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典后第三日，冬月二八。
慕晞与京兆府尹早朝结束，得到皇帝同意后，立刻马不停蹄开始按照前一天做出的规划分头调查起京中各个大大小小的宅邸和商户。
但是，如京兆府中一众衙役们预料的那样，他们不仅没有找到任何关于失踪百姓的信息，还一路上得罪不少权贵。
比如正在府中超规格饮宴的，家中人口数量和户部记录对不上的，或者在府内大放厥词对当朝天子不敬的……
尽管有慕晞在场，权贵们不得不装腔作势不敢发作，京兆府也一再承诺他们只为找人、绝不会出去乱说，但衙役们还是觉得自己脖颈子后面阵阵发冷。
看来今年这个冬天他们可不敢随便出去喝酒了，搞不好哪天喝醉了出去乱说几句，第二天就冻成条冰棍了！
眼看天边日头将云彩渐渐染成粉色，一行人回到慕晞府中，满面愁云。
莫非犯人有什么地行神通，所以能绕过他们严密的防守将人或尸体运出京城？
可是，周围的山他们也已经搜遍了……
正焦灼间，侍卫报入前厅：“殿下，柳九、赵五和白三等好几个失踪妇人的丈夫齐齐在门外求见！他们都说在家附近发现了失踪妇人的踪迹！”
“什么！”众人立刻起身，不等侍卫将人带进来，一齐走到门口，又赶忙扶住要倒身下拜的几人，”没时间行礼了，快说是怎么回事，是你们的夫人自己找回来了吗？“
“回老爷，人没有回来，但是我在离家不远处发现了她的贴身衣物！”
“我也是，我是在家里去附近店铺的路上捡到了她的鞋子。”
“我，我闻到了她常用的脂粉味道，还，还在地上捡到了娃的拨浪鼓！”
众人面面相觑，这样明显的线索，他们之前搜寻时不可能落下，怎么此刻突然齐齐出现？
“殿下，你看这……”京兆府尹道，“要不要我们兵分几路，再去所有失踪人家附近调查一次？”
未待慕晞说话，一只橘猫”喵“一声不知从哪窜了出来，先是绕着柳九、赵五和白三等人转了一圈，嗅了嗅他们后，又”喵喵“叫着往慕晞身边走。
“大胆！”
“等等！”
慕晞拦住侍卫动作，蹲下身，朝猫咪招手。
猫咪轻微呼噜着快步走过来，抬头去蹭慕晞的手，露出了颈间系着的纸筒。
慕晞摘下纸筒，一眼就认出了江世初的字“跟着猫，小心慕晔”。
他立即起身，对京兆府尹道：“赵大人，分兵就不必了，请几位将在家附近发现的贴身之物拿过来，让这小猫闻过，它自会带我们找到地方的。”
“这……”京兆府尹面露难色，这燕亲王殿下莫不是在开玩笑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要将查找十多名失踪者踪迹这样重要的事，交个一只猫？
“还请各位相信本王。”慕晞朝众人托手道，“若此法不能找到犯人宅邸所在，本王愿一人承担所有责任！”
就这样，一行人浩浩荡荡跟着只橘黄小猫在京城中重新奔走起来。
不到一个时辰，小猫就把他们带到了城门处。
“停停停！”
这么多人立刻引起了城门守卫的注意，好在他们及时认出了慕晞，“燕亲王殿下，天色已晚，再过不久这城门就要关了，您这是着急要去哪里？”
“去救人。”
守卫看了眼京兆府尹赵呈：“府尹大人？”
赵呈点头：“看来庆典当天失踪之人，已经不再城中了。”
“这怎么可能？”守卫道，“我们日日守在这里，车马一律严加检查，就差把人家棺材盖都打开看了，怎么可能把人放出去？”
橘黄小猫在城门外催促众人。
慕晞没工夫给他们解释这么多，绷起面容，用在定北军中号令众人的语气质问守卫是否有意阻拦。
守卫先是一愣，面色不悦，嘟嘟囔囔的似乎还要多嘴，慕晞直接拔剑怒道：“如今十数人生死未卜，岂容你们再次磋磨多言！再不让开，我只能视你们为贼人同伙，先斩后奏！”
