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为什么骗我说你的助手有风寒？”
“不过是心血来潮想看一下你对他的反应。事实上，那日下午卡洛请假回了洪堡医学院，听说他曾经的学院导师找他处理一些私事。”
“‘我的反应’？你觉得他是我派来监视的？”
“毕竟舞会上与你初见后的几日内，研究所便指派了卡洛来，我很难不联想到你……”
“…啧，强词夺理，研究所任何事项都和我无关。”
“唉，谁让我那时初来乍到，不清楚这里的规章制度。”
“……”
“小酷只有这一个问题吗？”
“……你之前为什么突然用母语对我说话？”好像是…ku…什么。
“Kurapika，这是你的名字，酷拉皮卡，要试一试怎么念吗？”
“……我拒绝。”
“Ku, ra, pi, ka.”
“……”
“你如果拒绝，我就不回答你之后的所有问题。Kurapika…”
“…Kushapika.”见拗不过对方，青年移开视线，快速地低声说了句。
“不是sha，是ra，看，像我这样，舌尖要向上颚挑起……”男人微仰起头，张开嘴。青年下意识望去，对方的舌尖划过上齿，在上颚短促的滑过。不停地、一遍遍滑过。这个短促的音节也反复自口腔深处发出。接着，见男人眼神示意着，诱导着，像是被不知名的魔力禁锢了头脑，青年也缓缓张开嘴。
“…shua…rua…ra…”
“Ku,ra,pi,ka.来，再试一遍。”
“…Kurapika…”
“嗯，小酷真棒。”
听出男人语气里近乎宠溺的夸赏，青年竟觉得一丝开心。但紧接着，这份开心犹如一道天雷滑过头顶，劈开了围困着青年的迷雾。
眼神恢复明亮，青年愣在原地。举着手枪的右手不知所措。
……我这是在干什么？
他瞪向男人。对方嘴角弯弯，眼里更是止不住的笑意。
“……库、洛、洛，你又在耍我？”青年又惊又气。
“我记得你告诉我想再学一门外语。最适合用外语学习的第一个词，难道不该是自己的名字吗？”
“……”
对方像是又想起了什么，直视自己正色道：“不管你在哪里，是何身份，Kurapika…永远是你。”
“……”
又是这道如月光般温柔谦卑的目光。又是这深情得…令他不知所措的话语。
青年觉得自己心头的怒意瞬间烟消云散了。他的后脑勺隐隐作痛。但库洛洛丝毫不给自己喘息思索的机会。对方微笑道：“上尉大人请问下个问题吧。”
“……你送的标本框和向日葵到底有何用意？”
“不当医生的话，我也许现在就是一名闻名全球的植物学家了呢……啊，请原谅我的狂妄。关于这两份以不同形式留存于世的植物，别多心，我只是希望你能喜欢。”
“……下个问题，如果你说的是真，‘这场交易的选择权在我’，这个交易对你无利可图，只会让你陷入危险境地…你为什么要帮我？”
“……”
“或者说，你就这么信任我吗？”
“……”
“怎么不说话了，心虚了吗？”
“小酷，我原以为你会问我些其他问题呢。比如我现有的人脉和资源能帮你做些什么。没想到，小酷的第一反应却是关心我的安危，呵呵。”
“……库洛洛，你到底是真的不知好歹，还是在对我装傻充愣？”
“…小酷，你和你这位需要用药的女士、太太…是什么关系？”
见库洛洛突转话锋，压抑着给对方来一拳的冲动，同时也恰好经库洛洛的提醒，青年想起了此行的目的之一。潜意识里女同志的模样自动浮现眼前，他冷眼道：“什么太太，她是一位尚未婚嫁的年轻小姐。”
听完自己的答复，库洛洛似乎很是委屈：“……也是，毕竟小酷风华正茂，有女人爱慕很正常。”
……这在鬼扯些什么？
青年瞪着对方，听得一头雾水。他忍不住再次按住库洛洛，下压枪柄，用力抵在对方的喉咙。
“……喂，你真的认为我现在是在和你嬉笑打闹？”
“我只是很在意你们的关系，咳咳…”
见男人的脸色被枪柄憋得涨红，几乎没有思考，青年移开手枪，却见对方气色刚和缓，又露出了令他烦心的笑容。
“小酷真是关心我。”
“……”
多次深呼吸后，青年终于不再愿意配合眼前不知所云的男人的言语，他面无表情，锐利的目光再次剜过库洛洛的每一寸皮肉，直至遇上那对盈满笑意的黑瞳。
库洛洛依旧无法合理解释如何得知了自己的名字。
