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街的奶茶店响起一曲对唱,乐声传到车内,唱和之间,此起彼伏,诉尽衷肠。
人在某一处感官被阻挡时,其他感官与外界的交互便会被放大。程沛的视线被温濯新光洁的颈侧占去一半,呼吸的触感、言语的声线就愈发清晰。
撒谎时字与字之间有无法咬合的错落,唇齿忙乱,他坚信自己听得出,所以更希望听出的不是谎言。
“如果你想问的是那杯带有‘秋茶’的酒,”背景乐声里,温濯新嗓音清亮:“我可以告诉你。”
“‘秋茶’是海特特制的一种药剂。作用是激发情绪,让不满足狩猎条件的猎物情绪达到阈值。”
这两句话仅仅是一种事实描述,听不出什么。
于是程沛欺身更近,压迫感近在咫尺:“为什么这么做?”
“程队。”温濯新在两人近乎毫厘的缝隙里,叹了口气。
“因为那晚的猎物是你。”
这句话振聋发聩,程沛的思绪随之一沉,纷扬如蝶般,飞回了那晚的记忆里。起因是他们定位到了任天意的位置,在银河KTV周围设下埋伏,温濯新出现,发生追逐战,最终任天意意外身亡。如果说有某个环节出了问题,那只能是一开始就出了问题——定位到的位置,原本就是故意要给他本人看的,目的是要他亲自前去。
“我不知道任天意为什么会盯上你。他只是个刚刚入门的猎手,还不会自己选择猎物。时间临近截榜,我猜是病急乱投医,听信了一些胡言乱语。”
温濯新进一步缓缓道:“你根本不满足被狩猎的条件,而‘秋茶’可以缓解一个人强行被狩猎的痛苦。”
所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得知消息的温濯新干脆将任天意当作自己的猎物,前来解围。
程沛在他气息平和的讲述中听不出任何瑕疵。在这些讲述里,他唯一比较相信的是“秋茶”可能确实有所作用。与安妮法庭失控那天相比,那晚身体感受到的不适远不是一个量级。起码身体不会说谎。
而如果事实如此,那么任天意那番循循诱导倒也说得通了。在他心里,唯一还可能被采集的情绪就是和舅舅的矛盾,说是“好胜心”也好,说是“倔强”也罢,温濯新认定不满足条件,大抵是这些情绪的累积量连S3级别的门槛都达不到。
他竟一时说不上是好是坏,他自以为这段亲情已经水火不容,谁想在这些猎手眼里,只等同于零价值的宣泄。
但人总是要宣泄的,不需要任何人来判断它们是否有价值。
温濯新方才用的不过类似指间藏硬币的小把戏,转眼间,那枚万箭穿心戒指已经回到了中指。红光正从裂缝中缓缓流出,程沛攥起温濯新的左手,用了几分力,银圈与骨节一同划过胸膛,冷热相融,落在心口处。
“现在呢?”他反问。
还没等到回答,眼前数道红光大盛,光芒暴烈,从车窗涌出,冲破暗夜。程沛被这红光刺得睁不开眼,视觉感官全部被剥夺,空气中传来细小的碎裂声,如玫瑰尖刺碾过所有温柔簇拥的细胞。
既然一条毒蛇如此渴求茹毛饮血,那就满足它。借此,劲瘦的手腕被握得更紧。
红光冲出的同时,有个缥缈的声音从车窗外传来:“......师父!你还好吗!”
窗外的呼叫似乎为温濯新注入了力量,他的手腕开始发力,尽管反噬的痛苦令人力不从心,还是硬生生将程沛推开了一截距离。温濯新眸中落下几抹红光的尾翼,半樽红酒半樽月,与程沛对视。
“我有办法,”他认真道:“你不要插手。”
最后一句话语气柔软,带着几分祈求。温濯新似乎深知适度的示弱能让程沛心软,从他们相识、分离、重逢到现在,此去经年,无数个场面都反复轮回印证着这一点。他惯用这样的武器,对准对方的死穴,准确狙击,堪称一把好手。
程沛何尝不是心知肚明。但死穴就是死穴,长在骨子里刻在基因里,没学会武侠小说里的秘术,怎么都挪不走。
被击中的酸麻令他掌心一软,顺势将人松开。
温濯新紧绷的身体终于舒了口气,活动了一下手腕,向窗外望去。一个少年气喘吁吁从远处跑来,满脸都是担忧。
红光早已消散,他用口型隔着玻璃说了句“没事”,而后用指纹打开车门,让他上车。
*
少年整体清丽的气质乍一看与温濯新有些相似,细看长相,又十分不同。他的眼尾更加纤细,收笔锋利,下唇是金鱼似的嘟嘟嘴,配一张圆润的鹅蛋脸,满脸幼态,实际年龄应该不过十几岁。
这正是在银河KTV那晚坐在他身边的男孩。
“师父!你要的东西。”少年探头到前座,递给温濯新一个针管。
“谢谢。”
温濯新接过针管,单手剔开保护盖。此时左臂上青紫色的斑痕已经近乎成为了紫黑色,只看一眼都觉得可怖。针头穿破皮肤,他利落地将半管药剂全部推入静脉。
戒指终于尝到甘霖,闪了两下红光,宛如满意地舔了舔唇。
在温濯新注射药剂期间,少年和程沛简要做了介绍:“程警官好。我们......见过的。”
“我的代号是Mia,米娅。”说话时他有些害羞,没敢直接看程沛。
“嗯。”程沛应下,顺带问:“解药?”
