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凌跟在他身后来到二楼,走廊挂满了色彩明艳的风景画,她忍不住慢下脚步欣赏。王耀祖察觉,骄傲的介绍:“都是婧麒画的,她在伦敦学艺术,隔段时间就会寄画回家,这些是她看过的风景。”
“她喜欢撞色,用色大胆,表现力强,视觉冲击强烈,色彩使用的恰到好处,即能达到强烈对比又不会使画面显的割裂……”
王耀祖眼中满是惊讶,“没想到师父对油画也有研究,平时自己会画吗?”
邝凌双手背在身后,想起她那张比抽象派更抽象的现场还原图被放在大屏幕上时,全体队员憋笑的画面。手指扣紧,用微笑掩饰尴尬,“只是喜欢看……”
刚才那番话不过是从艺术网站上背的评论,早在收到订金时她就搜索过王耀祖和王婧麒。信息来的毫不费力,因为半年前,王婧麒的死是件轰动海康的大事。
“我们继续吧。”她岔开话题。
王耀祖点点头,做了个由请的手势。两人走向二楼尽头的门,房间门被推开,迎面而来的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窗外的大海与晚霞,犹如一幅艳丽的油画映入眼帘。
屋子中间放有一张大床,墙边叠满了油画。绘图桌摆放在窗前,桌边的墙角立着一个旋转书架,上面只有几本艺术类书籍和一张合照。摞在最上面的硬皮书封面是经典画作《创世纪》,标题用英文写着《宗教与艺术》。合照装在一个老式金属相框里,相纸已经退色。
相片里是儿时的王婧麒和青年王耀祖。王耀祖将女儿举在肩上,王婧麒眼角发红,脸上还带着泪水,似乎刚哭过,但此刻父女俩都笑的很开心。
邝凌打开衣柜,只有一套真丝睡衣、几件女士成衣和还没拆封的化妆品礼盒。
“她出去读书以后很少回国,只在这套房子住过几次,私人物品全部在伦敦的房子里。我没动,这里也没动,除了阿姨每天进来打扫下灰尘。之前她本来在伦敦准备画展,为了给我过生日才回来,没带什么行李。”王耀祖解释道。
邝凌点点头,选了睡衣和照片拿在手上,抬起头注视王耀祖,“请问这次招魂想达到什么目的?”
王耀祖避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似在思考更像失神,片刻后回答道:“婧麒有话要对我说,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无论如何我要知道她想说什么,是有什么心事未了,还是想告诉我凶手是谁……”
“凶手?”邝凌重复道。
“我不相信是交通意外,尸检说她服用了大量精神药物,意识不清才出的事故。可她出事之前在电话里说,要告诉我一件重要的事,现在正在开车,回家再说。婧麒的语气跟平常一样,我还嘱咐她慢点开注意安全,以她的性格绝不会做出危险的事。”
“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制造意外,为的是不让她告诉你那件事?”
“我知道你以前在刑侦队破了不少大案,我托人查过你的资料,你是处理这件事的最佳人选。无论是招魂也好,调查也罢,我需要一个能让人信服的结果……我女儿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走……”
“你的疑虑有向警方说明吗?”
“说过,他们在婧麒的电脑里找到她在伦敦就诊的病历……大约两年前吧,我发觉她情绪开始不太对,好像是跟朋友相关,她也不愿意多说,虽然我有些担心,但年轻人嘛,总是有些情感上的问题,她的生活我不想过多插手……”
“……都怪我”王耀祖语气中满是懊悔,“……我不知道她有中度焦虑,我去了她伦敦的诊所。婧麒有按时复诊开药,但没按医生建议的用量服药。伦敦家里有很多瓶相同的药,只有2瓶打开吃了不到一半,剩下的药根本没开封,她绝对没滥用药物。”
邝凌点头表示明了,此前新闻、网络对这件事也有不少报道,坐拥百亿资产的女继承人因过度服药出现交通意外,是一个多么吸人眼球的话题。
“老王。”楼下传来钱淼的喊声,王耀祖走到楼梯旁向下看去,“好了吗?”
钱淼点头。
“邝师父,地方和东西已经准备好了,在花园,我们现在过去?”