城门口一阵寂静，守卫及来往之人纷纷给慕晞让路，一行人转眼消失在城门前。
“这燕亲王去了一趟北地，还真把自己当大将军了啊……”守卫们交换着眼色，“说是去找人，你看他们那副无头苍蝇的样子！”
“他们哪是无头苍蝇？”另一守卫道，“你没见他们屁颠屁颠跟着一只猫呢吗？”
“哈哈哈哈竟然跟着一只猫办案？”
“也罢，他如今朝咱们逞威风，等会儿巡防营的弟兄们来了，咱们将这事一说，保准让他出得去、回不来！”
…………
慕晞一行人跟着橘猫一路狂奔到京郊，眼前赫然出现一座规模不小的宅院，众人皆是一愣。
“这……咱们之前搜了这么久，怎么就没瞧见这儿还有这么大个宅子？”一个衙役挠着头，一脸疑惑。
另一个衙役也附和道：“可不是嘛，而且，这么大个宅子，怎的连个灯笼都不挂？”
并非之前衙役们搜查的不仔细，慕晞心道，恐怕是这宅院内里有什么非同寻常之处，这才能掩人耳目。
若不是有江世初特地安排过来的这只猫，恐怕他们就算再在这宅院附近走过十遍，也找不出它来。
可是……江世初为何不亲自同他一起破解此事？
或许，他有什么必须在这件事中置身事外的理由？
想到这儿，慕晞道：“许是这宅子的景致和周围山景太像，咱们之前没注意到罢了。”
顿了顿，他又道：“这宅子不小，为了防止贼人逃窜，我的府兵分成两队，一队守住各个出入口，另一队分散在宅邸周围，防止有人翻墙逃跑。”
京兆府尹赵呈也连忙应和：“燕亲王所言极是，救人要紧！”随即指挥衙役们上前叫门。
那橘猫完成任务似的，在众人脚边蹭了蹭，一溜烟便消失不见了。
…………
宅邸内，卫天泽挥剑在失踪者身上划出道道血痕，口中咒语念动，猩红的血液立刻自伤口中快速涌出，在地上汇聚成诡异的阵法图案。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恐惧的呜咽声。
就在这时，“嘭”的一声巨响，库房大门被一股巨力踹开。两个手持宝剑的剪纸小人冲了进来，飞扑到阵法中心，而后身上金光一闪，竟然吸收了阵法中散发出的恐惧和绝望之力，化身成两个金甲战士挡在众人身前！
“又是他！”卫天泽一眼就认出了纸人身上的气息，四下环顾，却没见江世初的身影，他转身欲离开库房，金甲战士手中宝剑却从天而降挡住了他的去路！
屋中霎时剑气纵横，卫天泽纵然剑术高超，但金甲战士仗着能抢夺阵法中的力量也是越战越勇。
眼见不敌，卫天泽索性不再隐藏，直接从掌心释放出大量魔气，果然将金甲战士震退，甚至隐隐露出白纸原型。
然而他正要乘胜追击，耳边忽然听得一声清脆的“起”，眼前的金甲战士身上再度放出金光，这一次竟然连双目中都有了神采！
那小道士果然在暗中干扰他！
卫天泽心头怒起，一边再度释放魔气抵住金甲战士，另一边仗剑在屋内肆意挥砍，转眼间就将半边梁柱砍得四分五裂，屋内顿时尘土飞扬，屋顶也摇摇欲坠。
“啊啊啊啊啊！”被困住的失踪者们惊恐万分，眼看着就要被倒塌的房屋掩埋。
千钧一发之际，两个金甲战士放弃同卫天泽缠斗，转身单膝跪地、双臂环抱，形成一面金色的屏障将屋内众人护住；而后他们又将吸收的力量反输送回阵法，一阵剧烈的能量波动后，阵法彻底失效，众人也因为这剧烈波动晕了过去。
卫天泽顾不上这些蝼蚁的死活，他追踪着江世初的气息飞身而出，一路来到前院，还没见到对方身影，就听到了官府急促的砸门声。
“有人吗？快开门！京兆府办案！”
“京兆府？”卫天泽冷笑一声，瞥了一眼后院，心生一计。他随手扭断了一个仆人的脖子，换上对方的衣服，然后用魔气在掌心凝成一团火焰，将尸体烧成灰烬。
门外，这股诡异的味道立刻引起了拍门衙役的注意。
“什么味儿？里面的人，再不开门，我们可要破门了！”
