了一份契约,你看看。”
叶寒岁拿过纸,念道:“言一咒生效的一百天内,叶寒岁不得随意命令文暮舟,文暮舟负责保护叶寒岁,若未做到,任由对方处置。”
“怎么样?”
“嗯……要不然加上几个字呗。”
叶寒岁拿起笔在“不得”和“随意”之间加上“太过”二字,面色抱歉地说道:“你也看出来了,我话有时候说的太过,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所以得慢慢改。”
文暮舟被这操作惊呆了,他反击道:“那我也加上两个字。”
他拿过笔,在“负责”和“保护”之间加上“尽量”二字,皮笑肉不笑道:“好了,这样就公平了。”
“言一咒生效的一百天内,叶寒岁不得太过随意命令文暮舟,文暮舟负责尽量保护叶寒岁,若未做到,任由对方处置。”
叶寒岁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文暮舟咬破了唇,用手染上了唇上的血,按上手印,叶寒岁看着他的举动不由“嘶”了一声,纠结半天,她突然站起身来凑到文暮舟旁。
文暮舟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叶寒岁又是那副心虚的样子,她也用手轻轻点了一下文暮舟唇上的血迹,随后按上了手印。
“叶寒岁,你……”文暮舟面对她好像词穷了,半天说出一句,“你好好睡吧。”
“好。”叶寒岁笑着点头。
文暮舟收好了契约,回到了自己的屋中。
当他终于打算迎来优质睡眠时,突如其来的春梦让他从床上惊醒,梦中的他抚摸着叶寒岁的脸,泪眼缱绻。
文暮舟打死也没想到自己会做这样的梦,他迟迟回不过神,最后不可置信道:“疯了,疯了,全都疯了。”
叶寒岁守在自己的屋内,用笔在剩下的纸上反复写道:文暮舟,你最好老实一点。
文暮舟有预感,以后的日子可能不好过了。
在这种悲哀的预感中,他们的故事缓缓拉开了帷幕。
准备好上路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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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诡异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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