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三人来至‘一尊芳坞’中。刚至门口,便闻到一股股鹅梨甜香,再就是一缕缕沉香,咽了人来。殷漱愈觉和颜畅心。殷漱向周遭看时,厅宇柱上的画幅精美,有萧隆《篱下出行图》,周边有一则则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诗。
楼内铺陈着水玉锦案,桌阵庞大密布,一边摆着瑶池里长出的芙露,两边有紫金葫芦盛着天姬织过的沉了天河的梭子。桌后设着寿仙于姑余山下捻的麻线,铺的是螺祖制的编席。
乡晔笑着说:“这里真好亮!”西门十映笑道:“珠贝宫阙大约也就这样了。”
富瑜芳主亲自笑着过来,引着她们直上二楼,一带玉栏夹雅座,皆有牌面,殷漱一时认不得齐梁字,只见一牌面有几处题的是:“寄春君阁子”、“黄华阁子”、“幽兰阁子”、“凌波阁子”、 “武陵阁子”、“菡萏阁子”。富瑜芳主亲自掀开无色珠帘,移了香果香茶,三人坐进“凌波阁子”都不肯出去,殷漱向壁上看时,悬三四幅日照雪海的画报,两边设有翠鸟托地扇屏。一番热络过后,富瑜吩咐小丫鬟们好生在外面听侍。
走道早有小厮捧茶送果来。对面“武陵阁子”里凌骄骄摇着一把扇子,系着一只玉头冠,挺着胸脯,看着应逢意。
应逢意寻思道,芳主称他做凌少,必是官二代或者官三代人。
应逢意急急躬身施礼道:“应逢意见过凌少。”
凌骄骄对他还礼时,微微睬着应逢意。
应逢意不敢抬头。
富瑜芳主指着应逢意对凌骄骄道:“这位便是大安有名的织皮师,今请相见。”
应逢意听了,望着凌骄骄深拜。
凌骄骄道:“起来,”亦不再搭话。
芳主看了,心底一阵愁意。
应逢意两三拜后起身,见凌骄骄坐在白石栏杆前的位子。
凌骄骄亦不相唤,应逢意自坐去下首。
芳主看了,心里不喜欢,嘴里也没说什么。
应逢意只得栏下坐了,王麻子几个亦坐了。
凌骄骄问:“芳主今日何故厚礼招待宾客?”
芳主道:“这次 “酒神的新衣” 非比寻常,我如何敢轻慢?”
凌骄骄道:“芳主只因好习裁衣,往往下流之人都来倚草附木,皆称自己是织皮名匠,来投芳主,诱些财宝。芳主如何忒般认真?”
应逢意听了,亦未做声。
芳主道:“以貌取人,你亦小觑了他。”
凌骄骄一听,怪芳主偏心他,便摇扇道:“非我不信他,他敢和下方的人裁衣吗?若得胜了,我便道他是真才实学。”
芳主笑道:“好啊!好啊!应公子,你心下如何?”
应逢意道:“应某不敢。”
凌骄骄肚里忖量,口里直道:“这么看来,应公子先怯了,必是手艺尚且欠些火候。”
因此越来惹应逢意去裁衣。
芳主一来借应逢意的真本事来开场,二者借应逢意赢了凌骄骄的手下,灭那些奴才的嘴巴。
芳主道:“且把酒来吃着,待宾客进来较量。”
乡晔靠在阑干前,夺目招人。
一楼年轻轻狂的少年频频注视她,为她作词《陌上罗敷》。
谁不羡慕那冰壶秋月的美质?谁不羡慕那清新脱俗的羌服?谁不爱慕那玉妆璧琢的容颜?谁不迷恋那凤翥蛟行的身量?在花丛中踢草,时嗔时娇,衣袂蹦蹦,时闻麝芳。在池塘前投石,指如飞鱼,荷服摇动,璆然相击。蛾眉唇微开,欲言笑先出,笑靥桃瓣,风里笑铃。
鹅额润泽,金翠闪烁,细腰翩翩,欲停欲行。
“你们说啊,她是谁啊?”