一开始自己步步紧逼，库洛洛反应还算正常，平淡的口吻如旧…大概是在猜出自己的波兰间谍的身份后。简直像是换了个人，换了副灵魂…
灵魂？
[灵魂是否是唯一的存在？]
该死，我居然会这么想，一定是那日在菩提树大街受了库洛洛话语的蛊惑…
也是在此之后，两人间的问答，看似是自己引导着对方的回答，真正的掌控者却是这换上嬉笑嘴脸的库洛洛。
如顽童般幼稚，操着滑稽夸张的腔调…真令人烦躁。
如同以往与之相处时的情景，这次他又陷入了库洛洛的节奏里。
如此想着，他正审视男人的目光又冷了几分。
纳粹们做梦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位心思沉稳，为他们所信任的天才医学博士居然有一副如此轻浮散漫，为人不齿的模样。
他这种随性、亲昵的姿态是否只会呈现给我？
这简直就像是……
一个未曾设想的念头突如其来。
虽不属于他的职责范围，在柏林的监狱，他还是见过很多因同性取向入狱的德国普通民众。一些被严刑拷打后改变了自己的性取向，这些人依旧是纳粹口中的“帝国基石”；至于严重的，若还留着一口气，要么成为“优生计划”的患者，要么被送往就近的集中营进行“劳动改造”，美其名曰劳动改造，因此惨死营中的犯人却不计其数。
自从升任A处处长，更多的明枪暗箭接踵而来，其中不乏对他涉及情感方面的诋毁，而这之中就有性取向相关的污蔑。一想到初入党卫队时，一位不过共事几日的盖世太保用带着冒犯侵略的眼神盯着自己的身体，用低俗下流的言语骚扰着自己的感官，他就止不住地反胃，想揍得对方屁滚尿流。但想到自己的任务，他制止了内心这无疑会为伪装带来危险的冲动。于是，他变换心态，不闻不问，封锁私心，与纳粹各高层愈发熟络的同时，也意识到这些四处而来的蝇营狗苟的举措都不足以令他费神。
一直到与库洛洛相遇，一直到今天……
难道这医生与这些入狱的人一样，对同为男性的我心怀 “男女之情”？
青年没意识到自己并未把库洛洛与那令他作呕的盖世太保联系在一起，而是用这份被封锁的私心，真情实意思索着这个猜测的可能性。
沉思许久，青年抬起头。
“库洛洛。”
“嗯？”
“你…难道对我抱有…好感？”
“…什么？”
对方似乎没明白话里的意思。
“你喜欢我？”
青年一怔。自己居然没有犹豫就问了出来。他看向一旁的钢琴，轻咳几声，试图驱散源源不断涌出的窘迫感。
半天闻不见男人的回应，青年移回视线。
只见库洛洛沉默不语，既不反驳也不力争，低垂视线，苍白的脸颊上正显露着一抹诡异的绯红。他微微一惊，不由得后退身子。
该死，这个库洛洛竟然真是个……
那么对方那些礼物、疗伤、各种亲密举止，甚至此时的这场交易，都源自于这份…超出朋友的喜欢？！
最奇怪的是，得知这个同性对自己抱有非分之情，自己竟不觉得恶心。
难道我也……
“咳咳。”
像是为了打破维持在两人间长久的沉默，库洛洛咳嗽两声，站起身轻声说道：“我想是的。”
“……”
“自从那晚舞会上看见了你，我就再也无法忘记你。我原以为可以心无旁骛，只为医学，毕竟过去三十年的生活就是这么度过的。但…当然，若你讨厌的话，我绝不会再对你做出任何逾礼之事了。只是，还是如刚才说的那样，我希望能以朋友的身份继续陪伴在你身侧。”
青年猛地背过身子，像是躲着男人灼热的目光。
感受着后背的视线，他故作镇静地收起枪，迟疑道：“你的交易，我考虑一下，等我联系你。”
接着，上尉走到房门前站立许久，突然扭头冲低吼了句“从现在起，绝对不许再叫我‘Kurapika’这个名字。”后，便推开房门大步离去。
“安眠药……”
青年离开许久后，库洛洛才后知后觉拿起对方遗落的药瓶，向着门前的空气没有意义的轻声呼唤。
“……果然，就不该听小酷的给那女人准备药。”
半晌，将305号房间收拾整洁后的该房租客幽幽飘出一句不满的嘟囔。随着租客开窗，墙上的装饰吊坠随风微动，簌簌声响，仿佛给予了租客敷衍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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