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管萧唤月和言隐答应与否,晚绿铁了心要与他俩交朋友,隔三差五地往这边跑,时不时带两篮子烧饼来,态度更是十分良好,从来没有生气的时候,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像幼儿画标准模板。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这样子,的确让萧唤月挑不出赶人的由头。
只不过热情得过了头,让萧唤月有点招架不住。
“她小时候是不是发过高烧。”言隐很烦躁,“不然怎么听不懂好赖话?还是说,你做了什么,让她这么喜欢你?”
萧唤月反唇相讥:“她明明更喜欢你。”
“你。”
“你。”
“你先认识她的。”
“......好吧,话说回来,其实我觉得她不是因为喜欢我们才跑来交朋友。”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对我们感兴趣。”萧唤月猜测,“可能她觉得我们会武功,是一件很酷的事?”
看得出晚绿正在非常努力地融入他们,甚至会不自觉模仿他们的穿着习惯和表情动作,似乎是想通过言行举止上的共通点来拓展关系。
可晚绿着实打错了算盘,她对于丘山众人来说只是一个需要帮扶的对象,而非“朋友”。
他们身负要任,不会在新萩停留很久。
这座城白日里看起来风平浪静,繁荣安康,到了夜晚,潜藏的妖魔们才倾巢而出,开始挑选下手的对象。
钦天监甚至无法确认受害者的数量,或许他们在睡梦中就被夺去了性命,如花梁燕所说,是一场“沉默的屠杀”。
但花梁燕的做法仍然是有效的,短时间内妖怪的数量不会再继续增加,杀一个,少一个。
到最后,最大的伤亡人数,也不会超过这座城的人口总和。
玉胥宗的四位并没有闲着,夜半出门,运气好的话偶尔能捕获到一两只“变色龙”,其中以昭意和路承蕊的战绩最为可观。
就这样过去了两个多月,妖怪的数量在减少,猎杀它们的难度也在提高。
民众照常生活,某些必需物资会定时从外城转运进新萩,这般调度,让他们不至于陷入到山穷水尽的境地,但他们内心的恐慌与日俱增,这是一场看不到尽头的消耗战,紧闭的城门与栅栏亦有相似之处——他们像是被圈养在其中的家畜。
情绪总是需要发泄口。
其一体现在,街头斗殴的事件数量显著增加。
其二体现在,有人为一己私怨,胆大到了拿钦天监当刀使的程度,谎报仇家是妖怪伪装而成的人类,试图借钦天监的手解决仇家。
即便钦天监再如何谨慎辨别,依然出现了平民被误杀的事件。
花梁燕的耐心被不断消耗,从前坐镇穆心山可没有出现过让她如此焦头烂额的状况。比起横行的妖物,她更不擅长处理城中百姓的内斗。
眼下的情境好比瘟疫肆行,有人染上了,有人没染上,有人染上了却没发作。百姓之间蔓延的恐慌不可避免,殊不知寒冬尽头便是暖春,城中妖物总有被屠戮殆尽的时候,只需熬过这最后的艰难时光。
不过,人间是否还有其他地方也遭遇了这种妖物的毒手,花梁燕便无从知晓了。毕竟人间既广阔又拥挤,或许在某些看不见的角落,人与妖始终以一种别扭的姿态共存着。
晚绿仍没有放弃串门活动。
萧唤月对她虽称不上热络,但对于这位“新朋友”的到来,竟也渐渐习以为常了。
路承蕊和昭意被纠缠得少些,对晚绿的观感尚可,觉得这姑娘或许只是想寻一个庇护所——虽说晚绿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但应该也能感受到他们的身手并非常人。
空荡荡的天井中,碎屑纷飞,乍一看以为是黑灰色的落叶,实际上那是稻草和木柴燃烧后的余烬,被风吹得飘了起来。
萧唤月咬牙:“我说了多少次——不要在这里烤肉!天干物燥,容易失火!”
言隐有点慌张地解释:“烤完肉我有好好灭火,保证连个火星子都没留下,你这么凶做什么?”
“......你就不能去其他地方烤吗?干嘛非得在家里烤。”
“附近又没什么好去处,在家里烤还能顺带取暖,为什么不可以......好吧好吧,你别那副表情,下次不烤就是了。”
言隐的脸沉下来,递给她半只烤鸡。本来是要给一整只的,但她这么霸道,所以只给半只。
萧唤月有点懵的接过烤鸡,味道看起来还挺不错,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吃了一口,她别别扭扭地偏过头去:“偶尔......一次的话,也可以。”
“嗯?”惊喜于她的突然转变,言隐立马道,“那,一周一次?”
