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颂屿推开咖啡厅的大门，刚好见到了坐在最里面靠窗的男人。对方穿着一件黑色毛呢长风衣，内里一件白色高领羊绒衫，黑色修身长裤，架着一副细框眼镜，打扮得倒是得体，却有种疏离感。
已经有那么冷了吗？方颂屿出门急，一收到那条消息，马上便告诉了叶鸣川，接着自己也动身前往对方约见的地点。换下了制服，这会儿就穿了件灰蓝色半袖卫衣，和一条白色排扣阔腿裤，显得很随意。
“方队长。”
那人半抬手朝方颂屿招呼了一下，方颂屿定了定神，往里面走去。
一路上，方颂屿有无数个疑问挤在脑子里，也不是没有怀疑过是否是恶作剧或是有什么危险，但他也不可能说服自己就这样无视那条信息。
方颂屿在男人对面坐下，才发现他肩头趴着一只蓝黑色的捕鸟蛛。方颂屿没有把赤狐放出来，他能感觉到那蜘蛛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觉得有些不自在。刚想开口，对方就按亮桌面上的点单按钮，示意方颂屿点单。
方颂屿把话咽回去，随手点了杯摩卡。男人不慌不忙地翻着菜单，手指敲着桌边，似乎真的一门心思在思考要喝什么。
环顾四周，工作日的下午，人不多，除开他们，零零散散坐了三四桌。旁的人看着这两个穿着风格和体感季节都大相径庭的人，觉着有趣，不时也会向他们看两眼。
“好了。”
方颂屿回神，见对方正了正身子，自我介绍道：“我叫叶与棋，你可以和鸣川一样叫我棋哥。贸然把你叫过来，还请见谅。”
他说话很客气，虽然估计已经知道了方颂屿的很多信息，但出于礼貌，方颂屿还是报了自己姓名。
叶与棋毫不掩饰地把方颂屿上下打量一通，而后弯起嘴角点点头：“挺好。和我想象的差不多。以前我就想，那小子如果找到和自己契合的哨兵，大概就是你这样的。”
方颂屿不知怎么回应这句对自己的评价，于是直切正题问道：“你说你是鸣川的堂哥？”
“怎么，不像？”叶与棋笑了笑，恰好送餐机器人到了桌边，他把两杯咖啡端下来，把摩卡递到方颂屿面前，然后端起自己的榛子拿铁喝了一口。
不能说像，也不能说不像。方颂屿在叶鸣川的记忆碎片里曾见到过这位堂哥，碎片里看得没有现在清晰，现在看来，他们两人眉眼确实有几分像，据叶鸣川说，叶与棋比他大九岁，而眼前的人看起来要更年轻些。
只是两人给人的感觉和自身的气质，实在太不一样。
现在方颂屿没空管这些，只说：“棋哥，鸣川他在到处找你。”
“我知道。”
“你知道？”方颂屿惊诧。
“我还知道他找到了自己的哨兵，契合度百分百，不多见啊。”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的消息？”
“他从小被管得严，现在让他多跑跑，没什么坏处。反正到了这个级别的向导，也没那么容易出事。”
避重就轻。然而他毕竟是叶鸣川的堂哥，又是第一次见面，方颂屿不好紧咬不放，只好换了个问题：“那你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
叶与棋颇为无奈地轻叹了口气：“虽然能理解你有很多疑虑，但是方队长，你的问题有点多了。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看一看我弟弟的连接者是个什么样的人，顺便之后想请你们俩去个地方。仅此而已，不用多想。你的能力很强，虽然不是顶级的哨兵，但你完全可以做到比现在更多更有用的事情，别浪费了自己。”
方颂屿还是想问为什么。为什么选在这样一个时间突然主动出现，为什么他不回家去，让所有亲人朋友都不知道他的消息，又是为什么要从世联科院逃走。
