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陷入自身的情绪陷阱，醒来后自然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一切恍然如梦。尘嚣落定，一个男人双手掩着面小声啜泣，逐渐转为嚎啕大哭。无人知道他在被狩猎的过程中看到了什么，更无人共情、感同身受，只能大致读出满脸愧疚。
罪魁祸首带着一丝浅笑，闭着眼偏头靠在椅背上，嘴角似有一道若有若无的泪痕。
法槌落下，法官清了清嗓子，宣布择日宣判。
走出法院时，俞峤和程沛相视一眼，背对背朝两个方向走去。俞峤不知拨通了谁的号码，迅速讲了几句，不一会，几辆豪车齐刷刷地停在了法院跟前。一位穿着黑色西装、戴白手套的男人带头，领着一小队人走上了台阶。
见到俞峤后，他欠身施礼：“先生说接她回去。”
“里面。”俞峤指了指法院的方向。
男人点点头，挥手示意后面的人跟上。
走出几步后，俞峤的询问传来，不远不近：“先生还说了什么？”
男人顿住脚步，没有回头，答：“没有。”
这两个字十分简短，略带警告意味。俞峤垂下眼眸，没再追问。
而另一边的程沛与这一幕恰巧擦肩而过。跨步下台阶后，他直接奔向了停在一旁的警车。在方才收场的时间缝隙里，第二套破解代码已经被迅速确定下来。屏幕上的数字已经到了99%，冻结了几秒，在程沛迈入车门的一瞬，跳动到了100%。
目标已定位：济城市第二人民法院民事第一审判庭。
本以为贴子主人的一系列操作是基于入侵星云系统，或是偷偷装了窃听装置才实现的，没想到他本人竟就在现场。而这个人刚才至少做了两件事，除了不断爆料现场信息，还刻意播放了夏语娇的哭声。这个行为寓意明显，正是直直冲着安妮亮出刀刃。
一个抱有敌视、并且希望她在现场失控的人。
一个能在现场周围随时出现，而不会被察觉的人。
他是......
戴着白手套的男人很快从法院偏门钻了出来。和刚才进去时相比，他身后跟着的队伍里多出了一架轮椅，安妮依旧睡着，面色和唇色皆苍白如纸。她渺小的身体在一群魁梧的黑西装中格格不入，仿若白兔迷路后误入墨色森林，下一秒就将被吞没。
见人已经被接了出来，俞峤拾阶而上。
领头的白手套抬起手，身后的人便停下，等俞峤一步步靠近。
那面挂在海特办公楼大厅里的文字，挣脱电子屏的禁锢，在空中联系成结，倏地钻进了俞峤的视野。他不用多看，也知道内容：《猎捕者守则》第二条，不得在公共场合当众失控。
领头者等他靠近，反问道：“爱德华，你应当不会违背先生的意思吧？”
违背守则的后果是什么，两人心知肚明，因此这句话只点到为止。彬彬有礼的表相下，暗藏的压迫感呼之欲出，如果俞峤有意反抗，接下来的情形可就不太好看了。
“季风管家，”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退开一步，颇为正式地道出来人的姓名。
“如果先生有什么决定......”
季风满意地眯起笑眼：“放心。”
“你们都会第一时间知道。”
季风带着几人顺台阶而下，微微侧身，与俞峤擦肩而过。走到楼梯下时，在一个不易察觉的角落，那双扶在安妮轮椅背后的手向内小心地收了收，似乎在调整什么东西。
忽然，手的主人感到一道锐利的视线投射了过来，只觉莫名森寒，暂停了手上的小动作。
是错觉吗？
他用余光悄悄逡巡一圈，却没发现任何异常。怂什么，他在心里朝自己啐了一口。排行第一的猎手又怎样？还不是落进了他们的圈套，现在已经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了。
他的袖子动了动，一根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细线露了出来。
他低下头，藐视地瞧了一眼此刻无比单薄的安妮。
那就去死吧！
“咚！”
霎时间天旋地转，他被一股力量扑倒在地，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是谁，冰冷的金属圈已经“咔嗒”一声锁上了他的右手，昭示着计划失败。
他不由得骂出了声，气急败坏地扭过头。
一片带着威严的海蓝色闯入眼帘，黑底肩章上的星星闪耀着，近乎要将他灼瞎。他不由得挪开几秒视线，再定神看时，才发现力量来源是一位眉目冷峻的警官，正如打量蝼蚁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无形的枷锁便跟着重重落在身上。
后背又传来一道力量，他只好咬牙切齿地将脸转了回去。
程沛用膝盖压着地上的人，刻意凑近，语气嘲弄：“不好意思，我宣布计划失败。”
被压制的人发出哀嚎，不甘地锤了一下地面。
*
济城市警局内。
程沛支着一条腿抵在墙边，双手半抱在胸前，聆听着审讯室内的对话。被逮捕的人顽固得很，任凭刑侦技侦几队人马轮番上阵，始终像块木头都闭口不言。
透过单面玻璃，能看到老钱的舌头都要冒火星子了。
这人只是整个针对安妮的计划中非常微不足道的一环，知道的东西凤毛麟角，程沛不打算亲自进去审问。有则是额外收获，没有也是意料之中。但人是费了点时间才抓住的，他也不能接受丝毫一无所获。