“来了来了！”卫天泽用食指在喉咙处飞快地画了个咒，变换了嗓音，装出一副颤颤巍巍的模样，弓着身子小跑着去开了门。
门一开，衙役们便像连珠炮似的发问：“怎么开个门这么慢？刚刚府内偷偷焚烧了什么东西？这宅子是什么人的？”
“这……这这……”卫天泽装作被问得六神无主，眼神闪烁，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
慕晞见状，主动上前一步，替他解围道：“不必紧张，你只需回答这府邸所属何人即可。”
卫天泽像是松了口气般，连忙答道：“此处……此处是太子殿下给江公子置办的府邸。”
太子？江世初？众人皆倒吸一口冷气，这案子突然就变得棘手起来。当初江世初可是慕晞身边炙手可热的人物，如今又牵扯到太子，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令人不禁浮想联翩。
只有慕晞神色如常，依旧沉声问道：“江世初可在府中？”
卫天泽故作慌张地道：“江公子……江公子之前带回来许多妇女儿童，都困在府内，今日听到官府前来的动静，便……便逃走了。”
身后众人低声讨论起来，失踪者果然在这府内？可是，江世初一个小道士，怎么一夜之间把这么多妇女儿童都劫掠道府内的？即使他有能力做到，又为何要这样做？
慕晞瞥了众人一眼，看向卫天泽：“他都已经逃了，你们怎么还乖乖留在这府内？”
不等卫天泽回话，他又道：“带路，去后院看看。”
…………
那金甲战士还在库房内，他又没时间给失踪者们催动术法抹去他们脑中的记忆，只能带着众人在院内兜圈子，很快便被慕晞察觉出来。
长剑出鞘两寸，横在卫天泽颈间：“你在耍什么花样？”
卫天泽停住脚步，眉眼低垂：“小的不敢耍花样，府中夜路难走，还请各位大人，多加小心！”
话还没说完，他便猛地转身，一掌裹挟着浓重的魔气，直直拍向慕晞胸口。
看众人对慕晞的态度，以及慕晞的衣着气度，卫天泽已经猜出此人必定身份不凡。若自己将他打伤，众人必定一时混乱，他也就能趁机脱身了。
可谁料想，那只引众人找到宅院的小橘猫再度出现，并飞身挡在慕晞前面，小小的身子爆发出耀眼的灵光，化成一道屏障，将卫天泽的攻击尽数挡下。
“殿下当心！”
“来人，将这个刺客立刻给我拿下！”
“殿下你没事吧！”
卫天泽一击未中，被反应过来的慕晞一剑在胸口刺了个对穿，想要化作黑影逃遁，又被迅速围拢过来的侍卫和衙役们七手八脚按倒在地。
“说！那些人究竟关在哪里？！”
情势紧迫，卫天泽心中又生一计，继续嘴硬道：“我……我不知道！江世初从来都是自己去那个地方，我……我从没进去过！”
慕晞心知他口中没有半句真话，挥手让侍卫们将他带到一旁：“将此人严加看管，明日一早就押送刑部大牢！府中其他人，一并拿下！”
就在这时，另一只小橘猫从墙头一跃而下，轻巧地落在地上，朝着后院的方向跑去。
卫天泽瞳孔骤缩，他敏锐地察觉到这只小橘猫身上属于江世初的气息。该死！他竟然中了江世初的调虎离山之计！好在他前一夜已经对库房中人施了咒……想到这里，他心中稍安。
众人再度跟随着小橘猫，一路来到了那间半坍塌的库房前。
看到眼前的景象，众人皆是一惊。
“殿下，这是……”一个衙役指着库房内用身躯支撑着屋顶的两个金甲巨人，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莫非是那江世初知晓败露，逃走时无意留下的布置？”
慕晞听着这些议论，脸色越发阴沉。江世初的本事，京兆府的人多少都有些耳闻，这样的猜测倒也说得过去。可他就是觉得刺耳，尤其是听到有人说“江世初还有一丝人性”的时候，他几乎忍不住要告诉众人，这一路上他们能顺利找到这里，找到这些失踪者，还有他能在那古怪仆人手中躲过一劫，这些才是江世初真正做过的。
