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冀忽然睁开了眼。
黎玉书本来骂得挺起劲的，此时一触到他墨沉墨沉的目光，便戛然而止了。
他飞飘到了离狗皇帝足足有五米远之外的地方。
……他还是有一点点怂。
“徐德，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再过一刻钟，约莫就到亥时了。”
傅冀揉了下眉心：“……去让膳房准备一份绿豆莲子银耳汤，要冰的。”
“是。”徐德应道，立刻往外走，吩咐了个小太监前往御膳房。
大晚上的，御膳房收到这命令，丝毫不敢懈怠，便以最快的速度准备好后递给小太监。
等那小太监走后，他们面面相觑，也不敢多讨论一句话。
今晚宫里的动静，他们也隐隐听到了。
皇帝心里肯定憋着大火呢，今晚也不知死了多少人。
傅冀坐在椅子上，盯着前方的地面，沉默了一会儿，才从堆在左手边上的奏折挑了几本，继续批着。
黎玉书不敢直视他目光，便小心翼翼地飘在傅冀身后，“趴”在他背上偷看。
傅冀的笔尖，几不可见地顿了下。
黎玉书看着他批了好几本，便觉得有些无聊了。
上面的内容都不是什么大事，且跟他爹也没什么关系，他不太关心。
黎玉书从傅冀后背上起身，分别走到徐德和小贵子两个太监面前，细细地观察了下他们的面容。
两人的脸上都涂了薄薄一层粉，唇上点了红。一个估计有三十多岁，另一个估计也就十多岁，比他年纪小点。两人的五官都长得还可以，妆容看起来又并不夸张，看着倒有点赏心悦目的感觉。
黎玉书便想，说不准，狗皇帝也是个颜控，在他身边伺候的这两个，就比在外面站着的那些要好看得多。
观察完他们，他又围着房间“溜达”了一圈，这里看看，那里摸摸。
不愧是狗皇帝办公的地方，这里的布置和摆件，无一不彰显着雍贵和气派，比外厅更甚。
黎玉书观看完一圈，便在一个木架上“坐”了下来，俯视着他们。
外头一个太监此时正小心翼翼地端着东西进来。
徐德便走了过去，接了过来，然后拿银针试了试，见没问题后，才端给傅冀。
“陛下，这是您要的绿豆莲子银耳汤。”
“嗯。”
傅冀勺了一口，放进嘴里。
黎玉书见状，从架子上飘了下来，站在御案前，弯腰托腮望着他。
“狗皇帝，好喝吗？”他问道。
御厨的手艺，应该会比外面的厉害得多吧？
他闻到了淡淡的香味。
黎玉书将脑袋往前一伸，深深地吸了一口。
咦？
他感觉自己好像尝到了清甜的味道，还冰冰的。
傅冀垂下眼皮，平静地再勺一口，刚放进嘴里，眼眸微变。
黎玉书又用鼻子吸了一口。
味道怎么好像变淡了些？
傅冀极慢地喝了这三两口后，便将勺子一搁，示意徐德将剩余的端走。
黎玉书闻着那甜汤的味道也淡了，便没再管它，坐到另一旁的案上思考。
奇怪，难道他的魂不但能闻到味道，也能“吃”到东西吗？
不过，还没等思考多久，他又忽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扯走了。
黎玉书的魂在房里消失了。
傅冀忽然转头，目光沉沉地投向他消失的地方。
几息过后，他将手边的砚台砸到地上。桌上的奏折，也被他大手一挥，散落在地上。
徐德和吴小贵被吓了一跳，立刻跪在了地上。
“陛下！”
傅冀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
“混账东西！”他咬牙切齿道。
徐德和吴小贵瑟瑟发抖：“奴才有罪！”
傅冀胸口微微平复，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俩人：“起来吧，与你们无关。”
“谢陛下隆恩。”
徐德俩起身后，便快手快脚地收拾了地上的东西。
片刻之后，傅冀右手轻轻一挥：“都退下吧。”
“是。”
傅冀揉了揉太阳穴，才唤来影卫白羽。
白羽听到他的命令后，微微愣了愣。
其实，那日在山脚下，他本以为皇帝会下令让他们杀了那几人的，但不知为何，皇帝放过了他们。
而今，皇帝却又忽然改了主意，要他杀了他。
那黎侍郎家的公子，命还是不够好。圣上要他一条命，他便活不过三更。
白羽带着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皇宫。
——
安宁宫
翡翠附在肖太后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肖太后一惊：“……废太子死了？”
“是的，听说那些刺客临死前都在喊着呢，”翡翠左右望了望，小声道，“说是皇上派人杀的，都说他弑兄呢。”
