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知返离开的前一天,阮元突然来了。
“不会吧,来看我竟然还知道带礼物了?”
“你倒是想得美。”阮元回道。他带来的那件东西是小时候一起玩赵知返落在他家的,不久前阮元他家老宅翻新,在小时候住过的房间里找到的。
赵知返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只盒子,可是他对这东西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盒子大概手掌一般长,泛着银白色光泽,边角圆润,摸起来有一种磨砂感,看上去有点像某种电子元件。
赵知返拿着盒子端详,上下查看,“你看过了?”
阮元摊手,“要是能打开早就看了。”
这个盒子被锁上了。他试图掰开,盒子纹丝不动,他这才发现这盒子的材料不一般。
阮元说:“哎不是我说,你这究竟是放了什么?这么结实,撬都撬不开。”
阮元凑上前一起查看,赵知返略嫌弃地用胳膊肘把他往一旁推了推。
“你怎么还想着偷看呢?”
“这都是多少年前的玩意了,要是你现在的东西也就算了,可那时候你还是一个小屁孩,你这东西算什么机密?难不成里面藏着你给初恋情人写的情书?”阮元满脸鄙夷,“要真是这样,我说什么都要看一看呢!”
赵知返把盒子放在一边,突然正视阮元。
阮元看见他这副认真的表情,刚才的嬉笑就不见了。
“你来找我就只有这件事?”
阮元叹了一口气,“被你看出来了。我这次主要是有个忙想请你帮。”
“说实话,这次我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
“你傍富婆东窗事发要被你老爸打断狗腿?”
“滚边儿去!说正事呢。我是想去比尔姆星援助,但是家里边不同意。”
赵知返把手搭在他的头上,表情有些不相信,“你什么时候有这个觉悟了?”
阮元打开他的手,“不是你这话算什么意思?别狗眼看人低哈,我怎么就没觉悟了?在这种最艰难的时刻像我这样全身闪耀着人类同理精神光辉的仁人志士就是要积极地站出来嘛,有什么可惊奇的?”
赵知返确定他是认真的,也严肃起来,“你要知道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你的人类光辉再‘光辉’能挂到比尔姆当灯泡吗?白日熄灭了那么久,比尔姆具体的情形谁也不知道,你想当英雄没问题,可如果不考虑周全一意孤行,恐怕就只能当狗熊了。”
“这不是还有你呢嘛?我就是听说你要去,才坚定了这个想法。”
赵知返愁得脑瓜仁子嗡嗡响,“就算有我,我也不能时时刻刻盯着你啊。”
“没事,我能照顾好自己。”阮元一副就算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能改变他的想法的做派。
赵知返无奈道:“算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可是你总要给我个理由吧?要不然我怎么跟你爹妈交代?”
“哪里用得着你去交代。”阮元面向窗外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呃,其实是天花板,然后一把拍在他的肩膀上,压低嗓音,用一种极其傻叉语调说道:“你兄弟我最爱的人和那个一直对她图谋不轨居心叵测包藏祸心居心不良不安好心作奸犯科……的男人一起去了比尔姆!”
赵知返像看一个傻帽似的惊讶转头看阮元,心道智障这玩意儿不会传染吧,赶紧把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给甩开。
“还人类光辉?我简直是吃饱了撑的才信你!”赵知返看了一眼智脑上门禁系统跳出来的弹窗,“正好叔叔阿姨找来了,你跟他们说清楚去!”说罢,他就拿起旁边的盒子起身去开门。
跟阮元的父母打过招呼后,他就以有事为由暂时离开了,留下他们跟阮元继续谈话。
他表示自己有事在身也不全都是托辞,这几天他确实有事在忙。
越是反思就越觉得他得到那两枚芯片的过程不简单,从曹涥、曹洹两兄弟奇奇怪怪的举动,到他们被神秘人袭击,再到他们非常“巧合”地在自己面前晕倒,一起都仿佛有人给他设了圈套,就等着他往里面钻。
其实他心里隐隐约约有一个念头。
只是,他心里有点……总之,先把一切其他因素确认了再说。
前段时间那家突然冒出来的记忆芯片鉴定所在庭审结束后迅速获得了人们的关注,赵知返也不例外,他查过那家研究所,发现研究所的法定代表人是一个名叫杜玔的人,表面上看这个人履历平平,身世背景都没什么特别的地方,直到听说他是被过继给现在的家庭,而他的原家庭和天启集团的杜睿溪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得到消息的他立马打听杜睿溪的踪迹,却得知她在不久前离开主星了,似乎走得很匆忙。
赵知返想到这条线索他能摸出来,其他人肯定也能查到,不管这件事跟杜睿溪有没有关系,既然放心把杜玔放在这个位置,那么依照她的谨慎程度,恐怕他在短时间内根本查不出什么来,只能先撂下这条线。
他再次拿出那份从黄岐的调查中誊出来的名单,看着上面几个圈红的熟悉姓名,决定在临走前还是有必要去见黄岐一面。他从头捋这件事,发现自己能够重新找回记忆是因为黄岐的卷宗,因为针对卷宗上部分人的调查才找上了曹家兄弟。
难不成是黄岐在卷宗里做了手脚?