“一个月一次。”
“那也太久了,”言隐冷哼一声,“不知道在这儿还能不能待得了一个月呢,说不定很快就要离开。”
萧唤月心中一动,是啊,在这儿待了这么长时间,差点忘了他们下山的主要目的是把镜妖送回苦心谷。
最近城中形势看似混乱,但妖物的数量终究是在减少,从长远角度来看,局势或许在好转当中。
监正知道他们还有任务在身,无意强留,表示丘山的诸位只需要负责妖物的清剿,人与人之间的争端不在他们的职责范围内。
与此同时,修仙界察觉到了妖族似有若无的野心,本着未雨绸缪的心态,各派势力相继出手,各方修士都在下山清剿作乱妖魔的路上。
就算萧唤月他们几人离开新萩,后续也会有其他修士前来助力,消灭妖物似乎只是时间问题,就眼下而言,修仙界的综合实力依然是胜过妖族一筹的。
在新萩生活的这些日子,比起之前的行程来说,简直称得上平淡了。萧唤月觉得这些妖怪的硬实力着实很一般,又或许只是她运气好,没碰上大家伙。
萧唤月想要告知晚绿,自己可能会在不久之后离开新萩,但她近几日并没有见着晚绿。
她猜测晚绿可能终于腻烦了这种无意义的社交活动,又或许这几天在忙别的事。问了问门口卖饼的刘婶,她也不清楚晚绿去了哪里,只知道儿媳妇干活挣钱去了。
萧唤月感到疑惑:“干什么活,能这么久不回家?”
刘婶不以为意:“哎呀,姑娘,你不知道,若是城东的人要跑去城西干活儿,一干就是一天,晚上回家的路上危险不说,还要贴车马费,不如直接住在主家,省钱呢。”
“可是,晚绿没有告诉你她去了哪里吗。”
“她给有钱人家的小姐缝衣服,缝得漂亮又精巧,有时候要连续跑好几家,没有固定的主家。”刘婶一副自豪模样,“我知道得不详细,总归晚绿在这些事上没出过岔子,我挺放心的。不放心也没用,我一个老婆子,只会做饼卖饼,眼睛不好,绣不了花样,帮不上她什么。”
好吧,既然如此,萧唤月想,等她回来,再告个别。
虽然相处得不算太愉快——晚绿给他们的捉妖行动无意间添了很多麻烦,本该用于做任务的时间,却耗费在了她身上。
但总归相识一场,萧唤月觉得还是应该同她知会一声。山高路远,这一别,以后大概没什么再见面的机会了。
没想到晚绿那边结束得比想象中还要快,以为尚能清净几天的萧唤月,隔天就被一阵急促的开门声吵醒。
开门一看,正是许久未见的晚绿,嘴角带笑,眉梢洋溢着喜气,刚开门就扑进萧唤月怀里,说要请她吃饭。
这般豪气,大概是刚结了工钱,手上有盈余。萧唤月了然,拍着她的背说那就有劳小老板破费。
“不破费,不破费。”晚绿嘿嘿笑,拉着她的手晃来晃去,“这次我活儿干得不错,主家给了额外的赏钱,能请你们吃顿好的。”
“即便如此,我们四个人若敞开了吃,你的钱包恐怕也遭受不住。”萧唤月用手比出一个缸口大小的圆,“我的胃口,就有这么大。”
“没关系呀,你可以多吃点,我一直觉得你太瘦了。”晚绿放低了声音,“而且我不会被吃垮的,因为我只请你和言隐,另外两位,以后多送他们一点烧饼好了。”
“只请我和言隐?”
“没办法呀,亲疏有别,请四个人,我钱可能就不够了,不如就我们仨,去酒楼吃个痛快,拜托你不要告诉路姑娘和昭公子哦。”
被划分为“亲”的一方,萧唤月不知该不该表示欣喜。
但背着师兄师姐去开小灶好像不太好......毕竟在萧唤月这里,师兄师姐才是“亲”,晚绿还得往后排。
萧唤月同晚绿商量:“要不我再添点儿钱,让他们一起......”
