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声在塑胶跑道上蒸腾。一个身穿白色运动短袖、校服裤子,扎着马尾的少女站在操场中间。阳光将她的发尾映成浅棕色,几根细软的绒毛短发贴在额前,仍带有些婴儿肥的脸上藏着浅浅的酒窝。人群中一眼就能认出她,不仅是因为她超过同龄人的高挑身材,过于白皙的肤色也让她在人群中发光。
“小鸥,鸥……陈鸥……”一个同样梳着马尾的女孩从远处跑来,停在足够陈鸥听见喊声的距离。
陈鸥捡起地上的校服外套,大步走向女孩。她刚迈出两步又突然驻足,耳畔传来细若游丝的呼唤:“陈鸥……”这声音像浸寒潭里冰锥,穿过盛夏的燥热刺在身上,使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陈鸥猛然转身,瞳孔中映着远处梧桐树下的阴影——那里空无一人,但树影像个诡异扭曲的人形。
“找什么呢?”女孩略显焦急的向她招手。
陈鸥抬手抹去额角的汗珠,答道:“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叫我。”她再次转头向身后看去,余光瞥见校门方向走来一抹淡蓝。
一名着浅蓝色衬衫制服的女警逆光走来,身上的警服笔挺如刀裁,袖口银色的纽扣随着行走的节奏明灭闪烁。教务处的老师在一旁引路,她身边还围着几个蹦蹦跳跳的高三学姐,似乎正热切的向她请教问题。女警垂眸静静听着,时不时点头,脸上露出浅笑,光线穿过建筑物的遮挡将她的脸分割成明暗两个世界。
当阴影从她的眉眼上褪去,陈鸥终于看清了那张脸的全貌——浓眉杏眼,眼尾端微微上挑,睫毛如鸦羽般低垂,鼻梁挺拔,左眼下有一颗泪痣。
陈鸥看愣了神,她的笑容好美,仿佛全身都在发光。那身警服真精神,若换成自己穿上又会是什么样子呢?也会这般耀眼吗?是不是穿上同样的制服就能跟如此耀眼的人并肩前行呢?即便不能同行,至少可以追上她的脚步吧!
“小鸥!鸥!快来,集合了…”女孩见陈鸥不走,向前跑了几步去拉她,“看什么呢?”
陈鸥又将视线调转了个方向,侧耳仔细听着什么。
女孩狐疑的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没发现什么特别,催道:“那里什么都没有,快!走了!”她扯扯陈鸥的胳膊拖她向前。
“我真的听到有人在叫我。”陈鸥再次停下,向身后看去。
“你早点睡吧,都开始幻听了!”女孩没再理她,手上用力把她拽走。
她们小跑穿过操场中间的足球场。
排球场的女生已经双双面对面站成两排,大家的目光均齐刷刷的望向两人。体育老师用力吹响口中的黄哨,珠球在狭小的空间转动,发出尖锐的鸣响,“王婧麒!陈鸥!怎么回事?所有人都在等你们!”
王婧麒加快脚步,可她感觉身后的陈鸥又慢了下来,干脆撒开她,“对不起,王老师!我们来了!”她跑向球场接过体育老师抛来的排球,单手撑住身体,假装俯身喘气,想为陈鸥再争取一点时间。
她抬起头,见陈鸥停在球场边,仍在四处张望。体育老师的哨声再次吹响,“陈鸥!就差你了!”“对不起!来了!”陈鸥放弃寻找,向排球场迈步。这时有人在半场开了个大脚,高速旋转的足球呼啸着朝她飞来。“小心!”王婧麒眼见球就要砸到陈鸥的后脑勺,大叫的同时眯上了眼睛。
陈鸥被叫声惊住,她疑惑的停下动作,正准备确认危险,身体突然被一阵温暖包裹,她的头上出现一片阴影。此时,微风卷来淡淡的松木香,陈鸥仿佛瞬间置身于一片树林之中,泛着彩色光晕的艳阳斜射入林中,她脚前的空地上长起一片明黄和嫩绿交织的花海。
另一个人的体温熨帖着她的后背,陈鸥听见胸腔里传来双重心跳,一快一慢,好似两颗行星在引力作用下即将相撞。紧接着一声闷响,她被搂的更紧,冲击感隔着另一个身体传向她的后背。
球弹落在地上,圆形的影子在她脚边的地面上跳动,环在她身前的手随之松开。“没受伤吧?”女警的声音像砂纸擦过水晶,清冷中带着颗粒感的沙哑。