“好。”
“请,我们边走边说。”王耀祖在前为邝凌引路,他妻子慢半步跟在两人身后。“实不相瞒,为了婧麒的事,我先后找了两位师傅,您是第三位。”
“哦?”邝凌等着他的后话。
“第一个道长是我师父帮我安排的。”他笑笑看向身后的妻子, “我跟淼淼一直在跟一位师父学佛法,我们两个也是斋会上认识的。”
他继续道:“我的这位师父虽然年轻,但他游历四方,翻译了许多佛教著作,时常去各地讲学是位得道圣者。出了这件事后我一度陷入痴嗔,多亏师父点化,我才没做出极端的事。”
钱淼埋下头。
“他不忍看我被三毒所困,白费多年的修行,说既然我无法放下执念,也许做一次法事,将婧麒的魂魄叫回来就能让我释怀。”
“第一次招魂,婧麒上了那位道长的身,说了些宽慰我的话,说她很快会再次出现在我身边。可当我想问她之前想告诉我什么事,她就走了。第二位道长没有招来婧麒的魂魄,说婧麒已经去投胎了……我能感觉到婧麒没走,她一定还有话想对我说。”
他突然抓住邝凌的手,恳切的说:“邝师父,拜托你,我想亲自看看婧麒,跟她说说话,能让她在我身边多留一会儿吗?”
邝凌不动声色,将手从王耀祖手中抽出,她瞥见钱淼露出苦笑,看来早已受不了他对女儿死因近乎偏执的追究。
暮色四合,几人来到花园。花园位于高地,正面大海,徐徐的海风裹挟着白玉兰的香气扑面而来。
邝凌之前告诉王耀祖准备一个约长2米宽60厘米的长桌,如果没有尺寸接近的成品,用两张桌子拼在一起也无妨。没想到他专门让人以紫檀木打造了一个四边雕花的木桌,如今这张桌子就在花园中间。
邝凌来到桌前,手指抚过桌面上的木纹,纹路明暗交织,就像殷红的血迹渗在其中。她收回视线,开始布置法坛——在香炉两边各放一只蜡烛,将照片立于香炉之后。在炉前置一铜碗,倒入半碗水。又在桌子近海一端两侧各插一根竹棍,中间拉起经幡,好似在桌子侧面竖起了一道门,而长长的桌面便是一条通路。接着将鸡血滴入香灰,搅拌混合后用它在桌面上撒出三条线,从而把长桌均分成三份。最后从骨灰盒中挑出一块骨头,放在桌子远海端。
(民间视鸡为死者引魂媒介,系因先祖对鸟、凤的崇拜,实际都归在鸡的崇拜之中。鸡和太阳、光明连在一起。民间传说与法事中,公鸡常备用来驱邪、招魂、化煞。)
一切准备就绪,邝凌点燃三炷香插在桌面中央的香炉中。静静趴在一旁的肠粉突然竖起耳朵,瞳孔逐渐变成金色,瞳仁里映出十几个重叠的虚影——穿着破烂潜水服的男人、全身皮肤青紫的女人、四肢扭曲的孩童……正从别墅各个角落向法坛聚拢。
她要来王婧麒的八字,抄在符纸上,双手结印,指尖瞬间燃起冥火,食指划过符面,纸张上的墨迹消失。遂口中起咒,声音时高时低,好似两个人在交谈。低语停止后,邝凌皱起了眉头。
王耀祖紧张的盯着她,上前一步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邝凌转向他,“令媛的魂魄四散在鬼门内外,想要将三魂七魄悉数召回,有难度,即便魂魄回来也不一定能成形,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邝凌看向法坦周围的游魂,“刚刚成形的魂魄,可能会被其他怨灵分食……你确定要继续吗?”
“我想邝师父一定有解决的办法,钱…不是问题,只要能让我见到婧麒。”
钱淼双手抱胸,低头看向地面,好似为了掩盖嘴角的讥笑。
邝凌还想说什么,可她看到王耀祖眼中的执念,没再继续。
其实现在最佳的办法是将王婧麒的灵魂直接召入鬼门,送她转世。可如此一来,便无法了却王耀祖的心事。究竟是王婧麒的死真有蹊跷,还是他一厢情愿的假想?死者的遗言又能否真正改变活人的命运?在邝凌看来,也许王耀祖的所请,更多是想了结他作为一名父亲的遗憾吧。
邝凌将王婧麒的睡衣交到他手中,让他贴身穿上,在自己床上静卧五分钟。然后脱下衣服,换好自己的服装,站在三楼的外旋楼梯上举起睡衣,面北呼叫,连呼三声后从屋子另一侧的楼梯下来,最后把衣服盖在人骨上。
这样做是期望死者的魂魄返回于衣,这件衣服被她最牵挂的亲人所穿着,染上了人的肌肤香泽。有着□□和气息的双重联系,魂魄也许会被它所吸引,依着熟悉的味道或形状而归附回来。
