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渔村得知萧景澍闹着要去王宫看献璧的热闹,不知去向,十分担心。连日来的琐事让张塘心力交瘁,张塘先将上等的五果,稀罕的酒馔,装了五六十酒坛,着阿宗阿祖带领小厮等送去沣河。
上官氏早叫小奴们找来一班戏角在园里的戏台上预备着唱戏。
这时,门丁向张塘禀道:“张管事,老骆头带着小道士前来找老爷,说有要事要商议。”
张塘低头:“带进来,你留神看门,老爷不喜欢毫无干系的人进门行礼。”
“诺,”门丁听罢,即领命去了。
少时,小厮将老骆头与他的伴当带至堂下,张塘将老骆头的言语对萧渔村说了,将‘护井符’呈在萧渔村的面前。
上官氏、妘氏、洪氏、北野氏等人先后过来行了礼。再是萧景尧到来,依了各处的座位见了礼。
萧渔村道:“老骆头,你来萧府有何事务?现今手里拿符,可是来闹乱?”
老骆头告道:“小的不敢,如何敢来闹乱?先前见萧二爷与郡马爷往我的铺里去与我打了赌,小的故赚到此,特来兑现?不知郡马爷签的黄纸黑字可作数否?”
张塘道:“老人家,请出你的仁慈和恻隐之心来,拿了箱子走,心下如何?”
老骆头道:“我已经向你们表明我的意思了,我会严格按照‘护井符’来实施惩罚。若你们不同意,那就是在蔑视你们大安的法律。若你们问我为什么,我宁愿拿一碗没意义的血,也不愿接受你们的条件,就算你们还我三千桶水,我也不接受补偿。我就是喜欢这样做,就是这个原因。就算你们问我无数遍,我还是这个回答。萧老爷,莫非你认同言而无信的做派?”
萧渔村道:“放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众人俱反对老骆头的做法。
谁能叫老骆头把吐出的口水咽回去呢?
张塘道:“老人家,莫为你的残忍找借口。”
老骆头道:“我也没有打算讨好你们,只想实事求是讨回我要的东西。”
张塘道:“老人家,难道人们都要将他们不喜欢的事物置之于死地吗?”
老骆头道:“有谁会讨厌那些自己不愿意伤害的事物呢?”
当时萧景尧喝叫左右小厮执刀架人,拿下老骆头去报官。
张塘道:“老人家,您初次受到冒犯时,不应该立刻产生仇恨情绪。”
老骆头道:“你愿意赤脚踩在炭火上跳舞吗?你愿意被靴子踩着挣扎吗?”
众人未应,却不忍老骆头取申屠曛的血。
申屠曛道:“父亲,无须再替我考虑,无须和他商量条件,我直接受罚,满足他的愿望。”
花子栝也意识到将发生什么事情,怎么能任由他们将公子惩罚了。
众人齐哄起来,指责老骆头的坏行。
萧渔村刀一眼低头的萧景尧,立眉横骂:“孽障!”
上官氏、妘氏、洪氏等窥着老骆头。北野氏越看越焦急,盼着萧景澍赶紧回府。
萧景尧命小厮将一只只黄箱取来,一面使钱,一面使财帛,小木箱压着大木箱子:“老骆头,还你金银财帛都不要,你居心何在?”
老骆头走到箱子边,摸一把黄箱子,翻开箱盖,掏一串金子来:“就算这里面的黄金每一块都分成双份。难道我的金钟儿就能回来吗了?我只要他照着'护井符'上的兑现诺言。”
萧渔村沉着愠怒。
张塘恼而要发:“老人家,无情之人怎能使人心生怜悯?”
老骆头道:“我又没做错什么事,我须什么怜悯。你们买了不计其数的家奴,视他们为畜牲一样。你们会让家奴放下重担吗?你们会让家奴和你们的子女成婚么?你们会让家奴睡你们的香床,吃你们的食物吗?你们会说,他们不过就是些奴隶。那我亦可以告诉你们,我向你们所要的那一碗血是我自己花高价买来的,要是你们阻止我,大安的法律相当于一纸空文,我在这等着的决定,”老骆头蹲下身体来,又拿出一把刀:“我可以要这一碗血吗?”
妘氏听了,口里说道:“不能这样,不可以这样,太过残忍了。”
北野氏道:“是啊,郡马这样也太可怜了。”
上官氏道:“哪有你们说话的份。”
萧景尧欲掐他脖子:“贼骨头,贼穷鬼,穷傻了吗?要血不要钱?”