他有什么理由那样做?
不对,赵知返心念一动,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黄岐在调查处的房间与档案室是连通的,而且这件事并不止他一个人知道。
一瞬间,仿佛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一个人。
然而,当他再次来到黄岐修养的医院时,却听到了黄岐人快不行了的消息。
天色半黑不黑,医院里氛围凝重,格外压抑。
黄岐家里没什么人,就剩下他妻子,也是满头白发,坐在他的床边给他用湿毛巾擦脸。
黄岐躺在床上,一旁的医疗设备发出的滴滴声和他进气少出气多的呼吸声交织起伏,带起了急促不安的节奏。
黄岐的妻子坐在床边,脸上有些憔悴,语气里带着几分愧疚对赵知返说:“他不行了,我不能招待你了,谢谢你愿意来看他。”
赵知返刚听说在他来之前黄岐就已经被抢救了一轮,可他年纪大了,病得又重,救也救不过来了,医生建议采取安宁疗护,所以现在只能在病房里躺着,等待生命最后一刻的到来。
他默默放下手里的果篮和花束,回道:“我理解您现在的感受,如果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请随时告诉我,我先不打扰你们了。”说着他就打算去门外等一会。
就在这时,黄岐突然伸出手,嗓子里发出隆隆的声音,妻子连忙放下手里的毛巾,问他要做什么。
只见黄岐盯着赵知返的方向,似乎想对他说什么。
赵知返和黄老夫人对视一眼,黄夫人点点头,于是赵知返走上前,问:“您有话对我说?”
黄夫人撑起身体,简单收拾了柜子上的杂物,端着盆子暂时离开了房间。
“不……查……下去……”黄岐像一个在深海中被拔了氧气罐的潜水者,仿佛每说一句话都要承受巨大的水压和海水灌入肺部的痛苦。
赵知返看着他那双泛黄的眼珠,低下身子语气坚定地说道:“我已经不能置身事外了。跟您说实话吧,其实,我也来自‘岛’。”
听了这句话,黄岐的眼睛突然清明了一瞬,赵知返怀疑他这是回光返照了。
“我去把阿姨叫回来。”他起身要走,却被黄岐勾住了衣角。
赵知返愕然回头,黄岐痛苦地动了动嘴角,“卷宗……有些不是我……”
还没等说完他就剧烈地咳嗽起来,赵知返慌忙地按了铃,把朝着门外喊来了黄老夫人。
黄岐还在说着什么,赵知返俯下身听,可是他已经完全发不出声音了。
他的妻子小声地啜泣,身体控制不住摇晃,赵知返连忙扯过一旁的椅子放在床边,扶黄夫人坐下,医生也赶来了,看了看心电监护仪上面逐渐趋于平缓的线条,无奈地摇摇头。
没过一会,医生检查了黄岐的脉搏和瞳孔反应,最终宣告了病人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
赵知返留下帮忙发了讣告消息,不少黄岐曾经的同事也来送他最后一程。令他没想到的是曹鑫也来了,看上去和黄岐关系很不错,哭得挺伤心。
医生开具死亡证明后,订下了殡仪馆和追悼仪式,转眼就到了凌晨三四点。
他和曹鑫劝黄老夫人去休息,最后和殡仪服务经理敲定了后续遗体接运、追悼和安葬的细节后,他才准备离开。
曹鑫声音有些嘶哑,说道:“怎么人突然就没了?明明两个月前人还好好的,活蹦乱跳的。”
赵知返停下脚步,问他:“你经常和他见面?”
曹鑫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只疑惑地点了点头,“以前工作的时候倒是天天见面,后来他调走后就不常见了,去他家里都找不到人。”
赵知返转了弯来到黄岐的主治医生门前,敲了敲门,向对方询问黄岐的病症详情。
他之前只听说了黄岐得的病是什么脓毒症,也不知道具体是因为什么原因患上的。
医生有些犹豫,似乎不愿意说出内情。
赵知返扯出了自己的证件,调查局的虎皮还是挺有说服力的。
医生这才说出了感染原因,“患者脑部撞伤做了缝合手术,应该是术后没有恢复好,受到了感染。患者还有头疼的毛病,我之前给他检查时就发现他头上还有另一道陈年伤口,他曾经应该也接受过手术,而且还留下了后遗症,所以才头疼。”
“他最近这次的手术大概是在多久前?”
“两个月前吧。”
赵知返对黄岐那道旧伤有点好奇,于是问:“能推测出旧伤的手术是在多久前吗?”
医生皱眉努力回忆,“看缝合的痕迹至少得有十来年了。”
“他那手术是治什么的?”
