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兵荒马乱莫名其妙的一天。
大厅里灯光亮得刺眼，方颂屿坐在灰色绒皮沙发上，右手摩挲着左掌上的绷带，看着坐在对面，和自己一样穿着白色制服的一对哨兵向导这样想着。
在公园里那场被集体控制的骚乱结束后，医院的救护车没多久就到了，巡逻队紧随其后处理现场，抬走了那具坦特的尸体。
比这两者先到的，就是这对哨兵向导。通知发出后，第九区一塔附近一定会有别的觉醒者，这很正常，但确实没想到和自己碰了个正着的这二位就是自己要带领的其中两个队员。
更没想到的是，救护人员用精神探针现场简单检查了一下所有人的状况，发现别人都还好，只需要去医院做详细体检再躺几天就好，但那被坦特最后再次控制了的五个人，被情急之下的方颂屿撞出了不同程度的内伤，精神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损伤，需要躺医疗舱，还需要向导进行精神治疗。医院虽然有医疗舱，但没有向导，而九一塔遭到突袭，他们已经有人受了伤，医疗舱腾不出来，他们的三名向导也没有余力再去管别人。
于是最后情况变成了——方颂屿带着一对哨兵向导和五个普通人抵达了八三塔，并把其中三人送进了仅有的三个医疗舱，另外两人伤轻些，由女生进行过一次精神治疗，已经睡了。
“确实很莫名其妙，”方颂屿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算了，来都来了，虽然我有你们的资料，不过还是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方颂屿，A 哨兵，和你们一样，刚调过来，以前在第十二区服役。”
女生随手撩了一下垂在脸侧的茶色长发，轻快地笑着说：“我叫南荼，B 向导，我们都是一区过来的。”
在公园时，暮色四合，方颂屿撞完人把自己也撞得发懵，只看清眼前是个高挑的女孩子，来八三塔的路上又各自忙着向第九区的分区基地说明今天的情况，现在才算认真看一看这两个人。
南荼一看就是军校正儿八经出来的，肤色不算很白，虽然是向导，却有着恰到好处的流畅的肌肉线条，整个人散发着热乎乎的亲和力。
而今天在现场抱着手看着方颂屿的那个男生似乎表情幅度都不大，经常看起来像垮着个脸。他深褐色的中发扎着低马尾，发尾染了个烧包的深红色。
他接道：“楼云琛，B 哨兵，说调过来也不对，我们刚毕业办完入伍手续，还没在其他地方服役过。今天有幸见到A 级哨兵的实力，把五个普通人撞进医疗舱里。”
方颂屿一时语塞。
南荼笑了笑：“他说话就这样，你别在意。”转而又戳了戳楼云琛的肩膀：“给个面子吧，颂屿可是我们今后的队长呢。”
楼云琛继续挖苦：“九一塔周围那么大地方，那么多街道，出动那么多人，敌人光就让他一个人碰到了，这是什么，这是倒霉体质，他做我们的队长，以后受着吧。”
好难听的话，好不容辩驳的客观事实。方颂屿甚至生不起气来，只好生硬转移话题：“前哨塔的配置是一对高级哨兵向导和两对中级哨兵向导，其他人呢，都那么晚了，怎么还没来？”
南荼撑着脸：“另一对中级的先不谈，问题是你的向导呢？说的是一对高级哨兵向导，怎么不见我们的向导队长？今天遇到你的时候也只有你一个人，你的精神图景外也没有屏障——看，你还戴着降噪耳机呢。”
方颂屿一脸茫然：“我没有向导啊，我看着这个配置的意思，不是会分配给我吗？”
南荼和楼云琛对视一眼。
楼云琛睁大眼睛看着方颂屿：“你的梦写在周公第几页，我给你解解？”
方颂屿不死心：“难道不是吗？”