张塘道:“大家安静下来,听听老爷的安排。”
空气霎时凝住,他们屏住呼吸。那对最黄的眼珠不发一眼扫视着老骆头,过一眼申屠曛,又看看萧景尧的浑样,越看越无奈。
上官氏道:“父亲,我已遣人去请策策来判决,很快过来。”
花子栝站在申屠曛的身边盯着老骆头,她抿着嘴巴,攥着拳头,拳头里潮着,公子却总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众人将头扬起,望着外面的动静。
正值周密带来个当案司律来,只说姓邹,名圆,为人十分鲠直,研律十分细致。
花子栝的眼前一亮,心中惴惴不安。
上官氏、妘氏、洪氏、北野氏等人察邹圆的言,观邹圆的色。
洪氏与上官氏交换了一下眼神,目光如蓄势待发的箭。
邹圆面对眼前的难题,揖道:“司寇大人临时有事,稍后过来,我暂代处理,路上已了解来龙去脉。请问这里哪一位是老骆头,哪一位是郡马?请都出来了,你叫老骆头吗?”
老骆头点头:“这是我的名字。”
邹圆的目光打量着老骆头眼里的弯弯绕绕,向他走去一步:“你这场索求到也奇怪,可是按照大安的法律,你的控诉完全成立。”接着,邹圆转头看向申屠曛:“这位公子,你的生死现在操在他的手里。”
申屠曛点头。
邹圆问:“你承认这是你签的护井符吗?”
申屠曛道:“我承认。”
邹圆眉头微蹙:“您不能宽容他一次吗?”
老骆头道:“我为什么要宽容他一次,告诉我宽容他的理由。”
邹圆见申屠曛就像一只艰难爬行的蚂蚁,忍不住道:“宽容像一昧良药,良药虽苦口,但能治病救人。虽然宽容有时需要忍受一些不愉快,但它能治愈人心中的创伤,让人放下怨恨,重新获得内心的平静与安宁。我说这些是希望你能从你的立场上做出让步,要是你坚持,那么大安执法无私,也会判定申屠曛的罪名。”
老骆头道:“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当,我要求照律执行处罚。”
邹圆问:“景安王府是不是无力偿还这笔账?”
老骆头道:“非这个原因。”
萧景尧就坡下驴:“我愿为妹夫加倍偿还,要是他还不满足,我愿多出十倍的数目。这还不行,那他就是存心害人,无视天理,全力罚他,别让这杀人魔得逞。”
妘氏听罢,率先道:“大人,念在郡马初次签符,尚且不知情况,不如网开一面,从轻发落他。”
北野氏道:“郡马也是一时受人蒙骗啊。”
上官氏打量着邹圆,未敢吱语。
花子栝的目光紧逼着老骆头。
邹圆道:“这可不行,要是开了这个头,以后谁都有借口,逃脱法律的制裁,这可不行。”
老骆头不禁对这个看似木讷的司律刮目相看:“说的真好啊,当世的皋陶,我真敬佩你。”
邹圆拂袖:“请让我看一下‘护井符’?”
老骆头迅速递上去:“在这儿,聪明的大人。”
老骆头把护井符递与邹圆掌心上了,似乎也重重地压在花子栝的心上。
邹圆看一眼‘护井符’,拿着‘护井符’至申屠曛前,又到老骆头的面前来:“他们愿出三四倍的钱还你。”
老骆头摆手:“不行,不行,我已经对天发过誓,我的金钟儿岂不是要来我的梦里责备我,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背上毁掉誓言的罪名,就算把整个大安的财富给我也不行。”
邹圆转头看一眼申屠曛:“好,那就按照护‘护井符’上所写。”
上官氏揣度邹圆的想法。妘氏摇头,洪氏眼中闪着嫉妒,北野氏惋惜。
邹圆拿着‘护井符’看了又看:“依照大安的法律,老骆头有权要求从这位公子肋骨附近沥下一碗血。老骆头,我最后问您一次,您真的不能慈悲点吗?您真的不能收下这三四倍的钱财,真的不能我撕掉这张‘护井符’吗?”
老骆头道:“我请求按符约执行。”
申屠曛低下了头。
萧景尧捶胸顿足,充满自责,看来救他是没有希望了,只能看这个妹夫的命数。
邹圆来到萧渔村的面前,只说上官策策委托自己来萧府明知就里,揖禀:“萧老爷,此事果是屈了老骆头,只可周全他。”
萧渔村一声三叹:“他这般手执利刃行迹,剜他腑血,怎能周全得他?”
邹圆道:“这是他自己签的,这大安的法律不是朝廷的,却是萧府的吗?”
