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日的排灯节在每晚声势浩大的灯火表演和家家户户的祈福中结束了一年一度的庆祝。在这期间,酷拉皮卡还被拉尔邀请前往家中做客,见到了拉尔出狱不久的父亲。值得一提的是,当他问及‘远方表叔’的事情时,在拉尔父母不明所以的目光中被满脸通红的拉尔拽出了屋子。
表面上看节日期间孟买街道上人们欢声笑语,节日后各行各业一如既往的正常运作,但似乎没那么多孟买人在意东部城镇的疫病。管理者想的是如何进一步扩大利润以储备遥远的帝国不断扩张的军需,高种姓想的是如何把隔绝贱民的围墙修的更牢固,而他们眼中的贱民想的是如何平常的度过今天。
在众目睽睽之中,瘟疫之主狂笑着朝着剩下的净土侵袭肆虐。孟买未经波澜的平静日常尚在继续,在孟买的东边、北边,黑云压城,席卷沙地的“狂风暴雨”即将来临。
排灯节已结束近一周,这一日,酷拉皮卡一如既往在清脆的鸟啼声中晨起。路过库洛洛的房门,里面悄无声息。他轻轻敲门,长久的寂静再一次印证库洛洛离开了的事实。他有些诧异,收回视线。这是第一次库洛洛不辞而别,神父心中却就此失落了起来。门缝间的纸片吸引了目光。抽出纸片,原来是库洛洛今日要去市区的留言。一阵微风拂过心头,失落感消失了。正欲将纸片收入怀中,身后突然传来吼声。
“酷拉皮卡!”
他扭过头,并无人影。他疑惑地摇了摇头。
嗓音很令人熟悉……听起来像是库洛洛的。难道又是幻听么?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维莉狄安娜修女的房间,照射在桌上的圣母像。她如往日般打开衣橱,换上修女服,跪在圣像面前,低垂眼角,双手合拢,开始了一日的祷告。接着,她清扫滴落在桌上的蜡脂,将书籍归位摆正,打开房门。
今日阳光明媚,对维莉狄安娜修女而言似乎又会是平常的一天,但她抑制着的心里知道这只是自己不负责任的自我宽慰罢了。尽管出门前的祷告虔诚如旧,她却无法掩盖心底深处的恐惧。她行路匆匆,平和低垂的目光显得不安。昨晚听院里的格蕾丝姐妹谈起了西南贫民窟发生的几起霍乱,那里糟糕的卫生条件爆发霍乱虽是在预料之中,但修女还是对这疫病的传染速度感到震惊。今日院长嬷嬷和本堂神父恐怕是要商讨教会医院对这些霍乱病人的收容态度了。
“主内平安,维莉狄安娜姐妹。”
“主内平安,酷拉皮卡兄弟。”看向来者,修女微笑道。若是以往偶遇,她会与年轻于自己的对方多交谈几句,她真心喜爱她的这位兄弟。但此刻心心念念于疫病,她没有半分再多言语的心思。
修女点了点头,匆匆离去。
酷拉皮卡来到中殿,周日做礼拜的教徒已陆续坐在了堂内的木制座椅上。一位曾与酷拉皮卡交谈过的教友向他道安,一脸忧愁。
“酷拉皮卡神父,您听说这几日出现在孟买的疫病了吗?这真的太可怕了……”教友戴着浅色丝绸手套的双手互相交握下垂,又握起了挂在胸前的十字架,透亮的翡翠镯子在衣袖间时隐时现。
“…不要惊慌,蒂拉教友。以天主之名,若瘟疫在孟买流行开来,圣多多教堂和教会医院的每位兄弟姐妹会竭力挽救的。”
“可是…可是…”蒂拉面露羞愧,“我丈夫和我计划离开印度,回到我们的家乡,这样是不是轻慢了天主…祂是否会因我这胆怯的逃离而…降罪于我?”
“……”
[老实说,此刻比起排灯节,我更在意你在这里的安危。]
[如果你留在这里是为了心中理想和信仰,我尊重、支持你的决定,我也会留下来陪着你。]
凝视着蒂拉的面容,酷拉皮卡想起的却是排灯节上库洛洛的关怀。
他的目光更加柔和,一种剥离于教义之外的力量和勇气油然而生。
“《诗篇》曰:‘你所喜爱的,是内里诚实’。您如实向我告知心中的不安,这并没有轻慢了祂。没有轻慢,何谈降罪之说?”
听了神父的宽慰,蒂拉觉得内心没有那么烦闷了。毕竟患病的是在西南的贫民窟,是自己从未涉足的地段,她和丈夫一定要在殃及自身前离开这里。同时,她的罪恶感也消退了,甚至关心起酷拉皮卡的境况。
“那您…和其他的神父嬷嬷们会离开吗?”
