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烟滚滚,火光冲天。
房梁断裂倒坍的声音不绝于耳,浓烟涌入鼻腔,呛得人肺腑尽裂,肝肠寸断。
曾经的凤阁龙楼、玉树琼枝、锦绣未央,在这无边无际的冰冷黑夜中,被那了无生意的人,一把火,扔进了人间炼狱。
他在这炼狱中苦苦地挨着。
他看不见,听不清,摸不着。他的呼吸愈发艰难,周身的空气温度愈来愈高。
快了,他对自己说。
马上就要结束了。
他仿佛能听到宫殿之外,大宋号令三军,攻破城门,剑影刀光的声音。
可是没关系,马上就要结束了。
再过不久,御驾亲征的大宋皇帝就会在一片废墟中找到他被烧得焦黑的尸体,不再清淡风雅,不再风光霁月。或许火势再大些,烧得再久些,他就能直接变成一撮霪粉,随风四散在他的江南国土上。
他作为一国之君,守不住江山社稷,护不住天下太平,愧对忠于他的子民,无颜再见爱戴他的百姓。
他不是没有想见的人,不是没有想做的事,可是又如何呢?
反正,他这短暂的一生已经看到尽头了。
他艰难地勾了勾唇角,却不知怎的先落了泪。
一定是烟气太浓,或是火苗窜到了身上,不然何故心里生疼,眼眶发热。
“李煜!李煜!”
是谁这么不知礼数,竟然这么大声地直呼江南国主的名讳。
他一片黑暗中昏昏沉沉地想着。
“李……从嘉!李从嘉!”
没有李从嘉了,他迟钝地张口,想要反驳,李从嘉早已死在了南唐国主登基前的那一夜。可他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他想咳,却咳不出。那声音似乎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是他喜欢的嗓音,但他努力思索也无论如何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听过。
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屋顶最粗的悬梁重重地砸落,整个地面都有些颤动。他膝盖发软,再也支撑不住,直直地倒下去。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他感觉到自己摔在一个**的物件上,灼伤人的温度也低了下去。
倏地,他感到自己在沉沉地下坠。
钟隐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呼吸,心脏沉重地跳动,浑身湿汗黏腻,手脚冰凉。
他遭了梦魇。
马车在晃晃悠悠地行进着,钟隐在逼仄的环境中恍惚了一会,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他慢慢坐起来,身下垫着的被褥被冷汗浸得有些潮湿,身上盖着的厚重蚕丝被从肩上滑落,怀中抱着的暖炉略微温热。
这是在他临行前彩儿执意铺在马车上的。府上没有这么厚的被褥,她特意跑去桂林府最上等的裁缝铺,花了大价钱让人家紧赶着做出来的。
那时候彩儿不放心,亲自在马车里铺了一层又一层,就连门窗也都挂上了厚厚的帘子。她背对着钟隐,带了些鼻音对他说道:“公子体弱,此次孤身前去北方,天寒干燥,没有人在旁边伺候着,公子一定要多加注意才是。”
饶是准备得如此充分,在路过了秦淮一带之后,钟隐还是染上了风寒,之后的路程他都有些昏昏沉沉的。
车夫是个颇为年轻热络的男子,有时路过城中医馆,会把钟隐扶下车,带他去瞧一瞧大夫,几日过去钟隐的症状有些缓解,但还是十分嗜睡。
他掀开车帘一角,冷风如同刀子般呼啸着涌进来,原本尚且温暖的车内温度瞬间低了下去。
钟隐虚虚攥拳,偏头咳了几声,然后哑着嗓子问道:“这是到了哪里?”
车夫耳朵灵,问声偏头答道:“已经过了沙河,再过两三日差不多就能到了。”
钟隐道了谢,重新回到车内,背靠着车壁坐下,轻轻地阖上眼。
他最近总是在做梦,甚至越往北走,那些梦就愈发真实。起先只是一些朦胧的虚影,听不真切的声音,支离破碎的故事。近些日子,那些光怪陆离的景象逐渐有了实体,仿佛是他自己真真正正在经历的事情。
可是睁开眼,梦里发生了什么他又说不清,记得,又像是不记得。
有时想要同旁人诉说自己的梦境,却有些失落地发现无人倾听。
虽说现在身边有赶马的车夫,可毕竟只是认识寥寥数日的生人。小时候在家中,有大哥陪着自己说笑。自己搬去四合小院后,会同彩儿聊些生活琐事。遇到那人之后,便拉着他谈天说地,好不快活。
他又想到初见时那人说,自己无随身行囊,无同行之人。
灯火缭乱,繁华喧闹,那人轻声开口,嗓音听不出悲喜,仿佛诉说的不是他自己的事情。
可是。
那是怎样一段孤单而又寂寞的漫长岁月。
他静默地坐在颠簸的马车里,垂在身侧的指尖略微发抖,心脏像是被千千万万只蚂蚁啃食,细微的痛感逐渐麻痹了整个胸膛。
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他在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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