“这个倒是没看出来,反正挺奇怪的,他的伤口不知道怎么回事开裂了,据患者本人说是不小心摔倒装在桌角上,但我觉得伤口不像是撞到尖锐物造成的。”
医生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赵知返又问:“你觉得是什么造成的?”
“……我有种感觉,像是手术刀。”医生继续分析道,“关键是他在伤口缝合一段时间后又来了医院,这次是因为脓毒症。老年人的免疫系统本来就比较脆弱,加上他这个年纪动过手术,还有患病后没有第一时间医治,这就导致病情越拖越重,最后才到了这个地步。”医生暗暗地强调黄岐的感染跟他们医院没啥关系。
“第一次给他缝合伤口的也是你?”
“这倒不是,是我一个同事。不过那天他过来看一眼后提出有一件事挺奇怪的,我那同事感觉患者的伤口可能又缝过,他说他看那缝合手法不像是他的风格。”
“方便见一下你那位同事吗?”
“好,我这就去叫他。”
医生还没走出门,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黄老夫人。
“您怎么来这里了?回去休息一会吧。”赵知返把她扶到一旁坐下,心里组织着语言,还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这件事。
只不过还没等他问出口,黄老夫人就开口了,她叫回去找人的医生,医生站在门口呆呆地看向赵知返,赵知返摆摆手,让他先出去。
“他安分守己了一辈子,我希望他能早日入土为安。”
赵知返一时语塞,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的病是我没照顾好,不要再去追究什么了,虽然我不知道我的丈夫那时和你说了什么,但是他嘱咐过我,让一切都早日过去吧,就不要再连累别人了。”她的脸上满是疲惫,似乎更加苍老了,“我一把老骨头,没什么可怕的,你们不一样,你们还年轻。追究那些没有意义,他就是生病死的,是他自己没有活下去的念头了。其实这样也好,也勉强算作寿终正寝。”
赵知返推开门,医生还在门口站着,问:“我还用叫人吗?”
“不用了,麻烦你了。”
“没事,我该做的。”
东西已经收拾好了,所以他回到家里取了东西,顺便带上了姓阮的拖油瓶,俩人就出发了。
这期间阮元一直撑着下巴看窗外,舱体里非常安静。
赵知返现在对一件事情百思不得其解,于是脱口问阮元,“哎,你说什么情况下一个人抢了两一个人的东西,但是只抢其中的一个?”
“嗯?你刚才说啥?”阮元一脸懵。
赵知返无奈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阮元自信满满地说:“那还不简单,人家有目标有追求呗。就比如土匪半路劫财劫色,要是他是一个直土匪,那遇上男的就劫财呗,要是一个弯土匪,那就顺便把色也劫了呗。反正直土匪不会劫色,弯土匪不劫色那就是色不好看。”
“不是,你怎么还给土匪说话呢,人都被劫财了还说人的色不好看,受害者也非得有罪呗?”
阮元大为不解,“嘶,又没说你没有色,急什么急?咋了,你被劫财没被劫色然后怀疑自己的魅力了?”
“真是的,跟你说不明白。”他就不该问这个问题。
“哎——你先问的,然后我好好回答了你还计较上了。”阮元撸起袖子打算跟他理论,幸亏这里没有别人,不然就这个音量肯定得上社会版头条。
“只拿一件东西,那就是劫匪带着目的就想要那件东西,其他的人家根本都没兴趣!这点破事都想不明白,真白瞎你一天天的吃那么多饭。一边去,别跟我说话了。”阮元继续望向窗外。
赵知返说不过他,只好离他远远的,从贴身的衣袋里拿出了闻朝没有拿走的第二块记忆芯片。
做完了心理建设,他拿出设备,插入了第二块芯片,再次进入了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他经历了芯片中的那段记忆,醒来后,他沉默着回忆那段记忆,发现跟第一块芯片中的记忆差不多,只是没有了那双令人难以忘记的眼睛。
他拿着那张芯片,低头发呆。
从第一块芯片被拿走后他就一直有意无意地忽视第二块记忆芯片,本以为里面可能有什么让人更加难以接受的内容,现在一看其实也没有什么,大部分内容都是重合的,毕竟曹家两兄弟一直在待在一起。也是,要是这块芯片有什么新奇的,早就被一起拿走了,哪能轮到他看呢。
不对——
赵知返想着想着突然就意识到这里面好像有点问题。
曹家两兄弟一直待在一起——
没错,他明确地记得在第一块记忆芯片中曹涥和曹洹是一起见证了那个小孩打架斗殴挖心脏的,小屁孩也是挺能打,怎么刚才在第二块芯片中却没有看到这一幕?
电光石火间,他抓住了一闪而过的念头——如果这第二块的记忆被删除了呢?
赵知返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到了。
如果记忆芯片中存储的记忆可以被删除,那么是否意味着记忆本身的存在就值得怀疑?
他看到的那些记忆是真的吗?
赵知返不禁又联想到庭审时孙何燕提供的记忆,那些记忆是否也存在疑点?
以及,闻朝如此做的真实目的,又是否是在提醒自己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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