“秋茶”既然是温濯新的刻意安排,那么少年理所应当也是一名猎手。加上他早习惯了,反正不知道什么时候闯了猫窝。
“对,针对失控毒素的解药。我一接到消息,就跑回公司拿了。”米娅忧心忡忡地盯着温濯新:“我还没见过师父用这个呢......向来都是排行靠后,控制力很差的猎手才会用。”
温濯新推完药剂,将针管放到一旁,用右手按着针孔。
“没关系,”他故作轻松,“就当体验了。”。
“可吓死我了!我从来没见过你的戒指会那样!”米娅紧张兮兮地问道:“师父,是不是有人要害你?我才不信你会自己失控。”
“谁害得了你师父。”温濯新的安抚很自然,而后话题一转:“今天做得很好。”
得到夸奖,米娅有些臭屁地昂起头:“那当然了,也不看看我师父是谁。”
但得意的神情在他脸上还没停留几秒钟,他就惊讶地捂上了嘴巴,用手指慌乱地指向温濯新右手的手环。
“我们打了个赌,这是惩罚。”温濯新胡乱编了个借口,以免米娅脱口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为了增加可信度,他还刻意反问:“是吧,程队?”
程沛面不改色地撒谎:“嗯。”
米娅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师父你不会是故意输的吧,然后......” 话刚说了一半,他赶忙咽下后半句,改口道:“我......我错了!”
随后是一个“我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放过我”的求饶表情。
“你这徒弟......”
先不论米娅根据海特哪一条规则成了温濯新的徒弟,单论这种咋咋呼呼的性格,程沛觉得他能接近都是个奇迹。他脑子里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如果一定要说,就是——有点像六百成精了。
当然形容一个人像狗并不礼貌,于是出口变成:“......挺好的。”
温濯新听出他话里有话,忍不住笑了。药剂发挥作用,左臂上的青斑逐渐消去,他的心情也一并好了起来,向米娅发问:“准备得怎么样?”
米娅迅速回答:“都准备好了。萧医生说下周可以在绘画测试里确定江文珂的‘引子’,”他的语气逐渐自信起来:“所以我联系了One Price的店家,再下一周包场。”
“嗯。”温濯新问道:“人呢?”
“没办法,店家说至少8人局,否则开不了场。”米娅掰着指头数了数:“我算了一下。师父你,我,爱德华,萧医生,目标猎物,猎物的引子,还缺两个人......”
程沛插不进他们的话题,只是静静听着。聊到人头不够,米娅从嘴巴不停歇的状态安静下来,望向程沛:“那个,程警官......”
“我们有件事情......”
程沛听得**不离十,还是明知故问:“帮你们凑个人数?”
米娅有些不好意思,没立刻把帮忙说出口。温濯新于是接过话茬:“大概两周后。你忙吗?”
“需要我亲自去吗?”
程沛第一反应是先作拒绝,身体的不适记忆令他本能排斥再被卷入猎场。其实光听这些即将出现的名字,也能推测这次的猎物不一般,看来不是随便凑两个人就能满足条件。
他们之间永远存在着信息差,结果是永远无法正确地向对方索取或给予什么,就像错位地站在一面半透明的网纱两侧,更难谈凭借信任去奔赴未知。
他是一个必须出现的人,暂不知福祸。
温濯新顿了顿,果然道:“需要。这次的猎物不太一样。”
这句话称不上理直气壮,但也不是求人帮忙的样子,就像笃定程沛一定会答应。
程沛往驾驶座的后背靠了靠,挡风玻璃过滤了路边商铺的霓虹艳色,阴影堪堪落在眉峰与颌角。他伸手指点了点温濯新的右臂。
“前提是,这东西你得一直戴着。”
温濯新抬头,迎上他的目光,眸中霓虹流转。
“好。”
谁是谁的“引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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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深海-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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