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结束从王宅回家已是凌晨,邝凌撑着沉重的眼皮,在漆黑空旷的路上开着与她同龄的90年代产物。肠粉已经在车后座睡着了,这次邝凌等了她很久,大概是因为走很远才找到鬼门吧,还沾了一身泥巴回来,让邝凌很是头痛。
到家后她不得不给肠粉洗澡,肠粉休息了一路,此时精神恢复,故意甩了她一身水,不停用脖子磨蹭她。她这才发现肠粉脖颈有一处伤口,心里紧张起来,之前因为身上太脏竟没看出异常。不过看肠粉的精神头,应该没大碍吧!
邝凌边安慰自己边翻开肠粉颈上的毛发,外翻的皮肉像是被鞭子抽打过的伤痕,周围泛着殷红的皮肤隐约显出一片怪异的形状。这形状…似乎在哪见过?
当她意识到顿时脊背阵阵发凉,为进一步确认,找来推子,剃掉肠粉伤口周围的毛发。待一整片皮肤暴露出后,邝凌彻底惊住,直到推毛器震的虎口发麻,她才总算想起把胸中憋着的那口气吐出来。
伤口周围殷红的瘀痕像融合成片的雪花晶体,与她梦中所见的伤痕一模一样。梦里小腹上的伤,如今真实的出现在肠粉身上,意味着什么?
处理完肠粉的伤,她翻出纸笔,尝试画出这个形状,可自己的作品实在差强人意,便开始在网上搜索,直到找到满意的图片——一张像六角蜂巢的单片雪花晶体。把它导入AI,输入口令组合、变换颜色,终于得到了想要的效果。
邝凌盯着打印出的图片,在房间踱步,思索该如何为这件曾经无解的事打开突破口时,捣蛋鬼再次出现。他信誓旦旦的说见过这伤,并拍胸脯保证“包打听”,不过作为交换,邝凌除了要去祭拜他,还要帮他去探望下母亲,母亲住在西岭灵岩山附近的村子里。
“灵岩山?”邝凌感到奇怪:“那不是早就没人住了吗?”
灵岩山位于海康市郊外,背山面海,原是块风水宝地。山顶上有座寺,初建于宋,经历朝历代皇室修缮,高香不断。传说寺建在龙脉龙眼之上,汇聚天地人三界之精气,故名三会。可大约7.8年前,每逢初一、十五山中便起瘴雾,众多游人、香客在上山路上迷路、走失,雾散后山中随处可见散落**的动物肢体和白骨……很快灵岩山有蛇怪的传闻便传开了。
政府以气候多变、地形复杂、磁场异常为由封山,以免有好事者为寻求刺激上山遇险。后来山下的商户、居民也纷纷搬走,这山便成了荒山。
“老人家打出生就没离开过那座山,又能搬到哪去?”捣蛋鬼叹气。
邝凌没多想,记下地址,穿戴整齐留肠粉在家,独自驱车至远郊墓地。走进骨灰阁,上二楼,穿过几间房,进入小隔间,来到一个龛位前。照片上是个青年男人,梳着三七分,浓眉,眼睛不大却炯炯有神。
她将墨镜推到头上,凑上前又仔细看了看照片,再次确认姓名,“梁国栋,没错啊。”她用手捏住下巴,嘴里发出啧啧声,“这家伙年轻时原来长这样!”拉开伸缩台面,拿出香炉、替换香灰、放上水果,点燃三炷香。
贡香迅速燃烧,就如正有人吸食一般,燃烧过半后速度方逐渐变缓。
她倚在墙壁边望着天花板发呆,待香焚尽,又换上三柱,将香炉放回龛格,水果装进手袋,带上墨镜,出发下一站。
老车碾过灵岩山路上的碎石,枯黄的芦苇在山野中摇曳,宛如一面面竖起的招魂幡。车载广播突然传出滋滋的电流声:“近日有驴友称在灵岩山拍摄到……”她关掉收音机,后视镜里闪过姿势狰狞的枯树,树影像个挣扎求生的人形。
虽说近些年灵岩山未再有怪事发生,但那些诡异的传闻,依然是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随着灵岩山解控,不少好奇者前去探险,昔日三条上山路也被重新清理出来,变为小众徒步路线。