她离开浅蓝色的怀抱,向身后看去——黑色的圆头皮鞋站在绿色的草坪上,黑色西裤裤线笔直,将腿型衬的更加修长。浅蓝色的衬衫平整如新,没有一丝褶皱,臂章上一把利刃悬于天平之上。
陈鸥的视线继续上移,当对上那双漆黑的瞳仁时,她毫无预兆的哭了,眼泪像决堤的洪水,心脏的在胸腔中无规律的抖动,带来一阵接一阵的闷痛。她难以承受,只好抓紧胸口,用力呼吸。
显然陈鸥的反应让女警感到意外,她错愕中带着些许慌张,双手扶住陈鸥的肩膀不敢松开,“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陈鸥盯着她的脸,张开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一丝声音。她尝到了自己的眼泪,不像平常那样咸苦。仿佛是刚刚那片树林中的一滴甘露,从她头顶上的宽叶中滑落,恰巧坠在嘴边,渗进口中。
陈鸥扬起头注视天空中的光晕,光圈骤然扩大,刺目的白光聚集成束,直射入瞳孔,她脑中闪过一片空白。
王婧麒跑来从后面揽住她,陈鸥瞬间失去意识,身体向后仰去。可王婧麒还没准备好,两人差点一起摔了个趔趄,好在女警没松手,抓稳了她们。
“是不是中暑了?”她摸了摸陈鸥的额头关心道。
“快去医务室吧!”教务处的老师上前搭手,看向王婧麒:“你自己能行吗?”女警见她还在发愣接话道:“张老师,你陪她们吧,这几个同学带我过去就好。”
陈鸥感觉额头上传来一阵钻心的寒意,骤然睁开双眼,眼前又是一片洁白。她抓起额头上的冰袋,想把它移走,却被人按住了手。
“干嘛?”王婧麒抢过冰袋,放回到她头上。
“好冷啊!”陈鸥巡视着医务室白色的天花板和浅蓝色的墙壁,“我……我怎么会在这?”
“你中暑了。”
“我……”陈鸥感觉脸上一阵紧绷,摸向自己的脸,这黏黏的是泪痕吗?耳前的发梢也是湿的,可她不记得自己哭过,甚至也记不起晕倒前的画面。当她追寻那段记忆,脑中剩下的只有一片黑蒙,“我……好像不记得了……”
“啊?”王婧麒紧张的挺直了身体,“你可别吓我”她伸出手在陈鸥眼前摆动,“我是谁?”
“哎呀,王婧麒!”陈鸥抓住她的手:“别晃了,我又不是瞎了!”。
“还好,还好,你还记得我就好。”王婧麒松了口气,随即想到什么似的惊讶的张大了嘴,“你不会……是脑震荡吧!我去叫医生!”她正准备起身走,又停下动作:“不对啊,球又没砸到你……”
“什么球?”陈鸥一双睁着的大眼睛里写满疑惑。
“有个足球,飞过来差点砸到你,警察姐姐帮你挡住了,你不记得了?”
陈鸥记得自己站在足球场,因为她又听见那个声音在急切的叫着她的名字。她记得王老师吹哨子让她快点,她向排球场跑,之后的事便再也回想不起。她摇了摇头,“警察姐姐?”
“你看到她就哭了,我开始还以为你是被球吓到了,可你越哭越凶,然后就晕过去了,你都不记得了?”“完了,完了。”王婧麒急的转圈,“马上高三了,三角函数还记不记得?和差公式?”“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下一句是什么?”
“朝如青丝暮成雪……”
王婧麒顺顺胸口,好像陈鸥还有的救。
陈鸥坐起身,认真的看着王婧麒,抓住她的手,突然笑了,“我装的,骗你的,我没事!”
“你!”王婧麒作势要揍她,但发现双手已被陈鸥控制住。
“那个警察姐姐呢?还在学校吗?她是来做什么的?我们去找找她吧。”陈鸥从床上跳下来,就像扯到了旧疤,胸口又传来一阵牵扯的隐痛。她忍住不适,抓住王婧麒的手向门外走。
两人偷偷绕过操场,逆着回教学楼的高年级人流来到礼堂门外,礼堂里已空无一人。门前的宣传牌上贴着“刑-事警-察学院招生宣传会”的海报。一个戴着学生会工牌的女生站在台阶上,手中拿着一张传单。
“学姐,可以借我看一下吗?”陈鸥指着宣传单。
她接过递来的传单,正面写有“刑-事警-察学院欢迎你”一排大字,中间的校徽上画着几颗五角星,下面是一把竖在天平之上的利剑,以及三个身着不同警/服敬礼的人像。背面有院校简介和每年的录取分数及要求。
“学姐,请问刚才那个警察姐姐是来做招生宣传的吗?”
