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府家的宅子就在朱雀大街上,这里住的一溜烟地都是高官厚禄、王孙贵族之流。
斐子绮虚年十二,堪堪正冠之年,头顶的发型才由总角更为束发,因年未满二十,故只束发而不加冠。
这个年纪的世家子们都开始学习骑射,斐子绮也不例外,因此最近几日上下学都是骑马出行。
前世她就马术极佳,倒是射艺之类,则是准头有余,力道不足,大概和女子本就力气弱有关。
斐子绮边骑着马边暗暗的想,天即幸她,让她有着比别人多了十余年的先见,她就一定要珍惜这个机会,要想办法延请更好的武师,改掉力弱的毛病才行。
琢磨间,斐府就到了。
斐府占地极广,院内楼台林园、假山流水俱全,虽然比不上九公贵族之家,但在这寸土寸金的朱雀大街上,那也是数得上的大户人家。
守门的门房看到小主子回来,立刻便堆着笑地把侧门打开了,而后又勤快的拿来下马凳扶斐子绮下马。
斐子绮由着他去了,趁着下马的功夫问话:“父亲可回来了?”
门人弯着腰回话:“回小主子的话,老爷前不久才派了人发话,说是公务繁重,恐怕是回不来吃晚食了,让主子们不必等了。”
斐子绮听罢点点头,“知道了。”
回府后,斐子绮并未急着回后院。
他在前院也有自己的院子,至于后院的小院他只有每月逢五逢十回后院请安时,才会留住一宿。
现在他外院的启明轩内只剩下几个打扫的杂役,以及她母亲在她启蒙时便送来服侍他的四个小厮,两个陪读的叫观砚、弄笔,两个稍微机灵点的贴身侍从雀喜、燕喜。
至于其他的,都在之前该发落的发落完了。
斐子绮回屋的时候,碧水就候在门外,看到斐子绮回来,连忙给她打帘,边打帘边高兴地说:“绮主子回来啦。”
斐子绮跨门的动作一顿,眉头忍不住蹙起。
“府里的规矩,外院不留女眷,前几日我不是说了不再用女婢了么,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的年岁还小,嗓音还是嫩嫩的,可声音里却沁了些凉意,一听就是怒了。
碧水看斐子绮生气,吓得打帘的手都有些发抖,但她还是福了福身,努力稳住声线不卑不亢地道:“是夫人吩咐的。”
“夫人说,前些日子下人们做的是不妥当,害的小主子发了好大的火气,打发了去也是应当的。可小主子到底年幼,小厮们不比丫鬟心细,总要有个女婢服侍着知冷知热的才好呢。”
碧水说完看了斐子绮一眼,看她不言语,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这事也是老太太先提的,老爷也在。”
斐子绮听她说完缘由,明白是自己误会了,于是嗯了一声:“即是老太太和夫人吩咐的,那就留下吧。”
碧水听完感激的又福了福,口中称是。
之后碧水重新给她打了帘,斐子绮垮门进去,同时也招呼碧水一块入内。
碧水等斐子绮完全进了门,才跟着她后面进去。
斐子绮扫了眼卧室,一切都干干净净的,和她离开时候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倒是床上放了一套换洗的衣物,她过去随时翻了翻,没翻出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她翻着衣服,语气状是随意的问碧水。
“除了那些,母亲可还跟你说了其他吩咐没有?”
碧水半低着头,不敢隐瞒:“没有,夫人只说是让奴婢来伺候绮主子,并没有说些其他的。”
斐子绮明白了,看来母亲并没有和她多自己性别之事,只是派了人来给她,具体怎么安排还是由着斐子绮自己。
倒是碧水,被斐子绮目光注视许久,心底又忍不住砰砰打鼓起来,脑子里琢磨起些乱七八糟的,担心自己是不是又那里做的不好了,惹了主子的嫌。
斐子绮到没想那么多,只是一时间对她有些难以安排,关于她女子身份的事,在她离开斐府之前并不打算再泄露出去,前世的事情已经给足了她教训,但长者赐不可辞。
她沉吟着开口,“既是母亲委了你来,倒也不会轻易赶你。”
“这样吧,往后你就和刚刚那样守着门口打帘,偶尔给我端个水,至于其他,会有专门的小厮伺候,不用你来。”
碧水听完安排,忐忑的心踏实下来,幸好是留下来了,如果被退回去,这个深闺大宅内怕是也没有她的安身之地了。
身为一个家生奴仆,若是连被主子留用都做不得,两次三番地被主子赶走,都不用多余做什么,光是府里的牙舌就够折了她了。
碧水感激地跪地一拜,给斐子绮磕了个头,“多谢主子,碧水牢记主子训诫,日后定会安分守己踏踏实实地服侍主子。”
斐子绮嗯了声,算是应了,挥手让她退下,“你先出去吧,我有点困了,先歇息一会。”
碧水从地上爬起,又一福身,果真乖乖巧巧的退到屋外守着去了。
斐子绮在屋内歇了歇,到夜里自己独自用了膳食,又做了会子功课,时间一眨眼便秃噜光了。
子时三刻,按照先前的安排,青松、青柳领着斐子绮去了关押斐子珐母子的地方。
那位置地理极偏,在城西还往里地偏僻处,周围住的都是些下九流的人物。
青松用轻功翻进屋内,从里打开院门引斐子绮到了后院的柴房处,青柳先是进去看了一眼,确定一切都安全,斐子绮才被请进去。
斐子珐母子骤然被人抓走,在此处关押了一日夜,早已是又惊又怕。
眼见房门被开,一个外貌极为俊俏的贵公子进来,本不再挣扎的身子立刻又扭动求饶了起来,可她们的嘴早就被软布塞的严严实实,如何那发声,只能无力的呜咽几声。
此时的斐子珐才六岁,身量不足斐子绮一半高,见有人进来,害怕得直往自家母亲身后钻。
可如今两人都已是他人的阶下囚,又如何能逃脱开呢?