肖太后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哼一声：“可惜了，成王败寇……傅冀这皇位，眼看是越来越稳了。”
说罢，她把手里的佛珠，狠狠地摔在地上。
先帝共有四个皇子。先皇后生了二皇子，即废太子傅旭；如今的陶皇太后生了大皇子傅元和四皇子傅冀——即当今皇帝。而她，生了三皇子傅睿。
当年，她和先皇后、陶采丽同为妃位，家族势力相差无几。可以说，她们当中，谁都可能登上皇后这尊位。当时后宫无子，谁先诞下皇子，谁便可能有更大的优势。
但第一个诞下皇子的，却是陶采丽。
果然，先帝当时很高兴，立刻就将陶采丽提为贵妃了。
贵妃比妃，可要尊贵得多了。
而先皇后和她，在陆续生了二皇子和三皇子后，也只得了皇帝的一声称赞而已。
又过了三年，陶采丽又生了一位皇子，即当时的四皇子、如今的皇帝傅冀。
当时她们都觉得，那皇后之位，非陶采丽莫属了，而那大皇子，也必定会被立为太子。
然而，后来，先帝却忽然冷落了陶贵妃，也冷落了她所生的两个皇子，尤其是如今的皇帝、当时的四皇子傅冀。再后来，便是先皇后被立后，其所生的二皇子被立为太子。
又过了些年，先皇后因被查出谋害大皇子之事被废，太子受之牵连，也被废。
至此，宫中的局势是，大皇子因被先皇后下毒而身体孱弱，二皇子太子之位已被废，三皇子无事，四皇子不受宠。
两年前，先帝得了急病。她本以为，这皇位，怎么也该传给她儿子三皇子傅睿了。
谁知，先帝却将位子传给了他最不宠爱的四皇子傅冀。
她也万万没想到，在四位皇子中最不显眼的傅冀，原来藏着好大的本事。在登基这两年里，傅冀不仅把位置坐得稳稳的，还建立了静巡军和御庭军两支强大的禁卫军，以及帮他名为查案，意在铲除异党的新部金鹰卫。
这让她如何不恨！
再过几年，只怕他这皇位是无人能动摇了。
翡翠小心觑着她脸上狠厉的神色，走到她身后，给她轻轻捶背：“娘娘，咱们不必如此灰心。如今这位的位置稳不稳，还有两说呢。”
肖太后沉默着，不说话。
“今晚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听说太寿宫里那位陶皇太后也就打发人过去问了一声，都没亲自过去关心一下呢。”
“可他们到底是亲母子……”
“而且，龙椅上这位，都登基两年了，至今也没有纳妃立后。指不定，这里头有什么乾坤呢。娘娘，您说，会不会是，那次火灾伤到了他那里……恐怕前朝里，对后位空置这事，有想法的人多着呢，要不，咱们在背后推一推……”
肖太后冷笑一声。
“听说，前日那个陈恕已经就纳妃的事给皇帝上折子了。明日，请肖夫人进宫一趟。”
“是，娘娘。”
——
黑夜中，几道黑影翻过黎府高墙，往里面某个宅院飞跃而去。
忽然，另一道身影飞速而来，拦住了他们。
白羽几人一惊。
傅冀沉声道：“命令中止，改为暗中监视即可。”
“……是。”
傅冀下完令，便一声不吭地回了皇宫。
徒留白羽几人在原地，震惊不已。
又又不杀了？
皇宫里，傅冀换了寝衣，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地沉默着。过了一会儿，他望了眼徐太监。
“徐德。”
“在，陛下。”
“你说，若有个人，他该死，但朕不想杀他，这是为何呢？”
“陛下，请问那人是有异心吗？”
“……不算。”
“请问那人是否做了对陛下不好的事？”
傅冀顿了下：“是。”
目无尊卑、以下犯上、大胆妄为、口出狂言，罪不可赦。
“听陛下所言，此人确实该死。但陛下不想杀他，说明陛下心慈胸广，而非他命不该死。”
“虽不想杀他，但我心里恼怒。”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陛下可惩罚他。”
“惩罚他？”
“是。”
“怎么惩罚？”
“这……陛下您想怎么罚，就怎么罚。”徐德望了他一眼，心里十分疑惑。
一向圣明的陛下今晚怎么问他这些“蠢”问题？
而且，方才陛下还在亲政殿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难不成，他是被那些该死的刺客气到了，然后想到了别的生气的事？
当然，这话，他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傅冀听了，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明晚请国师进宫一趟。”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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