只有一个答案是明确的——现在的叶与棋不会回答这些问题。
方颂屿没再说话，低头喝自己的咖啡。
这回轮到叶与棋问他：“你已经把我来找你的事情告诉鸣川了吧？”
方颂屿点头，声音平静：“你联系我的号码是虚拟号，所以他也还是没法联系你。”
“我这个弟弟太爱刨根问底，比你问题还多。有话，还是当面说吧。地址我之后会发给你。”
方颂屿又点了点头，过了会儿，轻声说：“鸣川一直很担心你，你们的家人也是。棋哥，你……还是给他们报个平安吧。”
叶与棋从鼻腔里笑了一声，不置可否，喝完自己的咖啡，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
“好了，我还有事，得先走了。麻烦你跑这一趟，现在你可以慢慢享受这个下午。”
从方颂屿身边走过时，叶与棋拍了拍他的肩：“以后少喝咖啡，向导给你建立的精神屏障抵挡不了咖啡因对神经的刺激。”
-
方颂屿和宋亦辛换了夜班。
叶与棋说得没错，咖啡因和酒精这类东西对哨兵的神经刺激是普通人的数倍，精神屏障不管用，因此觉醒后，方颂屿几乎都不喝这些东西。今天他心思完全放在叶与棋的出现这件事上，糊里糊涂喝了咖啡，导致一整夜精神抖擞。
终端界面上，是叶鸣川说，明天会搭最早的一班跨区列车回来。
叶与棋说会发地址过来，等了一晚上也没什么动静，虚拟号码都是一次性的，方颂屿试图反向追踪也无果，完全只能被动地等他联系自己，这种感觉莫名让人感觉烦躁。
方颂屿坐在瞭望台里，脑子里过了好几遍今天下午的整个交流过程，没能咀嚼出什么多余的有效信息，反而那句避重就轻的回答总会冷不丁在脑子里冒出来。
想了想，他打开和叶鸣川的聊天界面，就像之前每天都要说的一样，发了句“注意安全”。
“要不要来接我一下啊，小方队长。”
我不能擅离职守。方颂屿打完这句话，想了想，又全删了。
“好，我来接你。”
值夜的哨兵第二天清晨一般都没有工作，在战斗训练之前的时间，都可以用来补觉，结果第二天一早，洗漱之后的早餐时间，大家就看着刚从瞭望台回来的方颂屿，咬着一袋营养剂马不停蹄出门了。
在他遇到叶鸣川之后，就不再需要吃这种东西了，最后两袋营养剂就一直剩在保鲜箱里，没想到这会儿倒是用上了。
跨区列车一般从早晨六点运营至凌晨一点，夜间有少数几趟仅供觉醒者用以任务的特殊班次。
叶鸣川接到方颂屿的消息时人在第五区，虽然着急往回赶，但也还有事情没有结束，又听说叶与棋最后交代的话，才决定第二天一早回。
经过这些日子，他已经明白，只要叶与棋想消失，那么谁都找不到他。
可是后续的地址一直没有发过来，叶鸣川和方颂屿都摸不准是什么意思，不知道他要让他们去哪里，最后也只好汇合在八三塔。
晨风有些凉，方颂屿直挺挺站在车站外。叶鸣川离开不过一个月，方颂屿却觉得好像过去了很久，也许是前哨塔的工作生活太过一成不变，让人觉得度日如年；也可能是仅仅一个月，叶鸣川就已经跑了很多地方，方颂屿在用终端和他简单联系着的过程中，相连着的意识海却已经一起走过了这些路程。
过了会儿，就见远处闸门打开，一天中的第一批乘客陆陆续续走出来，零星几只精神体也跟着钻出来。
一头麋鹿如若无物地穿过人群，一蹦三尺高，几步就跳到方颂屿面前，一对大角把他卡在自己脑袋中间，低下头来非要叫他摸摸自己的脑袋，然后又低头去亲昵地拱方颂屿的赤狐，狐狸三两下要被它拱出二里地。
麋鹿的主人落后了一段距离，半长的浅亚麻头发依然在脑后扎个小揪，裹着白帽衫和拼色短马甲，一双长腿堆着条懒散的工装裤，不疾不徐地往前挪，慢慢悠悠跟着人群走出来。
没瘦。也是，叶鸣川这根竹竿子还能瘦到哪里去。
正想着，叶鸣川走到了跟前，没等打个招呼，方颂屿脸色一变：“你受伤了？”
