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对于目前正坐在自己对面的人，倪克斯一时有些不适应。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前天才刚见过。”她放下茶杯，看向一桌之隔外，无论长相还是着装都十分华贵的男人，“伊莱王。”
原本一周不见也没有任何动作的伊莱王，这次居然主动找了过来。
偌大的接待室内，此刻除了倪克斯和伊莱，就只有米迦尔凯尔、希瓦利埃、海德拉、埃斯特雷斯的记录员，以及临时来协助记录的厄瑞玻斯了。
伊莱习惯性地端出亲和有礼的微笑：“我认为协商还是尽早完成比较好。”
倪克斯：“前天的茶话会上，有王满意的王后候选人吗？我个人比较推荐蒂芙尼·加莱提亚侯爵小姐。她已经明确表示了愿意成为王后。”
伊莱：“我不否认那位小姐有一定的能力和野心。但加莱提亚家族除了爵位和血统，其他一无所有。”
倪克斯：“重要的是小姐本身的能力，而不是她的家族。反正去了埃斯特雷斯，再强大的母家也无法提供助力，不是吗？”
伊莱加深了笑意：“贵族确实如此，皇族却不一样。”
倪克斯反问：“难道您不怕外戚干政吗？”
伊莱不以为意地扬了扬眉：“如今的奥罗拉，不值得我畏惧。”
倪克斯提醒：“如果您一意孤行，奥罗拉的下一任皇帝，多半是海勒因。”
伊莱：“海勒因皇子的确能力出众，也有强大的支持势力。但他如今所依仗的，日后都会成为反噬他的枷锁。使他被背叛、被分食，自顾不暇。比起天生就有靠山的家伙，反而是公主和我这种自立基业的人，更能在跨越最初的磨难后，势如破竹、扶摇直上。”
倪克斯不置可否：“那么百丽儿·帕尔维斯侯爵小姐呢？帕尔维斯不仅有纯正的血统，也有着卓越的功绩。虽然侯爵小姐的性格有些内向，但只要您给予她坚定的支持，相信她完全可以成功蜕变，承担起一国之后的职责。”
“帕尔维斯小姐是前任侯爵夫人所生。侯爵记恨她害死了自己的母亲，对她不闻不问，导致她在家族的待遇甚至还不如一个下人。就算她确实有着不错的资质，但是公主…我是来迎娶王后的，不是来做慈善的。”伊莱的笑容换了味，“我没有义务，帮一个自卑怯懦的人树立自信，也没有义务帮她走出心理阴影。”
倪克斯：“看来您早就对我们奥罗拉的贵族了如指掌。既然您觉得两位小姐都不合适，那您有其他中意的小姐吗？”
伊莱：“通过这次的茶话会，我反而更加确信…聪明有能力的女性虽然不少，但再没有人能有公主的眼界和格局。
“让我更加坚定了选择公主的想法。”
***
交谈不过刚开始几分钟，气氛便已剑拔弩张。
比起倪克斯和伊莱，反倒是其他人看上去更为忧虑。
倪克斯看了一眼伊莱，视线落在面前的茶几上。
两杯味道清淡的花茶、一个已经见底的方糖罐，和一些原本是为倪克斯准备的、精致但不甜腻的茶点，足见准备之匆忙。
她向身后唯一神色如常，依旧笑嘻嘻的海德拉招了招手。待人俯身凑近，低声同他耳语了几句。
海德拉眨眨眼，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起身出了接待室。
对于他的离开，没有人表现出关注和好奇。
“如果您想要的是‘公主’…您看这样如何？”倪克斯回到谈话，微笑着再次提议，“由我们奥罗拉皇室出面，收养您看上的小姐，赐予她‘公主的身份’。这样纯正的血统、高贵的身份、出众的能力、神权的影响力，就应有尽有了，岂不完美？”
厄瑞玻斯、米迦尔凯尔、希瓦利埃，纷纷诧异地看向倪克斯，眼底满是意外和震惊。
伊莱也渐渐压下眼睫，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森冷。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倪克斯再一次打破了他的固有认知。
毕竟皇族最是心高气傲，怎么会允许没有相同血脉的人“外人”，拥有和自己同样的身份和阶级。
倪克斯的提议对拉塞尔大陆而言，是史无前例的。
“公主不必和我咬文嚼字。”伊莱不再做表面上无用的掩饰，声音也冷了下来，话语更是直白，“既然神迹之剑已经被拔出，那您本人同样可以满足以上几点。我想要的只有你。”
倪克斯：“我给出过联姻的前提条件，您似乎并不感兴趣。”
伊莱冷笑：“公主觉得自己提出的条件合理吗？”
倪克斯也做无声冷哼：“那王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合适吗？”
伊莱：“现在全奥罗拉上下，无人不知我的联姻提议，无人不曾议论希望您嫁来埃斯特雷斯。身为帝国的公主，联姻本就是您应当承担的责任。难道您想弃国家和百姓于不顾，自私地只考虑自己吗？”
倪克斯：“大多数被‘赋予’联姻职责的女性，是因为外界认为她们只有联姻的价值——可我并不仅限于此。身为帝国的公主，我自然会承担相应的职责。但大陆没有任何一个国家，也没有任何一条法律曾规定，公主承担责任的方式，必须是联姻。”
伊莱嗤笑一声：“呵……公主不惜被世人指责，承担千古骂名，也要不择手段地拒绝这场联姻。如此避如蛇蝎的态度，倒是让人不由地怀疑…您是否对婚姻有什么‘阴影’。您到底在惧怕些什么？”
倪克斯：“请不要擅自站在世俗的角度，来揣度我的心理。如果我是您口中那种会被世俗所影响的人，我们的协商从一开始就不会走到如今这个境地。我并不惧怕婚姻，也没有阴影——我只是厌恶被人胁迫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一旁正做记录的厄瑞玻斯偏过头，觑了倪克斯一眼。