萧渔村道:“胡说!”
邹圆道:“萧老爷,若不依他,他只会造谣,景安王滥用职权,倚势豪强,无般不迫。”
萧渔村道:“据你判断,郡马的事,怎的方便他施行啊?”
邹圆道:“听老骆头的口词,申屠曛却是个签符有罪的人,老骆头是要拿他的把柄。如今他自己亦招认了,没有误签,放血一碗,罪恶自负。”
萧渔村默认这件事只能这样应了。
花子栝一时慌了神,四下张望,想要在公子的目光中寻到答案。
只见邹圆转身看一眼申屠曛,又再看一眼萧景尧,邹圆自去萧景尧面前再三禀说老骆头口词。
妘氏道:“说什么恳求都不能打动你吗?”
北野氏避到妘氏的身边。
老骆头没睬她。
萧景尧道:“穷鬼,你们这样使劲儿磨着刀干嘛?你眼中难道没有王法?”
老骆头道:“我要从申屠曛的身上取回我应得的一碗血。无论你们说的多么动听都是没有用的,除非你们能把契约上的名字消掉,否则你们这样只能白白的浪费精力,我劝你们还是休息一下,免得吼坏嗓子,我在这儿要求大安法律的公正。”
张塘情知理短,又碍萧渔村的面,只得沉默了。
邹圆道:“那就这样,准备好,让他的刀子刺进你的肋骨。”
老骆头道:“多么聪慧的公子。”
张塘取刑具来枷了申屠曛,推上铁凳监下。
邹圆道:“因为符约上的惩罚和大安律法条文的含义二者并不相抵触。”
老骆头道:“绝顶聪明的公子,年纪虽轻竟有如此见识。”
邹圆道:“申屠公子,请露出你的肋骨。”
老骆头道:“对,他的肋骨。”
邹圆道:“‘护井符’上是这么说的不是吗?”
老骆头道:“再世皋陶,肋骨下的血,‘护井符’上是怎么写的。”
邹圆道:“不错,老骆头,您的权衡准备好了吗?”
老骆头道:“我早带来了,请看……”老骆头弯腰去朱色木箱里取出一只权衡。
小厮将申屠曛安置到位,萧景尧给他送上一点酒。
上官品品的目光始终梭在邹圆身上。
洪氏、北野氏光是看着刑具就要晕过去了。
萧渔村容色渐渐木了。
洪氏躲到上官氏的身后,不忍见识血腥场面。北野氏哆嗦嘴,想要阻止,亦不敢开口。
邹圆道:“去请一位大夫来,给他堵住伤口,费用你来负担,免得他流血而死。”
老骆头道:“我的‘护井符’上有这条规定吗?好像没有啊!”
邹圆道:“肯做一件好事,总是好的。”
老骆头戴上了袖套:“‘护井符’上的没有这一条。”
邹圆道:“申屠公子,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花子栝奔到萧老爷的面前,再三磕头,满含泪光跪下来替申屠曛求情。
当时申屠曛只叫花子栝取过书案来,他拿了一支笔来,正在案上写道: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恩深义重。申屠曛因符获罪,危及生命,恐存亡不保。妻子萧氏年少,愿相离之后,重梳高鬓任从改嫁,选聘高官之主,庭前永无争执,恐后无凭,立此文约为照。
申屠曛当下看了休书,签上日期,押个红印,付与张塘。申屠曛从容地坐在铁椅上:“栝栝,我已经准备好了,替我向郡主告别,与她分别于心不忍,我尊重她就像热爱自己的生命一样,” 话落,他的手脚被绑了起来。
花子栝泣不成声,张塘命人押着花子栝。
老骆头道:“我的宝贝金钟儿,我宁愿它在冬夜里冻坏,也不愿意让它被你的皮保活活踩扁,别浪费时间了!”