学姐点了点头。陈鸥马上又问道:“她还在吗?”跟着向礼堂里张望起来。学姐摇摇头,“她已经走了。”
虽然知道不可能,可陈鸥还是不死心,“请问你有她的联系方式吗?能给我吗?”她盯着学姐的眼睛,试图从中窥探出一丝线索。
学姐笑起来,“怎么你们都这么喜欢她吗?每个人都来问我联系方式,可我真的没有。”她指指陈鸥手上的传单,“考上这所大学就能见到她了,不过……”
“不过什么?”陈鸥的眼睛又瞪大几分。
“不过听说她马上毕业了,就算今年高考也赶不上了。”
陈鸥心事重重的走回教室,将宣传单夹在英语书里。上课铃拉响,她盯着传单上的校徽出神,笔杆在指间灵活的转动,全然没注意到英语老师的走近。
王婧麒在桌面下悄悄戳的她胳膊。还没等陈鸥反应过来,一只手已经出现在她的书面上,食指探出来敲了敲传单。
“陈鸥,起来读一下这段。”
陈鸥起身的同时瞟向王婧麒求助,王婧麒用笔尖在书页上圈画出自然段的开头,可陈鸥怎么也没在自己的书上找到相同单词开头的段落。
“来,王婧麒告诉告诉陈鸥,讲到哪页了。”
“咳,72页。”王婧麒用手捂住嘴小声说。
陈鸥忙向后翻了三页,才总算找到对应的段落。虽然顺利读完,但没能逃过被罚站的命运。下课她垂头丧气的走回座位,王婧麒开始收拾桌面,见陈鸥又在出神,提醒她:“快收拾啊,去画室了。”
“啊?”
“你今天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王婧麒见她神不守舍的样子,拿过她的书包,帮她收拾起来。
两人走出校门,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门口,司机下车为她们开门,王婧麒坐进车里,陈鸥却没跟上,“我今天不想去了,麒麒,你去吧,我……”没等她说完,王婧麒抓住她的手腕,“你不会真想考刑警大学吧?我们不是约好一起考美院吗?”
“没有……我有点头晕,帮我请个假吧,我先回家了。”陈鸥有些心不在焉。王婧麒依旧没松开她的手,“上来吧,送你回家。”
陈鸥走进家门时妈妈正陪奶奶看电视,画面里播着动物世界。
非洲草原的暮色中,一场震撼的生存戏剧正在上演,六只雌狮正默契的围猎一只斑马。领头的雌狮突然前扑,锋利的爪子精准切入猎物侧肋,其他雌狮瞬间完成包围。夜幕降临,狮群回到领地中心。三只亚成年雄狮趴在岩石上,它们刚在日落前完成驱逐外来雄狮的战斗,此刻正享受着雌狮狩猎归来后的残羹。
电视没有声音,只有画面,陈鸥已经习惯了常年如播放默剧一样的电视。因为奶奶听力下降,如果想听到声音就要将音量调到很大,这样不仅扰民,奶奶听久了也会头痛,所以干脆不放声音。
陈鸥开门的声响就成了客厅里唯一的动静。于琳回头望了她一眼,跟着抬眼看向墙上的时钟,视线又重新回到电视画面,漫不经心的问道:“怎么回来这么早,没去画室?”
“嗯。”陈鸥蹲下脱鞋,声音闷闷的像是被水泡裹住。
“怎么了?”于琳拍拍沙发,示意她过来坐。
陈鸥没回答,垂头耷拉着一侧肩膀,单手拖着书包走到于琳身旁坐下,把头靠在妈妈的肩膀,长嘘出一口气。
“怎么了,失恋了?”于琳故意逗她。
“什么啊!”陈鸥坐直身体,双手握拳,急着纠正:“没恋,失什么恋!”
“是喽!那干嘛愁眉苦脸的?”于琳又怜又疼的捏住她脸颊上的肉,咬牙切齿道:“小小年纪,故作深沉!”
陈鸥揉揉脸,考虑今天的事该怎么跟妈妈说,又要从哪说起?她心里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从足球?还是从奇怪的声音?还是从警察姐姐?
她心中一惊,努力在脑中回想,可自己已经完全记不起警察姐姐的样子了——记忆中她的脸像被罩了一层雾,这层雾变成水蒸汽均匀的遮盖在玻璃上,又凝集成水珠滑落,让玻璃后的脸模糊变形。
这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把她吓了一跳,翻开手机盖,彩色的屏幕上显示收到一条新信息,“麒麒:我爸说你不是中暑了,是中邪了!周末我们一起去灵岩山拜拜吧!淼姐带我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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