在这一点上吕闻很懂程沛的脾气。此刻，他刚刚从案情研讨会下来，穿着件花里胡哨的度假风衬衫，直奔审讯室而来，用手在程沛眼前晃了晃：“还听不听结果？”
下一秒他也很快就读懂了搭档的眼神，意思是有屁快放。
余宏，毕业于C国榜上有名的A大，半个月前刚刚应聘到济城市第二法院成为一名保洁员，个人履历十分丰富，曾在各种KTV、酒店、餐馆打过工，却都做不长久。在他的履历里，最引人注意的是两段经历，一段是选择了来法院，这样与他以往的工作场所及不相称的地方，另一段则过于巧合——他工作过的KTV正是“银河”。
且先不说他的学历与找到的工作完全不相配，济城市的KTV那么多，怎么偏偏就去过任天意丧命的那一家。
“对了，”说到这儿，吕闻想起了什么：“小黎给你看过任天意案发那天的监控了吗？”
“没。有什么信息吗？”
“有一些，你还是自己看比较好。”吕闻说着，又瞧了一眼坐在审讯室里的紧抿着嘴的余宏：“怎么想到是他的？”
“定位，和行为条件。发帖人是一个能随时出没在现场周围，又不惹人注意的人。”
吕闻一脸赞许地送上一句不愧是你。
“他的手腕有伤痕吗？”程沛说着，凝神盯上余宏放在桌上的双手。
“你怀疑……？”
“嗯。”
他相信余宏的恨绝不会毫无来由，而被怨恨的对象是一名近年来几乎以狩猎为生的猎手安妮，他们之间可能有交集的场合寥寥无几。他能想到的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曾是安妮的猎物，要么他是曾是海特的一员。
前者的恨可能源自狩猎过程中与安妮有什么冲突，后者的恨源自嫉妒。就程沛方才逮捕他的情形来判断，他的身体素质、反应能力只能算非常一般。当需要和像安妮这样拥有天赋的人一同竞争时，有种嫉妒便生于自卑。
第二种情形的可能性更大。程沛全程都没见过他的戒指，因此他猜测，余宏是一名淘汰者。
吕闻用手按了按耳麦，向里面的手下们传达命令：“把他的两只手举起来，手腕朝外，给我们看一下。”
尽管单面玻璃看不见，老钱还是示意了一下，在麦里应：“收到”。
老钱起身，绕过审讯桌走向余宏。看到审讯者终于停止了无休止的讯问，余宏毫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放松的波澜。然而，当老钱试图举起他的左手时，他突然情绪激动起来，拼命抵抗，旁边站着的几位警官合力才将他按回椅子里。审讯室惨白的灯光下，左手上的那道疤痕清晰可见。
余宏绷着的防线终于被击溃，发出几声苦笑，持续几分钟后，转为哭腔。
“我是淘汰者……”
他毫无意识地自言自语一阵，下一刻，颓然的眼神穿透了单面玻璃，正对上程沛和吕闻。
“那又怎么样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黄金五猎手？安妮不过是个被侮辱过的小biao子，那个爱德华，也是个为了钱不择手段的东西！”
“爱丽丝，爱丽丝……和我一样是……”
“我们都是一样血液里就肮脏的人！海特只欢迎肮脏的人！”
他情绪激动，近乎是撕心裂肺地喊出了这几句话。眼看人已经陷入崩溃，这样下去也再问不出什么，吕闻在耳麦里传达可以结束了，而后和程沛一同退出了审讯室。
对余宏的审讯近乎持续了一个下午，两人出来时落日已西沉，星辰悬空，与警局里的白炽灯相互辉映。余宏最后喊出的那番话显然别有深意，他们在走廊里并肩走着，心思各异。
刚才是提到温师哥了吧？
吕闻状似无意地咳嗽了一声，先转移了一下话题：“咳，你身体没事吧？你们散了以后，那位俞律师联系我，问了一下你的情况。”
“没什么。”
彼时心脏的痛楚还历历在目，却无法阻断程沛此刻的思绪。两次狩猎现场被切断的通讯，余宏针对安妮的动机，还有他话里的“我们都一样”，像一团被拆乱了的毛线球。
红栅的案子持续如此之久，逐渐有越来越多的猎捕者被牵涉进来，海特是幕后主导的结论似乎已逐渐清晰。但这个结论又像一个勉强可见而摸不着实体的半透明骨架，海特似有若无地穿插在每个关键节点，很难切实地捉住些什么。
“哦，那……”
见他犹犹豫豫的，程沛质疑地望了吕闻一眼：“你到底要说什么？”
这人怎么什么都知道？吕闻妥协，决定长话短说：“关于银河KTV的录像。”
“那天，徐叔叔是不是带了个……陪酒的小男孩给你？”
那天的灯光绚丽而昏暗，时间过去太久，程沛对这件事的记忆只剩下几个瞬间里沾染醉意的话语。
“怎么了？”他反问。
“海特的人。估计是……师哥亲自给你安排的。”
“那酒里有东西。”
第一卷完结啦。第二卷开始小新的上线时间会更长滴，是一个关于情侣的案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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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法场-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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