“都住口！”京兆府尹敏锐的察觉到了慕晞的脸色，一声厉喝打断了众人议论，“一个刺客的信口雌黄你们就信以为真？就算他说的是真的，这宅子真正的主人是谁，你们心里没数吗？”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宅子是太子赐给江世初的，真正的主人自然是太子殿下。想到这里，众人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言。
“可是……这两个东西在这里，我们怎么救人啊？”
慕晞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向库房。一股奇异的力量波动让他眼前一阵恍惚，他仿佛看到了金甲巨人那双赤金色的眼睛，带着一丝悲悯，一丝……警告？
他猛地回过神来，头顶的巨人依旧沉默不语。
“不必担忧，”慕晞转头对众人说道，“我们是来救人的，它们认得出来。”
…………
忙碌到戌时，被救出的失踪者们总算是安顿了下来。
这宅院看着阔气，内里却颇为荒凉，只在那些荒败枯死的草木和山石回廊的景致中依稀能看出曾经华美的样子。
慕晞和京兆府尹打发侍卫与衙役们匆匆打扫出几间勉强能住人的房子，将众人安顿进去，又吩咐随行的医官为众人检查身体，奇怪的是，这些失踪的妇孺除了因饥饿和惊恐导致的虚弱外，身上竟再找不到其他伤口。
“奇哉怪也……”医官摇摇头，看向慕晞，“殿下，方才我问过数人，他们都说之前在库房中遭到了歹人刀剑所伤，又被掉下来的横梁瓦木划伤。可经过我的仔细检查，众人身上不仅没有伤口，而且连愈合的伤痕也没有啊！”
“这么多人断不可能同时说谎。”京兆府尹插话道，“还有那两个金甲巨人，众人也都说是歹人要对他们加害时突然出现的。”
“还有那两只奇怪的猫！”
忽然，一个稚嫩的声音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是神仙！”
慕晞顺着声音看去，一个小姑娘坐在母亲怀中，从怀里掏出一个绣着老虎的小小护身符，高高举起：“我有护身符，坏人没把我弄晕！我亲眼看到，坏人跑出去之后，一个小神仙从天上飞了下来，就是他治好了大家的伤！”
“那你怎么没叫神仙把大家救出去？”
“因为他说马上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了！”小姑娘又道，“是真的！他让我在心中默数三十个数，结果我还没数完，你们就来了！”
“那个小神仙长什么样子？”慕晞想到什么，“是不是高高瘦瘦，穿着一身道袍，长得很漂亮？”
“嗯嗯！”小姑娘连连点头。
侍卫和衙役们却愣住了。
听这形容，难道引他们来这里救人，又治好了这些失踪者身上伤口的，也是江世初？
可是——他们心中升起和慕晞一样的疑惑——他为什么不亲自出面，带他们解决这一切？
本章已修，可安心食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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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循猫救人疑问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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