开过几公里盘山路,荒芜的山上终于出现稀稀落落的瓦房。邝凌停好车,扎起头发,把白衬衫掖进西裤里,披上外套,挂上“工牌”——一张2寸证件照,下面写着“西岭县光明社区社会工作者,杨美玲”。
她对照手中的老相片,找到一个用土墙围起的院子,院墙上的爬山虎像干瘪的血管网。院门是两块朽坏的门板,半敞着,上面的铜锁绿锈斑斑,两侧的对联早已褪色。
邝凌推开门,腐朽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院内仅有一口枯井和几个小马扎,手编的草帽和竹条散落在地上。她三两步穿过小院,敲响红砖房的门,“谁啊?……”一个苍老的声音,后面跟了句含糊又漏气的话,邝凌没有听清,但能想象出老人说话时,努力用皱缩的上唇抱住嘴,口中缺了两颗门牙的样子。
“奶奶,我是……”没等她说完,房门打开,一把扫帚先从门缝里伸了出来,指在她面前。
“没钱!”
“没钱?”邝凌被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说糊涂了,许是自己听错了?于是坚持做完自我介绍:“我是西岭县的社工。”
屋子里没开灯,昏暗的缝隙中一个消瘦的老人,脸上布满如刀刻般的皱纹。她浑浊的眼仁望向邝凌,过了好一会儿,裂嘴笑起来。这时邝凌才发现她嘴里不是缺了两颗牙,而是只剩两颗牙。老人拍手,嘟囔起嘴含糊的说道:“谁家姑娘……真俊啊!”
她举起工牌,尽力提高音量:“奶奶,我是社工,我叫美玲。”老人抓住她的工牌,把脸凑上前,用手指着那三个大字,“杨,美,玲。”
“对!”邝凌大声赞道。
“我不聋。”老人不满的看着她,但总算放下了手中的扫把。
“哦,奶奶,对不起。”邝凌充满歉意的双手合十。
老人喘了口气:“我就是……有点……听不清。”
她笑着摇摇头,躬身踏进房门,拿出水果放在桌上,环视屋内,屋里的墙皮潮湿脱落,土塌上铺着又薄又旧满是补丁的铺盖,黑锅土灶,几捆干柴散摞在灶前。脑中顿时回想起进屋前老人说的那句“没钱”,便从包里翻出一沓钱,塞进她手里。
“这是做甚?”老人像被烫了手,忙把钱放在桌子上:“谁的钱?我不要!”
“政府的钱,政府发放的补贴,给您的。”邝凌握住老人的手,“您放心收下。”
“我不要钱,国栋也没给过我钱…”老人沉默了一会儿又继续说:“他好些日子没回来看我了……我想见见他……看看他什么样了……再过几年眼睛该看不见了……”
原来她不知道,邝凌了然,养母强烈的牵挂让梁国栋没人祭奠也能徘徊在人间,也是他不愿离开的理由。不过为什么要一直强调梁国栋没给过她钱呢?“您说国栋没给过你钱,是什么意思?那您靠什么生活呢?”
老人立刻变的警惕起来,上下打量邝凌,好像她就是个没安好心的黄鼠狼,“你是来要钱的?”说着把桌上的钱推还给她,“我没钱…国栋没给过我……”罢了扭过头不再看她。
“奶奶,您误会了。”邝凌忙摆摆手,“我不是来向您要钱的,我只是不太明白您的意思……”她尝试着问道:“有人来跟您要钱吗?”
老人依旧没理她,邝凌起身,蹲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奶奶,我是社工,有什么问题和困难都可以跟我说,我帮您解决。”
“前一阵子,总有人来要钱,说国栋拿了政府一大笔钱,问我知不知道国栋在哪?国栋不会拿别人的钱,他一定不会做出那样的事……”老人说的缓慢,语气却异常坚定。
“对方是什么人?最近来过吗?”
