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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chapter 56

“酷拉皮卡军士,从今天起,你就是弗里德里希·阿登纳。记住,舍弃自己的真名,入境后要时刻牢记自己的任务,为复兴波兰献出你的一切!这是你作为情报人员的唯一使命!”

“是!”

“…弗里德里希,我的孩子,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何时了……妈妈向你保证,那位巴泽尔·阿登纳子爵是可以信任的德国人。如今波兰与德国的关系愈发紧张,他会成为你在德国的庇护者与监护人。他会将你认作他的养子,你也会是他唯一的继承人。不过…他虽暗中支持着波兰的事业,你也不要过多提及你的真实身份。妈妈不会过问你的任务,只愿你能保重自己!”

“妈妈,离开前我希望您能再唤一次我的名字,我不喜欢您叫我这个化名。”

“…酷拉皮卡……我的酷拉皮卡,愿你能平安归来,愿你父亲的灵魂、愿夜空中的群星为你指引出归家的路。”

“……我一定会的,妈妈。”

“弗里德里希·阿登纳,你对德语的掌握真令我惊讶。”

“巴泽尔先生,我在华沙大学语言系学习时主修的就是德语,我很喜欢这门语言。”

“呵呵,这我就放心了。来了柏林这几日还习惯吗?”

“我很欣赏这座城市,巴泽尔先生。这是一座庄严肃穆、兼具力量感的城市。”

“呵呵,这里毕竟是帝国的首都…对了,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海德堡大学社会科学院的院长是我关系匪浅的旧识,我已与他商量好,准你进修四学期后就能取得文凭毕业。待你归来以后,我就引你入国社党,给你安排一个档案部轻松的文职。”

“一切听您的安排,巴泽尔先生。”

“……弗里德里希,我的孩子,我已经为你安排好了一切,希望这里能让你感受到家的温暖。我的妻子去世的早,我的身体也大不如以前,咳咳…如今,我也只剩下你这么一个亲人了……”

“…我明白了,巴泽尔先生。”

“唉,我认为你要先改变一下对我的称呼。”

“好的…父亲。”

“…什么?两年前我送你去海德堡读书是为了取得档案部文职的敲门砖,可不是为了让你进安全部做那群盖世太保的走狗。”

“可是父亲,盖世太保和档案部职员不都是国社党的一员吗?”

“盖世太保是一群为了目标可以不择手段的冷血狂徒,他们虽然也是为了帝国的未来,却在某种意义上泯灭了自己的人性……我不希望你成为那样的人。”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我是你的父亲!”

“…你我只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半路父子…”

“…是你的母亲这样说的吗?”

“……对不起,请原谅我的言辞。”

“……咳咳,咳…弗里德里希·阿登纳,不要忤逆我。”

“父亲,您不是知道我的身份吗?”

“……什么身份?”

“……”

“……弗里德里希,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

“……呵呵,看来你的母亲对我隐瞒了不少事…但无论如何,即使你要做的是危害帝国的勾当,即使你是……我也会保护好你,因为我……咳咳咳咳咳!”

“…父亲!父亲!您怎么了??”

……

“警察先生,他就是被安插进安全部的波兰间谍!”

一个高大的黑发男人正对着身旁的黑色制服耳语,那双黑瞳并未注视着青年,而那只本应挥舞手术刀的手此时却冷酷地指向青年。青年无视着逼近的盖世太保,一对燃火的赤瞳怒视着男人,干哑的嗓子作最终的咆哮声。

“库洛洛,你为何欺骗我?!”

“库洛洛……我绝不原谅你。”

……

“!”

青年猛地睁眼坐起身。

抚着前额,平复心绪后,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湿大半。

他看向窗外,凄冷的月光打在窗沿,此刻已是深夜。今夜阿尔布雷希特王子大街上寂静无声。

…他已经许久没做过有关过去的梦了,而在惊醒前的梦境,他居然看见库洛洛告发了自己。

……难道我还在怀疑着他么?

抚向隐隐作痛的后脑,回忆起那两句对库洛洛的咒骂,青年却是平添了一种奇特的熟悉感。

我并未说过这样的怨言,为何会觉得如此熟悉?

