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云台习剑是否也讲究时辰,总之他在傍晚时分舞剑,仍然觉得难以抓住那一丝灵感。
他在脑中极力回忆冯欢的剑术,可是陈放又会冷不丁地从角落里跳出来将冯欢挤走,一番努力后,虽然依旧是冯欢的剑术,但是那舞剑之人的脸已经换成了陈放。
陈放就陈放吧,将就一下,反正他要学的是剑术,不看小人长什么样,可是那个顶着陈放的脸的小人却不安分,一会儿抱臂看着他,嘲笑他这都学不会,一会儿又罢了工,语气轻蔑道你的悟性太差,学不来。
总之是越看越可恨,稍稍没控制住力道,手中长剑一挥,削去了不少杜鹃。
季修收剑看了一地残叶良久,总算是认输了,今日确实是悟不出什么了,却会反反复复想起陈放那讨厌的嘴脸。
月既出,暮色四合,季修又一次错过饭点,但或许是没了某人挑拨,他未觉得有多少饥饿,便收了剑,打算径直回到寝居。
他刚一推门,就察觉到了屋中有人,且是在他来之后,那个人才起身点了油灯,好让他能看清楚屋中是什么情况。
这人当然是陈放了,没什么好惊讶的,整个凌霄山庄只有他敢就这么闯入庄主的寝居。季修双手环胸,都不急着放下凌霄剑,就是想看看他又在搞什么鬼。
陈放看上去等了有一会儿了,一见到人回来了,点了灯立刻又在口袋里捣鼓着什么,而后掏出一个小盒,送到他面前要他好好看清楚,看不清楚也没关系,他会自己介绍起来:“庄主可知守宫砂?将朱砂点在处子手腕之上,凝聚成痣而不消融,就代表这个人还保有童子之身。”
季修对此未做回应,他状若沉思,仔细一想,陈放都相信这世间有那个作用清奇的蛊毒了,再信点这种坊间传言也很合理。他看着陈放从那盒子里挖了一小勺朱砂,似乎连本人也很奇怪怎么是粉末状的,但是事已至此只能将就,他就将就那点粉末倒在了自己的左手腕上。很遗憾,那是朱砂粉不是魔水,只需要轻轻晃动手腕就全都甩下去了,一粒也不剩。
在季修看来这是必然的结果,在陈放看来却是晴天霹雳,他默默蹲了下去,用手指捻了捻地上的朱砂粉末,又看了看自己光洁的左手腕,沉默了良久。
看来他的表演到此结束了,季修放下手,不再看他,将凌霄剑搁置剑架之上,再脱去外衣,准备洗漱一番就睡下。
他一回头,刚才还蹲在地上捧着朱砂像是捧着枯骨的陈放忽然一跃而起,两步当做一步地来到了他面前,握住他的手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陈放言辞诚恳道:“庄主!你一定要相信我啊!”
相信他确实是个蠢货吗?季修很想训斥他几句,让他不要再去看那些胡编乱造的小说了,可是一想到今日练剑时总是跑出来捣乱的小人,他又懒得搭理了,于是想要抽出自己的手。
结果没抽动。
季修抬起头,对方还是那副可怜兮兮的表情,似乎今日他不说出一句“我相信你”就无法脱身,虽然他不知道要相信什么东西。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全然变了意味,季修微微眯起眼,这是要和他比谁力气大吗?凌霄剑术虽然是迅剑,但是论力气他也不遑多让,于是他另一只手也覆了上来,在陈放对此感到疑惑之时猛地用力,腰马合一,将人直接从头顶举过后又甩了出去,试图用这种别致的方法让他放手。
可惜战意一起,有竞争意识的就不止季修一个了,陈放在空中稳住身体,来了个漂亮的空翻,步子稳健地落了地,单膝跪下,却仍牢牢抓着季修的左手。
陈放抬起头再次言辞恳切地说:“庄主,七年同行,五年相伴,你是知道我的为人的,你一定要相信我啊。”
抓住他的手虽没有用力,却让人无法挣脱,恰巧卡在了不上不下的一个力度,一点也不像是求人的态度,季修自然不会答应,更何况他都不知道陈放这是要他相信什么。
季修不言,却依然没有放弃,他抬起脚就朝陈放踹去,以陈放的身手和他的了解,对方会非常容易地躲过这一踢,然后就地翻滚准备反击。只是季庄主这次的推测出了差错,陈放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脚,力达肺腑,即便是陈放也禁不住闷哼出声。
虽然季修平日里说话是刻薄了点,上次掐人也是无意,若是陈放不要故意做作他还是原因表达一下歉意和关心的。对方没有躲,这足以让自认为对陈放招式了如指掌的季修来说十分意外,他不躲的原因是不想放手,足以让他再愣上一愣。
自己的力道只有自己最清楚,季修也不管他到底在犯什么蠢了,立刻蹲下身去把住他的手腕,查看他的肺腑经脉有无损伤,陈放却趁此机会将他另一只手也抓住,捧至胸前,像是在发什么事关人格尊严的毒誓:“庄主,我发誓,我陈放从未玩弄过他人感情,也绝对没有爱上其他任何人,时至今日,我仍然是完璧之身,若有半点假话,我甘愿遭天打雷劈,万劫不复。”
季修盯着他的眼睛,花了一点时间来消化他的意思,可无论怎么想,都觉得还是莫名其妙。
他的表情变了又变,最终半是不解半是恼火:“你是不是完璧之身关我什么事?”