“前哨塔啊，哥，不出意外的话我们是要长期驻守在这里的，除了八三塔前一队人失踪这种特殊情况，人员不会随便调动的，怎么可能随便给你分配？那个高级向导当然得是一个和你有足够高契合度的向导啊！”
南荼塌下肩：“算了，云琛，接受我们的队伍缺腿的事实吧。”
方颂屿觉得奇怪，既然这是一个硬性要求，那从觉醒至今都没有遇到过高契合度向导的自己为什么会被调来这里？
几声敲门声响起，接着是指纹解锁的声音。门开了，门外站着两个男生，他们往前两步，有些局促地看着大厅沙发上的三个人。
南荼先回过神来，热情地招呼他们进来坐，又给他们倒杯水，然后拉着他们介绍了方颂屿、楼云琛和自己。
其中一个男生一头利落黑色短发，比板寸长些，两三句话后就迅速和其他人熟络起来。他站起来行一个军礼，大家笑起来，也回一个军礼，一时好像回到了还在学校的时候。
他的声音很亮堂，说话也干脆：“白岩，B 向导，精神体北极兔，很高兴加入八三塔！”
虽然他好像看起来应该是个哨兵。大家忘了在意，一边叫好一边鼓掌，然后看向他身边的人。
另一个男生看上去有些内敛，深棕的头发天然微卷曲着，蓬蓬软软，一双雾金的眸在桌子和自己的腿上逡巡，好像不知该把目光放在哪里。到他介绍自己了，才抬头看着大家开口：“我叫宋亦辛，是个B 级的哨兵，精神体是沙漠金蝎，请大家多多关照。”
他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空明，像深邃夜空里的皎皎月光穿透教堂的彩窗，轻柔澄澈。
所以大家才会对他哨兵的身份感到惊讶。
方颂屿摆摆手：“停停停，别搞刻板，一安里什么样的哨兵向导大家没见过，我们的能力和外在形象内在性格并没有绝对的关系，别让亦辛不自在。”
宋亦辛微笑着摇摇头：“没关系，我从觉醒后就一直被人错认成向导，习惯了，我知道大家没恶意。”
白岩把手搭在宋亦辛肩上：“老有哨兵找他临时搭档，给我烦的呀，还有人想和他做契合度测试——结果谁都没想到，亦辛是我的哨兵。”
南荼看着天花板回忆往事：“还好我没有这种经历，刚进一安的第一个学期，我就和云琛登记连接去了，因为是请特殊假去的，最后弄得全校都知道。”
“第一个学期？就？登记连接？”方颂屿觉得震撼。
楼云琛仰靠在沙发背上伸个懒腰：“合拍这个词就是这么用的。我和南荼在食堂认识的，我们很多爱好都相同，聊什么都聊得来，后来合作课上又碰到，我们搭档老拿第一，教官就推荐我们去做契合度测试，一测就是百分之九十二，就去登记连接了。”
白岩说：“我们百分之八十八，我和亦辛相处特别好，我觉得多少都无所谓，一个数据而已。”
其他三人表示赞同，又继续说了几个搭档之间的趣事，只有方颂屿被不知不觉排除在话题外。
楼云琛突然想起这位可怜的队长，拍拍他的肩：“觉醒者的学校就那么一所，运气好的在校期间就能碰到自己的连接者，或者入伍工作后也能遇到，当然，更多人一辈子都遇不到。你现在看起来应该没戏了，等着梦里分配吧。”
末了又丢了句困了，便拉上南荼径直走向二楼的房间去。白岩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把拉着宋亦辛，一边大喊“顶头房间是我们的不准抢”，一边也跑上二楼。
大厅空了下来，也重回安静。来的时候三个人忙着折腾那五名普通人，乱得像菜市场，没好好看看这座陌生的前哨塔。方颂屿探出感知领域，整座塔的结构尽收眼底。
这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塔”，大概可以看做一个小别墅，他们所在的主楼有大厅和宿舍、资料室共三楼，被训练场、医疗室和瞭望台围在中间，层高比普通房屋高出一倍，大约是为了照顾一些体型庞大的精神体，而传来视网膜上的景象也没有“厨房”这种存在。