邹圆点头,转身看一眼萧渔村,再看一眼老骆头:“开始吧,申屠公子肋骨下的一碗血是你的。大安的律法判给你,大安的律法许可你。”
张塘按步去拿老骆头的一只碗。
老骆头道:“聪明睿智的当世皋陶。”
邹圆道:“你必须从他肋骨前沥下这一碗血来。”
老骆头的伴当已在自己带的磨刀石上磨刀。
邹圆道:“大安的法律判与你。”
老骆头兴冲冲道:“聪明睿智的少年,判的好,”老骆头与伴当走到申屠曛的面前:“来吧,准备好。”
萧景尧闭上眼睛。
张塘把袖角往申屠曛的嘴里去塞起来,想让他咬牙挺过去,却被他拒绝了。
老骆头走到申屠曛的面前,只见他摸了一下头,看着申屠曛露出的肋骨,举起只手,比划申屠曛肋骨最结实的位置。
众人都闭上眼睛。
这时,老骆头的伴当高高举起一把铜刀正要刺进申屠曛的肋骨里去。只见申屠曛肋骨下一缕缕闪亮刮喇喇掉出来,从骨穴里滚将下来,堆满半张铁座。那些紫金纹,直蹿到地里,四面八方延去了。
上官氏低头思忖,妘氏的目光在邹圆的身上停留太久,洪氏深信申屠曛用邪法保命,北野氏畏缩不前,小厮慌的后退,退到墙边。
邹圆从惊愕里回神,忽地开口:“你们看啊,这就是井神显灵啊。”
老骆头被申屠曛的东西吓了一跳,那伴当顿了顿,不敢下手。
老骆头抢过伴当手里的刀,目疾控刀,毫不犹豫将剜下去。
邹圆喝道:“等一下,我还有别的话要说。”
老骆头看一眼邹圆,伴当住手。
邹圆道:“且慢,且慢,这‘护井符’上只允许你取走他一碗血,你可以按照‘护井符’上的要求沥走他的一碗血,但是你在沥血时,可要注意,你的伴当说自己是沧溟仙洲的道士,最擅长沥血来炼度鬼魂,那你这个伴当千万不能取走他肋骨下绵绵不绝的金印,若取走这堆不洁不圣的金印,如何孝敬井神?如何成为‘护井符’呢?且按照大安道场的规定,按照大安的法律,你的灵魂要充干入狱,还要剥夺你的全部财产。”
萧景尧惊道:“绝顶聪明的兄弟。”
老骆头转头问道:“大安道场的规定,大安的律法是这样写的吗?”
邹圆道:“你自己可以查看明白。”
老骆头一手擦一下汗,一手放下刀,过去看大安道场符箓册上的条文。
邹圆道:“既然你要公道就给你公道,比你想象的还要公道的多。”
老骆头颤着嘴巴,摘掉了袖套:“我接手箱子里的赔偿。”
沅沅道:“箱子在那儿,你别慌,必须得到绝对的公道。你只能按照符约上的做法,你准备动手割了吧,千万千万不要取走这些绵绵不绝的金印,不能超过也不能少于一碗,正好是一碗血的重量,如果你沥的血多于或者少于一半,即使你沥掉的血与一碗相比,或者轻或者重,哪怕相差一丝一毫,或者仅仅多出一根汗毛,若你权衡出来的血多了那么一丝一毫的金印。你就违背了大安的律法,你的前途,你的全部钱财,全部见空。”
老骆头兴奋:“再世的皋陶啊!”
邹圆道:“老骆头,您为什么还不动手?”
老骆头道:“我拿回他给我的补偿费,这样可以吧?”
邹圆道:“除了冒生命危险沥下那一碗血之外,你一个铜板也不能拿不走。大安的律法上还有一点牵扯你,大安的律法有规定,凡是任何人企图使用直接或间接的手段谋害任何人的性命。并查明确有真凭实据,他的财产的一半充公,还要被赶出大安的沣城。”
萧景尧抬着脸笑。
邹圆道:“罪犯全归司寇府处置。”
老骆头低头。
邹圆道:“你意欲谋害申屠公子的生命,所以现在赶快恳求申屠公子开恩。”
老骆头抬头:“要杀便杀,要剐便剐,我不会要你们的宽恕,连我的生命和财产一起拿去,反正我的金钟儿都没了。这里是什么大安?何时安过?像我这样垂垂老矣的人,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沣城里的老人亭,其余县的老人亭,严令禁止外地人进入。围栏高高筑起,甚至无法忍受任何一个孩子进到老人亭玩耍,这样的大安谈得上安吗?你们现在要拿走我的财物,不如拆了我这把老骨头。”
邹圆道:“申屠公子,你能不能宽容他。”
申屠曛把头来点,再看一眼泪流满面的花子栝,哭红了一双眼睛。
萧景尧道:“岂不是便宜他。不仅要没收他的全部财产。必须马上把他关进牢里,他这是谋杀未遂。”
萧渔村道:“逆子,你赶紧住口吧!”
张塘道:“老人家,你可以走了!”
老骆头道:“你们别妄想我会忏悔,该忏悔的是你们,”说着,伴当随他离去。
这时,上官策策突然出现:“各位,打扰了,现在讨符地走了,轮到装神弄鬼地现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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