倪克斯的笑意中生出些许嘲弄：“其实归根究底…只是因为我和王都不喜欢彼此罢了。如果我们两情相悦，自然要另当别论。”
伊莱的眼神中蓄满了警告的意味：“……公主是当真不考虑惹怒我的后果吗？”
倪克斯无所谓地一扬手：“不过就是十国联军。王该不会天真地以为…仅凭这一点，就能一直威胁到我吧？反正就算我们协商成功，陛下也不可能答应十国的条件。
“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注定避无可避。”
***
伊莱沉默了许久。
他周身废墟般的气场，仿佛能将人吞进无法逃离的黑洞，用恐惧细细凌迟。眼底蕴着的怒意如燎原的星火，隐隐有愈烧愈烈的趋势。
偏偏那浓烈危险的情绪放在他堪称绝色的脸上，只会更添一抹摄人心魄的惊艳。
坐在伊莱身侧的埃斯特雷斯记录员，兢兢业业地记录着两人的对话。只不过那早已被冷汗浸湿的额发、身体止不住的细微颤抖、笔下歪歪扭扭的字体，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的恐惧与煎熬。
希瓦利埃和米迦尔凯尔本能地戒备起来，手掌悄然覆上了剑柄。
“虽然我很欣赏公主，”伊莱终于开口，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悦，“…但公主现在居然都能反过来威胁我了，这让我十分不快。”
“……”倪克斯呷了口花茶，沉默几秒，才接道，“您可真是倒打一耙。”
伊莱语带嘲讽：“公主的意思不就是…如果我强行推进联姻，哪怕承受十国的征讨，也不会让我如愿吗？可在我看来公主十分理智，是‘留得青山在’，而非‘宁为玉碎’的人。”
倪克斯的笑意中带着隐秘的不屑：“难道王只有看到他人用剑抵着自己的脖子，悲愤欲绝地控诉予求，或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才会相信对方吗？那还真是抱歉啊……我们奥罗拉皇室的礼仪，还没有差到那种程度。”
那半是玩笑语气的默认，任谁听了都会觉得不过是一句戏言。
但伊莱却再次陷入了沉默。
阳光在这一刻忽然变得刻薄。
收敛盛夏的热情，让整片大地都褪去了原有的颜色。
伊莱坐在背光处，身形融进了阳光消退后的阴影。
连带着心底那躁郁难平的怒意，也被倪克斯始终平稳的情绪感染同化，逐渐冷却了下来。
他紧紧盯着倪克斯，仿佛蛰伏在暗处丝丝吐信的毒蛇，用视线在人背后留下一道道阴冷湿粘的痕迹。
使人在八月的盛夏通体生寒。
竖瞳微微一缩，便如绞紧了颀长坚硬的蛇躯，勒得猎物无法呼吸。
整个接待室都仿佛入了蛇腹，瞬间陷进压迫感的囚笼，被迫迎接来自绝对上位者的审视。
就连倪克斯，也让伊莱强大的气场压得有些难受。
冰冷、窒息、沉重，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
所有人都默契地沉默不语。
伊莱调动身体，上身前倾，单肘压上交叠的膝盖，两手交握托住下颌，脚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哒哒”点了两下地面。
盯着对面的倪克斯陷入了思考。
恐怕只有他能知道…这位公主并没有开玩笑。
有些人的决绝是平静且无声的。
他们会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一如往常般出门，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如果真的面临走投无路的情况，伊莱并不怀疑，她可能会选择玉石俱焚。
没有任何征兆，也不会留给他人任何挽回的余地。
伊莱在倪克斯的心底发现了一头无人知晓的野兽。
它被理智铸成的枷锁牢牢捆绑。锁链一旦断裂，便会以毁天灭地之势，将她拉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最平静的海面下往往积蓄着最汹涌的海浪，最宁静的天气往往会迎来最猛烈的风暴。
最理智的人，也可能最是疯狂。
他们终其一生，都必须为了保持清醒，勒紧理性的缰绳。
压抑自己的**、磨灭自己的人性。
活像个苦行僧。
啊……
让他怎么忍得住心底这天生的恶意…怎能不想毁掉那些枷锁，将太阳蒙上阴影、把圣人拖进地狱？
这个意料之外的发现，在废墟中埋下了一颗种子。
仿佛恶魔居然在外族发现了同类，劣童终于找到了满意的玩具。让伊莱兴奋到指尖都在微微战栗，嘴角不可遏制地绽开了一个邪肆的、恶劣的、疯狂的笑容。
他是不是终于找到了这位公主的弱点呢？
哪怕是一个注定会两败俱伤的弱点。
可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怪物，一个疯子、一个恶种，又怎会惧怕那些？
亲爱的读者：
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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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第 2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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