“不。”晚绿很坚定地拒绝了,拉长了尾音,带有几分撒娇的意味,“我就想跟你吃饭嘛,捎带上言隐也只是因为他跟你关系最好而已。不行吗?我身边没有什么姐姐妹妹,所以不太知道同你这样的年轻姑娘该怎样相处。不过我心里可是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啦。”
“这......”萧唤月突然觉得压力有点大,这友谊关系好像不太对等——在她心里,晚绿顶多也就是个普通朋友的定位,可晚绿却把她当成最好的朋友,真不知看上了她哪一点,分明只是萍水相逢。
“你不答应?”晚绿眨了眨眼,“哎呀,以后你们四个人一起吃饭的机会不是还很多吗,跟我吃饭的机会可是寥寥无几呢,我来之前都听娘说了,你们可能要搬家,是在封城结束后吧?”
“......嗯,具体时间还不知道,但我们的确要搬走了,去别处做生意,很远的地方。”
“所以,就这一次,顺着我呗。”晚绿咧嘴笑了笑,酒窝若隐若现,“我就想跟你和言隐一块儿吃饭,我喜欢你们俩。”
看到晚绿那双带亮的眼睛,萧唤月心中一软。
平日里的确不见晚绿身边有什么关系好的同龄姐妹,好不容易交到了新朋友当然会很高兴,对他们造成困扰并非晚绿本意,她只是在与朋友的相处中没拿捏好分寸而已,毕竟她也不知道他们身上有特殊任务。
最后还是依着晚绿的意思,萧唤月叫上言隐,三人上酒楼吃了顿饭。
包厢在二楼,隐约能听见大堂里悠扬的琴声小曲儿,空气中弥漫着酒香,这氛围最适宜打盹。
今天的菜还算符合言隐口味,特别是中间那道八宝鸡,口感绝佳。不过他不太明白,为什么他也是被请客的一员?
萧唤月提前告知过他,席上只顾吃就行,别说什么不中听的话,这顿饭,就当晚绿提前为他们践行了。
“言公子果然喜欢吃八宝鸡。”晚绿托腮看他。
“果然?”
“我向唤月打探过你的口味,她说你喜欢吃鸡。所以我特意点了这道菜,听说是这家店的招牌之一,味道不错吧?”
“还行。”
言隐很不客气地用筷子扯下一只鸡腿,正要送进碗里,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吃得有点多,这盘八宝鸡基本都进了他嘴里,其他人还没吃上两口。
于是筷子转了个弯,鸡腿进了萧唤月碗里。
“好吃,你试试。”
“我吃过了,你多吃点呗。”萧唤月给他夹回去,“你不是爱吃这个?”
晚绿:“不够吃的话可以叫小二再上,你们不用推来让去的呀,言公子,你喜欢就自己吃好了。”
言隐睨了晚绿一眼,总感觉她语气有点奇怪,吃饭期间好似格外讨好他,明明他只是个捎带的,可晚绿对他比对萧唤月还热情。
他想不出她这样做的动机,不过有萧唤月的警示在前,他没跟晚绿杠,只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手上动作却是相反,鸡腿还是被塞进了萧唤月碗里。
席间交流很少,多是细碎的碗筷碰撞声。
大家相互夹菜以示友好,但言隐不肯吃晚绿夹给他的菜,悄悄拨到一边。他看见晚绿嗦筷子了,上面肯定有口水,他不要吃。
这顿饭吃得比萧唤月想象中平和许多,本以为晚绿会叽叽喳喳拉着她说这说那,但晚绿似乎有些累,不如往常活泼。
外间琴声渐歇,小二过来提醒,萧唤月才惊觉天色已经这么晚了,正如她先前所说,他们的确有吃垮晚绿的实力,这顿饭吃的有够久。
众所周知新萩人没有夜生活,既然饭店都快要关门,他们自然也不便久留。
言隐放下碗,舒坦地靠在椅背上,眼神看向萧唤月:“走吗?”
晚绿瞪大眼睛:“你们这就离开了?”
言隐:“人家要打烊了。”
“我知道。”
“那不是就该走了么?难不成留在这儿给人守门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们走了,我呢,我呢!”