青松从旁递过一灯笼,斐子绮接过照了照,孩童的脸庞虽然稚嫩,但眼睑处那颗黑痣还是让斐子绮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
无数记忆在她脑海里拂过,最终定格在前世她最后一次见到斐子珐时。
彼时,他已被过继到她母亲名下,四处以斐家嫡次子的身份在外结交好友。
可长安城里稍微有些底蕴的人家都知道,斐子珐不过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妾生子罢了,嫌弃都来不及,如何愿意与他交好?
斐子珐每每不顺,便会来到斐子绮的院中撒气辱骂,那时候斐家只有少数人知晓斐子绮的真正身份,而斐子珐恰好是知情者之一。
因着斐子绮那时已年岁长,再加上朝廷当时局势混乱,里里外外都乱作一团,朝中能战者寥寥,只有斐子绮的母族李家,是朝内少数能战的武官。
认庶为嫡已然是得罪了李家,如果再公布出斐子绮女子的身份,那么和李家的诸多合作必然会作罢。
诸多思考利益思考下,斐文柏选择了让斐子绮称病不出,即是稳住李家,也是考虑如果局势真的溃败,也能留一点能撑的起门面的弃子在台前,好不显得斐家忘恩寡义,是贪生怕死之辈。
那日,斐子绮照常被困在后院中,斐子珐气冲冲的便闯进来了。
只见斐子珐穿着一身深蓝印花直裾绵袍怒气冲冲地站在斐子绮面前,原本还称得上俊俏地脸上戾气横生,也不知道又是从哪里受了气。
他一来出现,便喋喋不休起来:“斐子绮,你的死期怕是要定了。凭你母家再高贵又如何?还不是成了家里的一枚弃子。”
斐子珐好看的嘴角扬起几分讥笑快意,看向斐子绮的眼里满是得意。
"你怕是不知道吧,许青元领着的流氓军已经破了潼关,往长安这边来了。"
“陛下不愿意走,阿爹昨夜里领着族人都商议好了,三日内不再朝内当差的即可就走,剩下咱们家里...”
"爹爹要去益州请援军,而我和我阿娘,只等七日后带着家里的人马去凉州投靠九王爷,至于你....."
斐子珐低低地笑了起来,神情悠然地用扇子挑起斐子绮地下巴,仔细打量了片刻那颇为秀美的姿容,缓慢地开口:“你猜,爹爹是怎么安排你的呢?”
......
如今再遇,两人身份已然完全颠倒,被囚困之人,则成了斐子珐。
斐子绮让青松、青柳守在屋外,自己独自一人留在屋内,只见她蹲下身子与斐子珐对视,声音有些发沉地问道。
“知道我为何抓你吗?”
斐子珐自是不会回答的,睁着的眼里尽是茫然与惊错之色,斐子绮轻轻地叹了口气,自问自答。
“按理来说,我与你之间乃是同父异母的血亲,如今你不过一稚童而已,我本不该迁怒你,可错就错在,乱世将至,而我们都投在了这斐家门。”
斐子绮笑了笑,眼里带了几分沧凉:“说来世人多羡慕我等,出生于豪门世家,生来富贵,可谁又知道,我们也不过是乱世中的一只蝼蚁罢了。”
这世的斐子珐还是如此年幼,不过懵懂幼童而已,前世种种本不应该报应在他身上,但斐子绮也想活命。
斐子绮看着他,认真说道:“你也莫要怪我,苍天既要我再活一次,我也只能先为了我自己活。”
话毕,斐子绮直起身子慢慢的走出屋内。
无论如何,斐子绮女子的身份就注定了她和斐子珐之间只能活一个。
“都杀了吧。”
青松、青柳对视一眼,躬身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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