“哎呀!你不知道啊,她是生于羌国,来自远方的羌国公主。”
更有同社痴人,吟出一首毕成谱的曲,时下最流行的一支《白月光》,“通身擎月光,天然雪中生。沦惑瑶台镜,翠子不解踪。相去花映水,未鱼戏莲丛。”
“确实美啊,仙阙无二,人间无双。”
“果真是顶级的美人啊!
殷漱随看一眼,见“武陵阁子”里的凌骄骄朝她摆扇,她在心底无奈,想到一楼赛制生趣,就在这里望一场,正胡看之间,楼下姹紫嫣红里笑风荡来。
一楼大厅里,季羡慕与应逢意斗皮,观者密密猛猛,却鸦默雀静,无淋漓妄议的人。
殷漱忽然看见申屠曛经过那里,见他无意间随一眼的承话:“再一剪就成了!”
众人脸色一惊,季羡慕与应逢意亦愕然,众人抬头见申屠曛面容白皙,眼眸狭深,鼻梁高挺,口唇薄薄,甚是倜傥,甚是清流。
季羡慕不觉奇怪乐于做好人,起身相问:“敢问公子也擅长这个领域吗?”
“略懂略懂。”
“请问如何一剪定成?”
“孝女华服,是露是蓄,完全取决于先生的最后一剪。”
季羡慕是当地著名的织皮高手,擅长剪裁奇特的布料,善良慷慨,胆识过人,品德高尚。他常常创新改革,用一把刀裁出令人惊叹的服装。人称‘一剪手’是无可非议的。
殷漱见应逢意离开了,淹进人群里,对面那凌骄骄的目光锁着西门十映的身上,而西门十映的目光至“寄春君阁子”里几簇精致的翩翩人影,隔着珠帘举觞饮酒,勾人神往,神秘兮兮。
那边乡晔看得激动,透不过气来,因向过来送茶的芳主问:“敢烦芳主引我到楼下游玩游玩,不知可使得?”
芳主道:“当然了,姑娘随意。”
那申屠曛的言论正中季羡慕的下怀,季羡慕拱手揖请,邀他对剪。
申屠曛,幼受舟不通的传授,智虑深达,见帛就剪,遇皮而织。剪法诡谲,擅长改造旧物,创造新品,以奇取胜,只是为人所不知。
今日两者相遇对剪,将各自展现出不同的风采,场面精彩纷呈。
围观者眼目饥渴,相互进出新言,面上不断叫好,心里暗中赌量。
经过一个回合的激烈对决,申屠曛似乎已经施展出了所有的招式,但最终还是不敌季羡慕,被他的一剪手击败。
季羡慕大笑,实为得意,对申屠曛打拱:“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此时此刻,这季羡慕显得恁知礼,打躬作揖的,宛如捧凤凰似的捧着他。
申屠曛声色平静,打恭作揖:“羞愧,羞愧!您还能令我在学一剪法吗?”
季羡慕忙道:“好说,我当然愿意奉陪了。”
开剪前,申屠曛随口一提:“您是这样的一位能工巧匠,不如添个赌注,以助赛兴?”
说时颇有两三分囊中羞涩之样。
季羡慕漫不经心道:“我观公子穿着朴素,可身带金饰?”
申屠曛面色一顿,只见乡晔喜的忙迎上来:“郡马,我也偏爱下注,” 她取出一串翠玉耳环:“用这个?”
申屠曛起身,对乡晔谢拒,再转身看着季羡慕时,申屠曛看起来有点生气,顿了顿。
这时只见一个小丫鬟奔来,当面一说又送来萧景澍的红珊瑚串串。
申屠曛起初拒绝,目光一抬,见到她的身影,眉间轻蹙,遂妥协地从盘里取红珊瑚串串来,娇红莹润,质地细腻,纹理清晰。
乡晔随着大家入座。
申屠曛将红珊瑚串串往高案一掼,红珊瑚熠熠生辉贵如黄金,极为珍贵。
季羡慕眼中一惊,围观者亦眼里闪亮,这种红珊瑚生长缓慢,长在深海,曾经有无数的人为它铤而走险。这是无价之宝啊!