季修再次抽手,这次总算是抽了出来,他站起身,一边揉着手腕,一边看着陈放防止他有更震撼人心的举动。
不得不说季庄主这一脚确实没有留情,陈放揉着胸膛,这穿心而过的力道,若是去练腿法也不逊色,他想了想,还是老实交代了今日在季修书房里看见的那本话本子。
他一想起那本书就委屈,刚还挨了一脚,如今模样很是可怜:“我见你在看那本多情浪子俏医娘,里面主角一看就是照搬的我,我怕你信以为真,所以才想要急于证明,你可别被那种书骗了,我陈放绝对不是那种人。”
这书名倒是耳熟,他似乎是拿了一本,可他并没有看,没想到姑苏道士还挺与时俱进的,以往的话本里主角都是早就成名的人物,这陈放才出名多久就有自己的传记了,说不定连自己也未能幸免。
不对,季修看向陈放,问道:“你又偷偷进我书房?”
嘶——,完了,忘了这茬,陈放心中纠结了一番,他若是老老实实地说自己是看见林毅蹑手蹑脚地进了书房,自己为了逮他才跟了进去,说不定季庄主会大发慈悲放他一马,但是林毅就惨了,毕竟是再犯,说不定明天就被彻底赶下山了。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林毅的举动看上去就是冲着这本书来的,他又是出了名的崇拜这些江湖侠客,说不定这书原本就是他的,和上次那种刻意的冒犯举动还是比不上。
于是陈放决定掩盖他的存在,大有一种牺牲自己的大无畏精神,昂首挺胸,骄傲万分地开口道:“是!”
季修:“......”
偷偷潜入别人书房还有理了。他十分怀疑白日时自己察觉到的窥探绝非幻觉,可是又问不出口,怕陈放反将一军怪他自作多情。
季修也就只好作罢,转身走到桌前,一边收拾他撒出来的朱砂,一边道:“你说的那种书,我怎么可能感兴趣,只是夫子在课堂上收缴的一些无关书籍,交到了我这,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随手拿来遮一下眼而已。”
陈放眨了眨眼,不知道对他的话相信了几成,不过一想到季庄主家教颇严,打小就深受高雅艺术的熏陶,确实应当瞧不上这些白话本子,他也就信了季修的说辞,但还是需要强调一下:“庄主没有深信那些流言是好事,但我觉得还是应该坦白一点,我陈放绝非是那种朝三暮四之人,自幼便洁身自好,流浪时那些乞儿邀我去偷看姑娘洗澡我都是义正言辞地拒绝,还教育了他们一顿,只是没有想到日后会成断袖,没有避讳同性男儿一起洗澡,这方面可能有所欠缺。”
季修受不了了,忍不住打断他:“你怎么不从出生起开始算,抱过你的接生婆算不算男女授受不亲?”
他这举例实在是有些刁钻了,连陈放都沉默了,片刻后他喃喃道:“原来庄主要求这么高,怪不得弱冠之年也未曾婚配,竟是因为世间难以找到如此冰清玉洁之人。”
这下是真受不了了,季修将他那盒朱砂一并扔了过去,气急了眼还挂带了桌上原本的茶杯,在陈放手上跳了好几下才接住,免去了粉身碎骨的下场。季修眯起了眼,这下是真的咬牙切齿:“你莫要再胡乱揣测我,我不曾婚配单纯就是不喜欢,没遇到喜欢的人这句话懂不懂?又不是拉出去配种到年龄了非得嫁娶,若是真的喜欢,又怎么会在乎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他眸光颤了颤,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堂堂凌霄庄主,竟然会一些猜测就大发雷霆,实属不该。或许是恼怒于陈放居然认为自己是这么一个肤浅的人,他虽然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但很在意自己在一生之敌眼中的形象,季修给自己找了个合理的解释。
陈放愣了愣,季庄主的大发雷霆自然也在他的意料之外,他低下头,似乎是真的发自内心道歉:“是陈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道完歉,季修也没有说话,他便自觉地收拾东西想要离去。
临走之际,季修却忽然叫住了他,扭扭捏捏了半天也挤出个对不起:“我不该朝你发脾气,你胸口还痛不痛?”
真是破天荒了,能从季修口中听见这几乎等同于放低姿态示弱的话,陈放立刻转过头,语气坚定:“痛!”
虽然很怀疑他究竟是不是真的痛,但是毕竟此次错在自己,季修略微宽容了一点,朝床榻示意了一下:“躺上去,我给你上药梳理一番。”
现在无论错在谁,陈放都觉得是值了。试问除了刚遇到初次下山历练的季修的自己,还有谁能享受到季庄主的照料?没有好吧!这还不能证明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吗?哪怕季修视他为宿敌,那也是独一无二的宿敌,别人有这种待遇吗?
他美滋滋地爬上了床,觉得解开蛊毒指日可待。
也许是他笑得太放肆了点,刚一躺好就看见季修黑着脸将他那布袋也砸在他脸上:“我反悔了,滚出去。”
这下好了,高兴得太早前功尽弃,怕不是要被当做是苦肉计心机深沉了。
陈放抱着布袋站在房门口,吹拂着清凉夜风,除了叹气还是叹气。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下瑶台月下逢——李白《清平调》,这首更是千古名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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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若非群玉山头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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