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又向店里走近一步，步伐略带不稳，小心翼翼，整个人内收着，像一株被碰过的含羞草。
李阿姨在厨房忙碌，听不到他的询问。他只好再往前探一步，恰巧经过那对情侣的座位。
那对情侣满满一桌的菜还保持着原样。男生皱着眉头，筷子无意识地在碗里戳来戳去，女生则默默埋着头吃菜。气氛沉郁，火锅在两人面前宛如一座极度压抑即将爆发的火山。
“哗啦——”
液体倾倒的声音传来，在店内激起一片声浪。满满整杯的橙汁翻了个底朝天。
女生的位置更靠边一些，精致的小短衫被淋湿大半。坐在他对面的男友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忙乱地抽出一大叠纸巾，边帮女生擦着衣服，边带着些怒气：“你怎么走路的！就不能小心点吗！”
瘦弱的男孩缩了缩肩膀，垂头小声道：“对不起。”
但他畏缩的样子并没有让那位男友消气，责骂的声音越来越重，逐渐带出不干净的字眼。响动终于惊动了呆在厨房的李阿姨，她手里拿着块洗碗布，匆匆忙忙挡在了瘦弱的男孩面前。
“小伙子，不要生气啦。这桌饭阿姨给你们打五折。”
她含着笑，拖出长长的尾音：“你看，你们俩终于开始说话了，不是也很好嘛——这叫因祸得福。”
还在冷战中的两人被戳穿，一时有些局促。坐在一旁的中年大叔也适时加入，打了两句圆场：“年轻人嘛，吵吵架很正常的。来得快去得快。”
趁着气氛缓和下来，李阿姨拍了拍男孩的后背，说道：“珂珂，来，给哥哥姐姐再道个歉。”
在仅仅距离这场小冲突几米之隔的邻桌，程沛一直冷眼打量着这个男孩。
他早就换了位置，坐到了温濯新的同侧。此时的温濯新扭过身体，背对着现场发生的一切。这个姿势的含义很明显是躲避。
两人肩与肩重叠半边，偶尔贴近碰一下，即触即离。左手垂落身侧，红色光芒被藏在桌子下方。
“走了吗。”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还没，再等等。”程沛的声线始终稳定，像一剂定心针。
几分钟前，温濯新的手臂出现了异样的变化：从带着戒指的中指开始，皮肤下逐渐显现出了一块块青紫色的斑痕，一直蔓延到小臂。他不得不强令自己冷静下来，不去看目标猎物。
这种青紫色斑痕是失控的另一种形式。如果戒指在极力渴求“情绪”时没有得到满足，便会反过头来反噬主人，将过剩的能量转化为阻滞血液流通的毒素。如同相伴而生的毒蛇与宿主，被饲养时餍足，无法得到满足时，便会回头露出獠牙。
温濯新看着那股无法被控制的、灼眼的红色，简要解释了这一点给程沛听。
人们都聚集在靠近饭店门口的一侧，李阿姨还在拉着那对情侣聊天，看样子一时不会散开。
温濯新的呼吸愈发深重，像只受伤后在角落独自休养的小兽。
程沛双眉微锁，右手的拇指摩挲着那个装过柠檬水的玻璃杯，视线落在杯底。过一会，他摸出手机，拇指点开了一个花花绿绿的界面，指尖飞速操作一阵，直到界面底端弹出提示-“Successful”。
程沛偏过头，声线落在温濯新耳畔：“我数到一，跟我走。”
没有交代任何前因后果，只有一句命令。
数字“1”出口时，后厨的方向突然传来了刺耳的声响，几台电器仿佛触发了机关，一齐发出警报。流水声哗啦啦震天响，与警报一起力透墙壁。李阿姨大喊着“糟咯”，扯下围裙匆匆奔向厨房，几人的注意力也转了过去，纷纷询问是否需要帮忙。
温濯新没问缘由，数字“1”落地，便紧随着程沛从众人背后迅速穿过。其实他猜得大差不差，程沛一定是又用了什么神奇的软件，动动手指就能操控一些联网的设备。他曾经用过这招，在台阶上为他铺就一条光路。
彼时光影流动，在他脚下化作奔赴的星河。
想到这里，温濯新奋力缩了缩左臂，将戒指整个藏在袖子里。路过那个名叫珂珂的男孩时，目光与那个胆怯又试探的视线有片刻相交。
他似乎认识我。几个字在他脑中很快闪过，倏忽而逝。猎物认出猎手，是无比危险的前兆。
那又怎么样？他在心里无畏地笑了下。
*
他们小跑着冲出小店。将将走出店门，程沛下意识向右手边望去，想确认一下真正的丰韵路36号是什么地方。与想象中的各种可能性全然不同，临街店铺的旁边还是一家平平无奇的临街店铺。招牌颜色发旧，上面简单写着“xx五金店”，前两个字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玻璃门紧闭，店内一片漆黑，宛如长久无人索居的洞穴。
他观察了一会，便听见有人在叫他。
“程队。”
温濯新带着警惕，用眼神提醒他看那家五金店的旁侧。
冷白的路灯下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个人影。在他身后，陆陆续续聚集了一小波人，个个都身材高大、面露凶色，手里拿着棍棒，对着他们两个摩拳擦掌。
这下陷阱的模样便一览无余了，谜底揭开，连埋伏早都有所布置。
来这里吃饭完全是随机的选择，布局者就此为他们安排了和猎物偶遇，在一杯柠檬水里做手脚，还有恭迎他们的一票打手，简直完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任务。程沛不信这种故弄玄虚的预知，要么这个局从几年前他们和李阿姨相识就已经开始，要么......