叶鸣川耸耸鼻子：“怎么有屏障你还能闻到药味。放心，小伤，胳膊不小心被划了一下而已。”
“而已？到底怎么伤到的？”
“紧张我？”
“别开玩笑！”
见势不对，叶鸣川忙收敛起活跃气氛的心思，老老实实回答：“就在昨天，你联系我告诉我棋哥的事情之前，我在第五区的一条小巷被人袭击。但是真的只是胳膊受了点皮外伤，我都处理好了，不信待会儿你可以让医疗舱检查。”
方颂屿看着他追问道：“经历战斗一般来说都会有精神情绪上的波动，这段记忆会不受控地进入意识海，我们的意识海是联通的，我怎么什么都没发现？”
叶鸣川没回答，冲着方颂屿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方颂屿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却什么都没说，点点头往前走去。叶鸣川落在后面愣了一下，然后才发现赤狐在咬着他的裤腿往前拽。
为了裤子不体验七八十年前的破洞潮流，叶鸣川追上前：“等等等等，我对你设置‘墙‘是因为我后来就接到了你的消息，棋哥找你，应该会有比较要紧的事要说，我这又不是什么事，不想你分心。你别生气啊。”
“墙”是向导们针对自己的意识海设立的一道防御，不同于抵挡别的精神力入侵的精神屏障，墙能够阻止别人对自己意识的窥探，当然，也能让哨兵看不到自己不想让他看到的记忆，即使已经建立连接。
方颂屿语气很平静，甚至有一丝疑惑：“我为什么要生气？那是你的意识海，是你的记忆，你想不想让我看到都是你的自由，我也没有理由要求你对我不设限。我刚刚问你，只是好奇罢了。”
叶鸣川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好像自己刚刚的解释实在是多余，眼前的人依旧习惯性地保持着礼貌的边界感，分明没有什么更复杂的想法和情绪。
“你只要没事就好，先回去吧，回去慢慢说。”
叶鸣川只好顺着话问，车停在哪里。
“车？我哪来的车？”方颂屿觉得他没睡醒。
“巡逻机车呢？”
“那是前哨塔巡逻用的，我怎么可能骑到市区里来。我乘公共轨道车来的。”
叶鸣川委屈巴巴地看着他：“下了公共轨道车还要走两公里多呢。”
看着他现在眼底青黑，走一步能晃三晃的模样，方颂屿只得用终端叫车，等坐上车，叶鸣川安安静静点外卖，看起来乖巧得很。
“你怎么没在车上吃？”
“那会儿太早啦，没胃口。”
说着，叶鸣川收起终端，靠在车靠背上，长长舒了口气。
窗外景色飞驰，高悬的轨道横架在林立的楼宇之间，错综交杂。清晨的阳光艰难地从缝隙里挤出来，照亮公共轨道车空荡的车厢。
与异族的战争，和其他各方面因素连年来造成的世界性的人口数量减少和经济下滑，使得几十年前为了缓解地面和地下交通压力，以地形地势最为复杂的第六区作为先头，最后全国设立的高空轨道线，现在看起来有些冷清。
方颂屿偏头看了看叶鸣川，对方满脸倦色，也便把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你是想跟我说棋哥的事吗？”
连接者这令人尴尬的情绪共鸣。
方颂屿点了点头，又摇头说：“他到现在也没什么消息，总之确认他是安全的，对你而言就已经能放心了吧。回去你先去休息，等之后再说吧。出门前我已经让家务机器人给你收拾过房间了。”
“静音室里很黑吧。”叶鸣川突然说。
方颂屿不明白他的意思，只答道：“是啊，为了保护哨兵的感官，静音室是绝对隔音隔光的。”
叶鸣川点点头，没再说话。方颂屿有些奇怪，他知道叶鸣川有话没说完，但终究也没去问他。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