方颂屿抬头，二楼有三间宿舍，最尾还有一个房间，门牌上写着“静音室”。
-
方颂屿睁开眼，他一觉睡得太过安稳舒服，在漆黑安静的空间里伸了个懒腰。这个空间好像与外界隔绝，又陌生得很，他眨了几下眼睛，意识回笼，才想起来自己躺在静音室里。按亮脑袋边的终端，时间刚好跳转早晨六时整。
他起床穿戴整齐，把降噪耳机戴上，推开门走了出去。
另外四人也起床了，多年来被一安校准的生物钟改也改不了，此刻正从他们的房间里传来洗漱和笑闹的声音。
静音室没有卫浴，方颂屿默默走向第三间空房间的洗手间开始鼓捣他的头发，认真整理成他自认为帅气的三七分。
等洗漱完到了楼下，宋亦辛已经坐在沙发上用终端开着投影点外卖，白岩在他身边盯着投影上的美食难以抉择。
“队长，你想吃什么呀，点了我好一起下单。”宋亦辛笑眯眯看着方颂屿，没等后者答话，楼云琛和南荼从楼梯上下来了：
“应该是不用操心他的饮食了，我们的队长没办法吃普通食物。”
“啊……”宋亦辛愣了一下，“哦对哦，昨天云琛说你没有连接向导，要不要小岩给你开个临时屏障？”
话音未落，大厅大门的门铃响了，方颂屿去开门，是个女生站在门外，身穿第八区分区基地后勤部的深绿色制服，手里捧着一个保鲜箱。
女生问道：“你好，请问你们这里的哨兵队长在吗？”
方颂屿点点头：“我就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女生把保鲜箱递给方颂屿：“是这样的，我们八区分区基地知道你的情况，所以从今天算起，每隔一周我们会向你提供一次营养剂，一次的数量也刚好够一周食用，我根据你的个人资料帮你拿了抹茶味的，如果有别的想吃的口味，提前和我说就行。”
方颂屿捧着保鲜箱连连道谢，在女生要转身离开前忽然又想到，那我衣食住行都有保障了，对其他天天要花钱点三餐外卖的伙伴们是不是有些不公平？
女生疑惑道：“你没有阅读前哨塔的相关须知吗？前哨塔的成员每个月除了普通工资，还会在你们的个人终端里充兑换点，如果执行了额外的任务，也会获得额外的兑换点，兑换点可以在附近的餐厅和基地的交易厅使用。沿海的所有餐厅都支持使用兑换点的，所以基本的生活物资上，可以说不需要你们花自己的钱，这是对防守海岸的战士们的敬意。”
她偏头看了看屋内的几人：“不过第一次兑换点发放也得是一个月后，这个月只能先委屈几位了。”
送走后勤部女生，方颂屿在沙发上坐下，打开保鲜箱一看，里面齐齐整整放了二十一袋抹茶味的营养剂。
白岩出声：“好怀念啊，不过基地直接发的营养剂看起来就是高级，比我们以前吃的果冻条看起来好多了。”
“再高级还不是个营养剂。”方颂屿随手拿出一袋后拧了盖子开始嘬，就他的表情来看，对味道还算满意。
“直接作用于大脑味觉识别区域的人工合成的复合添加剂，能不满意吗，只是在校时不会允许选择口味就是了。”楼云琛在方颂屿身边坐下，神情严肃地说：“我跟你说啊，我们刚刚点了香辣炒河粉、流心可颂和热拿铁、破酥包子、五香馄饨……”
方颂屿叼着营养剂拎着保鲜箱上楼了。
南荼笑得直不起腰来：“你怎么老和他不对付啊？”
楼云琛耸耸肩：“没有的事，A 哨兵呢，我可尊敬他了。”
宋亦辛突然想起个问题：“那五个普通人的伙食是不是也需要我们负责？我现在再下一单？”
南荼冲着楼上大叫：“方颂屿！下来A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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