领头的男子粗粗瞥了一眼温濯新，大手一挥：“就是他！”
“诶，等等！”
温濯新举起双手，作了一个投降的姿势，委屈道：“各位，你们真的认错人了。”
眨眼间，他手上的戒指已然不见踪迹，左臂上的斑痕在灯光里浅淡了许多。
“认错什么？不可能认错！”领头的男子粗犷地否定。
温濯新仍是软软接下这句话：“各位哥哥们——你们是不是要找一个戴红色戒指的猎手呀？”他刻意把称呼拖出尾音，喊得领头的男子不由得哆嗦了两下，抖了抖鸡皮疙瘩。
“少废话，老子不吃这套。”
以他的反应来看，温濯新觉得八成是说中了，于是眯起眼睛笑了笑：“我告诉你们他在哪。”
说罢，他右手一挥，指向了人群。
就在他指间划过之处，人群中，几位打手胸前的上衣兜里突然露出了阵阵红光，如朵朵悄然绽开的蔷薇。被选中的人们慌乱地退了两步，不断用手拍打着那个诡异的红光，却怎么都甩不掉。所有人脸上霎时蒙上了一层恐惧。
擒贼先擒王。程沛趁人群忙乱，闪身到领头的那名男子背后，用手腕上的冰冷的手环抵住了他的下颌。
“别动。”他在男子耳边低语道：“让所有人都退开。”
程沛手上的是济城市警局专用的电子手环，集定位、即时对讲甚至电击各种功能于一身，是标准的警用设备。黑色的腕带旁侧，嵌入了一圈银色的“星月伴生”纹样——弯月中央包含一枚五角星，这是代表C国警察的标志，但凡稍微有点常识的都不会不认得。
在他亮出手环的一刻，男子的气势立刻弱了下来，右手胡乱地挥了挥：“都......都散了。”
“警官大人，那个，我们也是收钱办事啊......”
打手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再加个袭警的名头，纷纷丢下了棍棒，定在原地。
程沛不理会他的求饶，挟持着人一步步后退。直到他和温濯新退到距离很远的路的另一侧，人群都散得看不见了，程沛一个肘击将男子打晕，将他随手丢靠在了路边。
*
虎头蛇尾的安排，像场闹剧。今天的场面有种说不清的割裂感，前面缜密的算计和后面马马虎虎的袭击，完全不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衔接像是出自一个初学的木匠，随便一瞥都能感到异常粗糙。
车里氛围安静，只剩下温濯新有些吃痛的呼吸声。为了观察伤势，他挽起了左臂的衣袖，青紫色的斑痕从手腕开始已经攀上了小臂根部。黑足猫依旧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却威风不再，像不小心被踩到了尾巴。
那块斑痕的起源，正是温濯新的脉搏处，传闻中猎捕者在皮肤下埋藏感应芯片的地方。这块芯片链接戒指与心脏，是情绪晶体转换的核心。如果一名猎手被海特淘汰，必须将这枚芯片归还。
任天意手腕的伤痕被伪装过，是有人刻意为之。淘汰者余宏的则没有，于是芯片取出后，左手腕留下了一个清晰的伤疤。
能做到预知的，要么是几年前就开始布局，要么——
布局者是局中人。程沛在心里补充完整了这句话。
温濯新用右手拇指深深按在那块芯片的位置，因为过于用力，指尖发白。他有些迟缓地开口：“能......帮我个忙吗？”
“程队。”
温濯新始终用的是这个保持着恰好距离的称呼。路旁车流人流经过，在窗外留下拖拽着的延迟重影，车内的两人位于取景器核心，被按下了快门键，画面暂停。
程沛扬了下嘴角：“好啊。”
这个笑有些张扬，也有些谋划着什么举措的不怀好意。温濯新一向敏锐，在他靠过来的一刻下意识往后躲，后背不由得抵在了冰凉的车窗上。
车内空间狭小，进攻者行动很快。在程沛用手臂撑过他肩侧时，他就知道躲不过了。
倏然之间，有什么东西缚上了他的右手腕。
“先回答我的问题。”
以温濯新现在的角度，无法看到程沛的任何表情，只能看到他的半边肩膀，声音就落在耳侧。被戴上东西的感觉很不舒服，他转动着手腕想要挣脱，挣扎中体会到的触感像柔软的橡皮 | 圈，偶尔传来一丝冷硬。
左臂因为他的挣扎痛感加剧，导致应付起这种平日里根本无法困住他的空间，实在十分脱力。
“这可是警用手环。”
温濯新很快猜到了是什么东西，明明气急，质问出口的声音倒很小。
而他只听到一句带着笑意的戏谑传来。
“是啊。专门用来捉‘猫’。”
“你......”
温濯新有几分心虚，他猜到问题大概会落在那晚在银河KTV的所做所为。那是一枚他当时没处理的隐形炸弹，事后回想起来，也想到终究有一天会爆发。
好在他有所准备。
好久不见，我回来了！发烧了几天不好意思。这两天流感高发，大家都要注意防护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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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深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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