库洛洛……我是否真的能信任你。

二月中旬的柏林依旧是阴冷的,各处的景观植被尚未萌芽,被罩在厚厚的白雪上。

距离柏林的春天尚需一段时日。

十日前,在上次与酷拉皮卡袒露“真相”后,对方再次开启隐身状态,库洛洛却也不着急,继续波澜不惊地进行手头的研发。

这日黄昏,库洛洛正出神瞧着正在仪器区规整的助手卡洛,敲门声响起。他抬手示意卡洛,自己前去开了门。

“……上尉,好久不见。”库洛洛端详着门前青年的神色,微微皱眉道。

“看来最近上尉事务繁重,更无暇顾及睡觉了。”

“……”语塞后,弗里德里希神态自若,反而打趣道,“此时得空,博士可否赏个面子陪我喝一杯去?”

库洛洛挑了挑眉,吩咐卡洛整理完就可离开后,两人一起离开了实验室。

两人一路无言,倒是库洛洛不时向擦肩而过的相识的同事打着寒暄。

走到研究所外不远处的一辆车子前,青年示意对方坐上副驾。

“……嗯,大众1型,小巧实用,原来上尉对车的喜好是这样的。”好奇地打量着车内,库洛洛语气带笑。

“…这是局里配发的车,若无必要,我对车没兴趣。”

“那么,你要带我去哪儿喝酒呢?”

“……你真以为是要去喝酒吗?”青年没好气地瞪过去。

身旁的库洛洛似乎觉得很无辜,无奈地耸耸肩。

两人在弗里德瑙区库洛洛的旧居外停了下来。

回到走廊尽头熟悉的房间,合上房门,拉下窗帘,青年接着打量起墙身。

“西侧相邻的303房间和对面的304房间都久无人居,这一层为数不多的住户我都见过。这里很安全,阿弗。”

见对方听到称呼后瞪了一眼自己,却也没多说什么,库洛洛笑道:“……感谢阿弗对我的信任。那么,开门见山,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博士身在研究所一定听说过鲁道夫·施恩姆博士的‘优生计划’吧。”踌躇片刻,青年还是压低嗓音开了口。

“鲁道夫·施恩姆?”

弗里德里希瞥了眼对方:“说来也巧,那日与你我起了争执的维利·利比希斯的上司便是鲁道夫·施恩姆博士。”

“初入研究所,我倒是与施恩姆有过一两次交集,但仅此而已…你想让我怎么做?”

“鲁道夫·施恩姆团队的‘优生计划’表面是为了剔除、斩断帝国所谓的低劣基因,实际上也暗地做着针对外国人的‘人体实验’。前不久在克拉考运送的众多波兰学者若是按照原计划运来柏林,其中不愿为纳粹服务的,最终大抵会成为死于此实验的亡魂。”

“……”

“博士,对于‘人体实验’,你似乎并不惊讶。”

“以往由志愿者参加的临床试验倒是屡见不鲜了。”

“…请相信我,纳粹的和你来德国前所做的一切临床研究大相径庭。他们远比你想象中的残忍,你不会想知道这些实验的具体内容的……”

“但我不得不去合作,了解,深入。这便是你所愿。”

“……”

青年来回踱步,再次开口时,眉宇紧蹙,语气也多了些急躁:“算了,忘了这件事吧。当好你的纳粹医生吧,库洛洛博士。”

“你在犹豫、害怕什么,弗里德里希?”

“…你在说什么?”

“你不信任我吗?但若是如此,你便不会来找我。”

“……”

“犹疑不决不该是你这样的身份拥有的。把我当成随时可用的武器吧,阿弗。”

“……”

“对了,这个给你。”

男人的手中躺着一个眼熟的小药罐。青年下意识接过,对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表情与自己动身前往克拉考前的会面时的如出一辙。

“……你,真的仅仅因为你对我的…感情就愿意付出你的一切?”青年嗓音干涩道。

“…为此,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说。”

“无论你之后要做什么,我只愿你能平安归来。这就够了。”

“……”

