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课结束后的酷拉皮卡走出教堂,习惯性地来到榕树下的座椅位置,身子靠在椅背,午间的日光温暖依旧,但却无法消散弥漫在他心间的乌云。
在教堂和教会医院给出否定态度后,截至目前他遇见的每位神父和嬷嬷表面似乎并未有太大的波澜,一切照旧。
方才在教堂里听着晨祷的钟声,出神地望着亚摩斯神父和教友们虔诚的脸,酷拉皮卡觉得视线变得模糊起来。从昨晚至今,他一直思虑着教会的这个让他犹疑的决定。他不忍看城区的感染者痛苦死去,他也无法反驳医院规避危险的合理性。
那么,我能做些什么…
他求助般看向居于殿堂中心的天主神像,神像依旧神圣庄严地昭示祂的绝对权威,却无法给出他想要的回应。
“小酷。”肩上突然一沉,是男人的手。
“啊…”酷拉皮卡惊慌仰头,与归来的库洛洛对视。
“…看来你还在困惑。”
“库洛洛,我想…”
还未说出方才所想,眼前的男人突然伸出食指抵在自己的嘴唇上。酷拉皮卡不明其意。
“小酷,在你说出你的考虑前,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库洛洛眨了眨眼,“我已征得了亚摩斯神父的应允,若是天主因你少了午后的祈祷而发怒,就让祂降罪于我这个始作俑者吧。”
“你要带我去西南城区?”
坐上马车,听到男人向车夫报出的目的地,酷拉皮卡疑惑地看向对方。
“小酷,你大概还不清楚,西南城区已经被全面封锁,我们只能在城门口观望一下。”
“全面封锁?那城区的人怎么办?”
“当然是照旧‘生存’。若是治安官把控的好,不过会是疫病在有限的西南区范围扩散,等到被传染者染无可染,西南的疫病自会消除,孟买的疫病也就此消散。”
如自己所料,酷拉皮卡的神情随着自己的言语变得震惊,甚至多了神父不应外露的愠怒。
“这是要让他们自生自灭么?”
“老实说,这和他们的过往日常并无区别。”库洛洛沉吟道。
接着,他拿出丝巾给对方。
“以防万一,一会儿用这遮住口鼻。”
从马车下来,几十米开外的城门映入眼帘。由厚重的砂岩石垒起三四米高的墙体向两侧延伸,凸起的墙垛上插着细碎的木刺。居中的大门紧闭。几个本地人模样的士兵沿墙巡逻。
两侧的商铺大多关着门,路段人稀。除了临近交界线的居住者外大多数人避之唯恐不及,而墙那边的景象可想而知。
两人相顾无言,径直走向关闭的大门。两个口鼻系着布巾的孟买士兵见状拦住了他们。
“来了啊。”其中一个看向库洛洛,操着蹩脚的英语,“只能在附近没人的地方望一望。”
“当然,就按原本说的那样。”男人微笑道。
只见两个士兵齐力抬起木栓,推开左侧门板,由逐渐开阔的门缝揽过贫民窟一隅,视线随即豁然开朗。一览无遗的沙地外低矮破旧的房屋在远处连排成面,小巷路口化作几点黑色的暗影深入贫民窟,沙地上各种生活垃圾成堆。两人向前走了十几米,空气中的潮湿臭气透过丝巾变得凝重。库洛洛拽住了继续向前的人影。
“到这里足够了。”
“我记得…之前这里还有些商贩小摊,现在连一个人影都不见了。”神父喃喃道。
“看来治安人员不仅封锁了大门,还设置了安全距离,驱逐了这些散摊。”
“也不知道那些染病的人如何了。”
“要么被扔在了巷内,要么就被关起来等死吧。”库洛洛轻叹一声,像是为这些人感到惋惜,“我们回去吧。”
“你认识那些给你通融的士兵么?”
在不远处望着士兵重新扣上了大门,神父看向男人。
“不认识。我不过是遵循这里的规则而为罢了。”库洛洛索然无味道,“但如此看来,这扇隔绝两边的大门也并非坚不可破。若这场疫病对当权者有利可图,祂要贫民窟的乃至所有孟买人双手张开热烈拥抱霍乱又有何妨。”
“…库洛洛,你带我来这里,是为了让我明白我无力拯救他们么?”
“小酷,为了你的理想和信仰,我认为有必要将你身处的现状明明白白告诉你。如你所见,他们已经是被抛弃了的人,留在贫民窟残喘等死是他们唯一的结局。”男人的手指向墙的另一边,“你若执意救他们,一、你没办法横穿城门只身前往那里;二、你身为一名神父,也没有作为医生的资历,我不能放任尚无经验的你与霍乱病人接触,严重的情况下这无疑…会危害你的生命——即使是被天主庇护着的你。”
“……”
“我已如实说明我的想法,我维持之前的态度,但如果…你还想帮助他们的话,我陪着你。”
酷拉皮卡注视着库洛洛的双眼。
这也许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注视着这对黑瞳。
瞳孔似黑曜石般发出明亮的光泽里映着自己脸上的失意。他知道对方说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库洛洛的语气里似乎完全没有恳求的态度,却是坦然干净,仿佛对方会完全遵循自己做出的决定,无论进退,对方皆会陪同。
为什么。
酷拉皮卡很想开口问对方。
熟悉的刺痛感转瞬即逝。微眯眼后他没有在意。
半晌,他开口道:“…我想考虑一下。”
万籁俱寂的深夜。
跪在小跪凳上的酷拉皮卡神父照例念诵着夜祷的内容,他的心里却不安地呼唤并寻求主耶和华的帮助。
“……我该怎么做。”
瞥到墙上的风景画,记得那位孟买学生说要用画笔画遍脚下的每一寸土地。
霍乱来袭,他有没有被传染?
说起来,排灯节后的这段日子,拉尔来的次数也少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接着,他想起了库洛洛对自己的忠告。
酷拉皮卡无法反驳对方友善的建议,但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置西南城区的人于不顾。
主啊,请原谅我这假意敷衍的祷告,我已心猿意马,不知前途如何。
看着摆放的圣像,酷拉皮卡的脸上露出羞愧,不由得捏紧手中的念珠。
【酷拉皮卡。】
隐约地,轻柔的声音拉回他迷乱的意识。
【酷拉皮卡,你怕死吗?】
是难以分辨性别的嗓音。神父惊愕地抬起头,找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声源位置。只见圣像精细的面容上那对乳白色的双眼此时竟然动了起来。祂的眼珠缓慢转动,与眼前的教徒对视,瓷白的双唇复又蠕动。
【我的孩子,你呼唤我,祷告我,寻求我,我便应允你。】
柔和的声音像是被罩上自遥远天上倾泻而下的繁星帘幕,以饱满悠扬的管风琴声作衬。即使他与圣像的祂相距不过几指,却又好似遥隔千里,不可亵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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