邝凌披上白色法衣,点燃蜡烛和香,口中念念有词,向空中画出一道符。此时并没有风,然而经幡猛然鼓动起来,犹如在空中打开了一道无形的门。
她有节奏的摇起铃铛,“叮铃~叮铃~叮铃”。经幡在空中的抖动越来越小,逐渐归于平静而桌面上的香灰还未现变化。
邝凌拿出一道符纸用蜡烛点燃,扔入“门”中。燃烧的符纸随风飘向大海,经幡再次鼓动,响动越来越大,桌面第一道香灰线慢慢出现一条缺口。
王耀祖瞪大眼睛,钱淼更是一脸难以置信。
第二道香灰出现缺口的同时第一道香灰又多出两条缺口。邝凌再次点燃符纸扔入门内,符纸穿过竹杆后瞬间燃尽成灰。等第三道香灰开始出现缺口,她发出第三张符,黄纸在空中不断旋转,幽蓝色的磷火越燃越大,香灰上的缺口迅速增多。
待符纸燃尽,邝凌数了数三道香灰上的缺口,皱起眉头:“她的三魂皆有损伤,天魂、地魂分别飘荡在鬼门内外,七魄只召回了五魄,不知道能不能成形,只有试试。”说完转身看向王耀祖。
王耀祖愣在原地,事情的发展早已超出了他的预料和认知。
“待会儿我用鸡血为她的魂魄引路,你看到衣服鼓起来就开始叫她的名字,越大声越好,最好不要停。等衣服回落,就是她的魂魄已经归骨。你把她的骸骨捧到香炉前,在香燃尽之前有什么话都可以对她说,她会给你回复。”
王耀祖似乎终于回过神,连忙点头。
“但是,我需要提醒你,她的魂魄受损严重,需要吸食大量贡香才能维系成形状态。香可能会燃的非常快,你做好准备,时间不多,挑最想知道的问。”她盯着王耀祖的眼睛交代道。
王耀祖低下头,喉结剧烈滚动,努力压抑住声音中的颤抖,“是不是……香燃尽后,婧麒就再也回不来了?”
邝凌看着他颤抖的下颌,心里也跟着泛起酸楚,“我会为她超度,我的狗会为她引路,送她转世。”说罢以鸡血在三道香灰中画出一条通路与睡衣相连。缺口上的鸡血慢慢汇入通路,带着香灰游向衣服下的骸骨。
桌面上的骨块开始抖动,而后震颤变得剧烈,睡衣袖口突然立起,仿佛有透明支的手臂从中穿过。
肠粉发出威胁的低吼,她眼中的虚影们正撕扯着一团模糊的白光。
邝凌掐诀,两手手指相互交缠,一道符咒在空中显现,随着两手的距离拉开,符咒幻化成网,挡在祭台周围,将怨灵瞬间弹开。她抓起五帝钱按在王耀祖眉心:“快叫!叫名字!”
王耀祖回过神来,眼泪随着叫喊声不断下落。虽然他只喊了名字,邝凌却仿佛听见他在诉说不甘、遗憾、独自带大女儿的辛酸,他愿意舍弃一切换回唯一亲人的决绝和他对女儿的愤怒,她怎么能丢下他一个人先走,她怎么忍心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在一声声呼唤中,鸡血慢慢渗入骸骨。王耀祖颤抖的捧着猩红色的骨头站在香炉前,他张开嘴,唇齿颤抖,半晌终于问出了那句无数次出现在心中的话,“婧麒,你有什么话想对爸爸说?”
刹那间,三炷香呈倍速燃烧,王耀祖喉头翻滚,头颈像被操控的木偶,以怪异的姿势转向妻子,发出女性的声音:“小心……女人”接着又转向邝凌:“伦敦……画给她。”
香燃尽,邝凌见王耀祖的喉结诡异地隆起又塌陷,他猛然双膝跪地,险些栽倒,钱淼惊的僵在原地。香炉里最后一丝火光熄灭,花园里的白玉兰骤然凋零,花瓣裹着磷火飘向半空。
邝凌上前扶住王耀祖。
王耀祖嚎啕大哭,积压了几个月的情绪终于得以释放,他边哭边捶打胸口,哇的吐出一滩黑血,黑血渗入土中消失无影。张开手心,骸骨已经恢复原色。
邝凌从他手里拿起骨块放回盒内,为香炉重新插上三炷香,划破手指将血滴入铜器,“……炼吾之精,而生彼之精,炼吾之神,而生彼之神……”手中结印同时对两张符纸施法,用蜡烛点燃其中一张,等肠粉走来将另一张贴在她背上。
铜碗中的水不断蒸发成雾,过了一会儿肠粉脖颈处的铜钱铃铛发出清脆声响,她起身看向邝凌。邝凌点头,肠粉向花园外走去。
王耀祖捂住胸口,趔趄起身,他想跟上前却被邝凌拦住。邝凌摇摇头:“亲人紧随会让她无法放心离开,回去休息吧,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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