眼前男人的脸与遥远记忆中母亲的重合在一起。紧接着,火车离去,伴随着车轮的咔哒与汽笛的轰鸣,车站内不断挥手的身影逐渐隐入地平线。那时他不知道,这将是他与母亲的最后一面,也是最后一次联系。进入柏林,入住阿登纳子爵家中,他放空大脑,全心贯注于政府军的潜入任务。去年九月,他正因捣毁柏林市郊法国间谍的窝点颇受将军赏识,晋升为少尉。作为党卫队四局的“明日之星”,一众纳粹人眼中的自己前途无量;而与此同时德国突袭了波兰,短短一个月内波兰全境便被德苏侵占瓜分完毕。他的祖国至今炮火连天,体无完肤,而他的家人一直生死未知。

母亲……

青年闭眼,将一瞬间流露出的哀伤封存。他不愿向眼前的男人展示这份可耻的脆弱。即使对方向自己全无保留,即使对方声称甘于做他的利刃。在青年看来,在那趟驶离母亲、故乡的火车上,他就该抹杀掉曾经的自己,这些真实的情绪会要了他的命,更会毁了他的任务。

面对敌人、面对库洛洛、面对自我,他只有弗里德里希·阿登纳这一个身份。

再次睁眼,弗里德里希坚定道:“我会的。”

“不如你我以后就在我的旧所联系?”听完弗里德里希的嘱托,库洛洛建议道。

“目前来说,正常联络足矣…你加入纳粹前,我便不时会因公务来研究所,虽说近期前来多是你在此的缘故…总之,保持某种固定而广为人知的习惯不是坏事,若是突然改变反而惹人生疑。”

“好吧。”

“……”

“……”

谈完正事,绷紧的弦松了下来,两人默契地噤了声,似乎等待着对方率先开口。

青年将药罐放进衣袋:“……那我先走了。”

“阿弗。”

“…怎么了?”

“我想再问一次…你‘名字’的含义。”

“弗里德里希”似有踌躇,但还是转过身子。

“Opadajace,senne oczy ksi??yca……用德语来讲……‘月亮低垂的睡眼’。”

“……”

“……在我出生的那里,人们认为星星是月亮女神西丝拉伯格告别太阳神贝洛伯格时流下的眼泪,而最接近月亮的那颗星星是她流下的最后一滴泪。这些眼泪凝结在夜空,不随外界而动,如女神的黑夜般静谧,安宁…”

见对方站在原地,似乎仍在等待自己的回答,他缓缓补充道,“我出生时正值战乱,我从未见过我的父亲,母亲说他死在了前线。而母亲带着襁褓中的我四处逃难之际,唯有深邃的夜空和夜空中这些熠熠星光能给她暂时的慰藉。因此,母亲以此取名。就像夜空里永恒不变的星星那样,她希望我一世平安,永享安乐。”

“……”眼前的医生依旧沉默着,低垂眼帘,拒绝与自己的目光对视。

青年眼露愠色。他抿着嘴唇,头瞥向一侧,内心后悔着自己如此轻易向库洛洛道出了心声。对方丝毫不在意……

“很美的名字。”

青年一怔,抬头,却见医生已经来到自己面前。巨大的阴影笼罩在身前,转瞬之后,自己已被对方拥入怀中。

“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医生身上若有若无的医用酒精味侵入头脑,青年恍惚想起那日医生初次查看自己上臂的枪伤时萦绕的也是这样的味道。

青年极其厌恶香水的味道。纳粹的各级军警间推崇使用高级香水,一是遮掩他们奔波之余自带的体臭,一是彰显其显贵的社会身份。即使是最下层的盖世太保也会想方设法购得一小瓶价格不菲的香水,在重要场合喷涂以示庄重。这些盖世太保涂着巴斯夫的最新男士香水,谈笑的内容却多是和任何与元首意志相悖的个人、团体相关的杀人勾当。

……如同自己。

除了不曾染指这各式各样的人造气味外,我与这些披着人皮的禽兽有什么区别?

…啧,我这该死的犹疑作势又出现了。

环在后背的双手放开了,青年回过神来。

乙醇虽是香水最重要的构成,他却不反感医生身上的味道。这气味是对方作为医者的证明。他想起了几日前的那个库洛洛告发了自己的噩梦。

……既是虚假的梦又何须在意。

“对不起。”

这声抱歉来的突如其来,青年不解其意地盯着对方。

对方却不做解释,只是以温柔的眼神回望。

“……莫名其妙。”青年移开视线,“那我先走了,你…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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