“你也走。”
晚绿一瘪嘴,面上是显而易见的不满:“我一个人回家?大晚上的多危险呐。”
“不会,我们送你回去。”萧唤月觉得有点头晕,看来店家酿的酒后劲挺足,明明今天没喝多少,醉意却涌上来,天旋地转的差点站不稳。
但她还是晃了晃脑袋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直起身来:“一定让你安全到家。”
“我信我信,你们两人都是武功高强的大侠。”晚绿高兴了,比出一根手指,“不过呢,我只需要一位大侠送我就好啦,言公子,可否赏脸呢?”
言隐指着自己:“我?”
“对啊,唤月看上去有点累,让她先回家好了,你送我就行。”
听起来有点道理,言隐暂且被这个理由说服,望向萧唤月,挑了挑眉,用眼神询问她意见。
“我不累啊。”萧唤月摇头。
晚绿走过来给她捏肩:“别强撑啦,看你困得都快睡着了,今天谢谢你愿意陪我吃饭,以后我会想你的。”
“搞得好像在道别一样,我们又不是今天就搬家。”萧唤月笑道。
“不也没多久了么。说起来,明明你比我年纪小,行事却很成熟呢,一直以来都是你在包容我,今天我也贴心一回好了,”晚绿一副不容置疑的语气,“你先回家歇息,言公子送我就行。或者我和言公子先送你回家,然后言公子再送我回家。”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言隐有点不爽,但最终没有提出异议,趴在桌上,手指转着空酒杯,看向萧唤月:“也行。先送你回去?”
“不用那么麻烦,我自己回去就可以。”萧唤月轻轻摇了摇头,“天色已晚,耽误不得,你送晚绿吧,我先走了。”
刚才她感受到了,晚绿说话的时候轻轻按压她的肩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言公子”三个字加了重音,暗示意味十足。
因此萧唤月敏锐地察觉到,晚绿似乎......想找机会与言隐独处?或许是有什么话想要跟他说。
萧唤月想,自己没理由跟晚绿对着干,送人回家又不是多麻烦的事,一个人足够。况且她的确也有点累,脑袋昏昏沉沉,想要回去睡觉。
三人出了酒楼分道而行,言隐侧身,在晚绿看不见的角度指了指自己的袖子,眼神望向萧唤月。
萧唤月明白他的意思——他们随时可以用袖袋里的通讯符联系。
下一刻晚绿也转过身来,对着萧唤月摆了摆手:“再见啦,小妹妹。”
萧唤月压制住自己呼之欲出的哈欠,同她摆臂道别:“再见。”
走出一段路,萧唤月转过头,看见两人离去的背影,一高一矮,中间隔着恰如其分的距离。
其实她看出来了,今夜晚绿对言隐的态度有些奇怪,说是请她吃饭,注意力却几乎都在言隐身上,还刻意制造与他独处的机会。如果不是晚绿已有家室,萧唤月恐怕都要误会了。
但晚绿对言隐的格外青睐会是因为什么呢?萧唤月想不通。
走在空无一人的巷道上,风声似鬼哭,无端显得瘆人。
萧唤月一手按着剑柄准备抵御可能出现的攻击,一边忍不住继续思考这事。
晚绿和言隐交集甚少,从晚绿的角度看来,如果言隐有什么优点,应该就只剩那张脸了。毕竟言隐对她的态度实在不能算友好,对于晚绿的数次造访,他虽然没有直接赶过人,但不耐烦都写在眼里。
莫非晚绿是个隐藏的颜控?不对,昭意和路承蕊也很好看,可没见她对他们另眼相待。
......不过审美这玩意儿很主观,否则也不会有一见钟情的存在了。言隐脸好脾气臭,指不定有人就好这口,高冷范也是范嘛。
萧唤月控制不住地要想歪,回忆起两人离去时,晚绿双手背在身后,小半个侧脸露出来,似乎在笑。从背影都能看得出她欢喜无比,完全是娇俏的小女儿姿态。
思绪如脱缰野马般奔驰,萧唤月不禁琢磨,如果,如果晚绿真的喜欢言隐......刘郊怎么办?
在这关头,她忽然联想起晚绿当初被屠夫占便宜还无知无觉的事,又惊觉,晚绿的世俗观念似乎较常人而言要薄弱许多。红杏出墙也不是没可能啊?反正老公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她给自己纳个二房,刘郊也毫无办法不是。
她的好奇心一发不可遏,很想用通讯符联系言隐,听听那两人正在聊些什么。
可是......这能对吗,跟查岗似的,她和言隐还没到那种关系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