申屠曛道:“虽无黄金,我愿以此下注。”
季羡慕对红珊瑚着实喜欢,心想这真是天赐良机,遂以自己的三间店铺的地契为赌注,信誓旦旦道:“我愿以此地契连同其中财产和家奴为注,”这赌注出得太莽撞了,他已是心怀必胜的样子,势必得到红珊瑚了。
申屠曛见他如此形景,眼底显出讶色,仍然稍微犹豫了一下,道:“既然季公子如此慷慨,我就再添一注。”
季羡慕问:“公子再添何物?”
申屠曛道:“我无身外之物,只能以贱命作为赌注,若结果败了,自愿成为您的家奴。”
围观者惊呆:“一失人身,万劫不复,不是小事。”
她这样想,他真是傻瓜!
这时,楼下两人的赌注已经持平,不容反悔。季羡慕心中一阵惊喜,不禁多看了申屠曛几眼,见他眉眼丝狷,桃般妖娆,收这样一个清冽妩媚的男子入怀,符合自己的审美。
围观者一时惊愣,好一个凶煞的赌注啊!
殷漱见了,好奇非常,没睬富瑜芳主,富瑜芳主端着茶果一路拐弯至“寄春君阁子”,掀出帘来是一张修德娆玉的容貌。
一楼掌声杂乱,拉扯了凌骄骄的目光,他见到殷漱身边的西门十映的脸后,唇畔固着笑容,频频示好。西门十映押开目光,浇不走的交迹,飞尘处处跟她。
开剪后,季羡慕借上一局围观的胜利氛围,渴望胜利。先出薄板,在薄板上划出领口的预留位置,找到肩位,执刀划出薄板的两边腰线,裁好薄板。
季羡慕想了想,决定采取速战速决的方式,直接把申屠曛置于绝境。
殷漱看了,却是不解两人的较量。
申屠曛正对季羡慕逼人的凶速,尽管神色紧张,亦能镇定裁剪。其运刀,以缓代急。后片裁身甲时,将薄板平铺于熊皮下方,以刀划出大体的裁剪轮廓。切出身甲的厚度,所裁身甲大于里衣。
季羡慕一面图快裁剪而漏步,一面未敢轻易舍弃细制;季羡慕已裁身甲的前片,肩部求新与后片略不一样,只保证前后对称。申屠曛后又裁出前片,季羡慕未敢慢制。
围观群众不明两人的思路,纷纷替季羡慕惋惜,当然亦替申屠曛捏一把汗。
殷漱意欲帮他,却知他天性脾气怪,性情颖慧,却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男人。
最后裁衣表,衣表的裁剪和里子裁剪方式一样,但是,身甲因其四周要比里子多出些,以增减身甲的厚薄。
申屠曛的衣表入尾口,亦面不改色,刀已落下,听他纵横。
季羡慕至此却有轻蔑之意,前后左右裁身甲的衣表,精裁细裁一番。觉此身甲的衣兜里无须多添细料,只它表面制得好便能吸睛。
正当季羡慕沿着两侧,将身甲表前后部分与身甲里前后部分分别连接了,忽生巨变。
前片已留出领子的位置,只门禁部应该各多出一寸,以便留作定扣子的位置的熊皮微微开裂,弧角不正,只差一步,便被申屠曛追上来,身甲的缝合处平整,并无褶纹。
申屠曛的胜算恰恰多了一刀。
季羡慕顿时面色见灰,汗流浃背,低头一叹:“我输了!”声音却穿透大厅。
申屠曛当场获得‘一蟹剪’之称。
殷漱亦替他高兴,不高兴的当然是“武陵阁子”里的人。
季羡慕的三间铺子和财产及店中家奴的卖身契都归了申屠曛。
申屠曛走时,双手相赠红珊瑚:“在赛场上我们是对手,在赛场下我们是朋友。既然您喜欢,就让这个留念吧。”
围观的人都感到惊讶,赞誉申屠曛相当豪爽,赢得漂亮,赢得正义。
季羡慕稍微犹豫了一下,接过红珊瑚,盯着看道:“未来路还长, 我们还会有较量的时刻。”
欢呼鼓掌,逐波猛猛。
那三间铺子和财产及店中家奴的卖身契都归了申屠曛,也就是归了她?
不贪…不贪……可得好好掇哄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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