“不会。”
天主会庇护我们。
原本想如此回应的酷拉皮卡却想着那晚烟火之下和库洛洛的交谈,鬼使神差道:“我相信‘凡事皆在人为’,孟买会战胜这场疫病的……”
礼拜结束后,待到教徒散去,酷拉皮卡来到亚摩斯神父旁。
“主内平安,亚摩斯兄弟。”
“有什么事吗,酷拉皮卡兄弟?”
“您听说孟买的瘟疫了么?”
“我已知晓,酷拉皮卡兄弟。发展太快了,上个月还在孟加拉,今天就已经出现在孟买城郊了。教友间也产生了恐慌,你看,今天做礼拜的教友也少了一些。”亚摩斯神父失望地摇了摇头。
“我想我们应该在事态扩大前救助他们…”
“你不要太着急,”老者和蔼道,“我已与医院的主事姐妹们决定今天晚祷后召开会议商议疫病的事宜,圣多多教堂遵循主耶和华的旨意,自然也是该施予援手的。”
“我明白了。”
酷拉皮卡心里也就稍微宽心下来。
天色昏暗,库洛洛办事归来。
房间里没有酷拉皮卡的身影,这个时间段他大概还在教会医院。库洛洛拿起桌上的油灯,这段时间他在筹备酷拉皮卡离开的事情,大抵都是些用钱和外国贵族身份便能办好的事情。
库洛洛自觉施行起来并无难处,接下来,只要寻一个时机拿到酷拉皮卡的证件即可。
“你这天真的计划就不怕你的小神父抵抗吗?还是说,你已经做好即使被他误解也要将他带离这里的准备了?”
说话者慢悠悠地从库洛洛身后走到面前。女人穿着一袭艳红的纱丽,她笑吟吟地观察着他的神情。
“…你只需像你曾说的那样在一旁‘欣赏’就好。”
艾文莉笑出声来。
“这么紧张呀,你这么担心我会给他造成什么恶劣的影响?”
“…您既然愿意给我这样的蝼蚁永生的诅咒,若是您施展了魔力,胜利的天平势必偏向您,如此,为了不让您如愿看到我狼狈颓丧之态我也绝不会竭尽所能挽回酷拉皮卡,这注定乏味的落幕并非您想看到的。”
“你很了解我呢,但愿你会言行如一。”女人故作惊讶,点头赞赏。
“……我相信您会遵守您的承诺的。”说罢,库洛洛打开房门,侧过身子,向艾文莉优雅地做出请离的姿势。
艾文莉的插曲过后。
按照惯例,库洛洛提灯前往喷泉旁的长椅处等待酷拉皮卡的归来。
将油灯放在一旁座椅上,他不动声色地望着医院塔尖的十字架。今日一早他便得知了贫民窟感染瘟疫的消息。治安官第一时间便封锁了道路,在高墙关口增派了人手,完全隔绝了西南通向主城区的出入口。他在马车上远远观望,城墙的大门业已关死。治安官的做法大抵也遵循殖民政府的一贯做法,牺牲贫民窟无价值的低种姓贱民。过半个月乃至更久,待到死绝后,收集后一把火焚烧殆尽。简单粗暴而高效。
再回首过去的自己几十年,虽有涉猎医学,但不过是一些浅尝辄止的投资。他曾有些许的碎片时间对自己永生的身体产生了零星的兴趣,但转眼被有关酷拉皮卡似真似假的消息埋没脑后。库洛洛心生懊恼,若是能构建出更多的预想,预想到酷拉皮卡的某一世会与这霍乱有所牵连,自己定会花时间找出这疫病的救治方法。他也未曾想到会因此真切感受到这无解的霍乱带给自己的恐慌。
必须带小酷离开这里。
粗糙的榕树皮在男人的手中碾成碎块。
一点光亮映入目光。
视线中,待到远处瘦弱的身影靠近,库洛洛发现今夜的酷拉皮卡有异状。
“你怎么了。”他问道。
“……”神父仍低着头。
“…小酷。”库洛洛将手搭在对方肩上。
“…库洛洛,今晚的会议上,”酷拉皮卡猛地抬起头,眉目怆然不解,“亚摩斯和院长他们…决定不收治这些得了疫病的人。”
“…若我没记错教义,他们违背了耶和华的旨意吧。”库洛洛嘴角带着嘲弄,语气却甚是温柔。
“约瑟夫神父说‘被感染的都是异教徒,不是主耶和华的子民,祂自然不会怜惜这些不守律例染病的人’。”
“既然不是天主教徒,自然也无所谓违背旨意与否了。医院的嬷嬷们呢?”
“院长和几个嬷嬷无法掌握疫病的风险,因此不愿将整个医院的安危全系于此。亚摩斯神父认同院长的担忧,选择了保守的退让…”
“毕竟医院里还有其他的病人和嬷嬷。嬷嬷们的态度也不无道理,错误的尝试往往会弄巧成拙。”
“可是,那些已经被感染的人怎么办呢?”
“…小酷,我很遗憾。”库洛洛无奈摇头,“不如先暂缓一晚,等白天想想有什么可以做的。”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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