“是盖房子的人……有好些日子没来过了,他们……是不是找到国栋了?闺女…你认识国栋吗,国栋他还好吗?”
邝凌脑中突然闪过报道上的信息,兴耀建工,梁姓男子,携款失踪,难道这个梁某就是梁国栋?
“国栋他……出差了,暂时回不来。”邝凌掏出一张名片,上面只有一行小字,写着地址。“奶奶,这是我的办公地址,如果那些人再来找你,你把这张名片给他,让他来这里找我。”
老人颤抖着接过名片,捧在手心。
邝凌在进屋时就发现了屋里的有趣之处——发黄掉皮的墙面上贴着佛像,灶台前有张红底灶王爷像,窄小的窗台上立着耶稣受刑像,阳光从十字架背后射入,恰好照在桌面的圣经上。低矮满布灰尘的房梁上放有一尊中式木雕神像,神像倒是一尘不染。
没想到眼前这小小的砖房还是个“万神殿”,她忍不住勾起嘴角,打趣问道:“奶奶,您信教啊?”
“信。”
“那您都信什么教啊?”
老人起身,颤颤巍巍的走到床边,“我悄悄告诉你…可别说出去…”邝凌见她爬上床,撑起身体,似乎想拿房梁上的神像,忙护在她身旁。
老人双手拖起木雕神像,如同护着件尊贵的珍宝,“这是紫微大帝……刚见到国栋时,他又瘦又小……我在垃圾堆里听见猫叫似的哭声,扒开一看有个全身冻的青紫的婴儿……眼见着要没气了…我把他抱回家,求紫微大帝…救救他…在怀里焐了半宿…总算听见他哭声……”
“国栋的命是紫微大帝给的,我常给他说,做人一辈子都要诚实、善良,一心供奉紫薇大帝,才能报答他的恩情……”
“…以前这山上有个庙,庙里的师傅时不时下山……讲佛法……这佛像就是山上的师傅给的……他说开过光。我想…紫微大帝保佑国栋一个人就够了,我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了……佛祖要是愿意保佑我也挺好……”
“后来庙里的师傅不来了,换成穿黑袍的小伙子……小伙子说信耶稣有饭吃……我一想那感情好……小伙子带我去吃饭……每周还来给我读书……”
邝凌静静听着老人讲述起从前的事——梁国栋是养母从垃圾里捡来的,养母因为他没嫁人,一手将他带大。他考进城里的大学,找到工作结了婚,想要把母亲接进城里住。可养母不想离开老宅,更不愿打扰他的生活,直到死他也没能报答这份养育之恩……
梁国栋是个债鬼,没报完恩前,他不会离开。不过携款潜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笔钱去哪了,他又是怎么死的?所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邝凌决定回去好好问问他。
她回到家停车熄火,远见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在六角楼前焦急踱步,不时在身上画十字。
男人被声响吸引,伸长脖子,用手遮住阳光,警惕的看向她所在的方向,似乎在努力确认什么。待她稍走近,男人如释重负,连忙迎上前,伸出双手“邝师父,您终于回来了。”
邝凌礼貌回握,待他说明来意。他递上名片,“我是王耀祖先生的律师,我姓郑。您稍等!”说完跑向路边的车位,黑色SUV的后备箱缓慢开启,他费力的从车里抱出一个长方形的扁盒。
邝凌心想,这是要给我送个液晶电视?
郑律师回到她面前,放下纸盒,郑重的鞠躬,“邝师父,非常感谢您,这是王先生依照女儿婧麒的心愿,送您的画,请您收下。仪式结束后王先生开始发高烧,这两天还在家中养病,不方便前来,等他身体康健,再亲自向您道谢。”
说完他从微笑变为满脸歉意,“邝师父,这个……还麻烦您自己拿上去,我在手机上下单送货,可这个地址…加价10倍也没人敢接。”
邝凌表示理解,毕竟最近的快递站也在两条街外,送走郑律师,她又想到梁国栋,正准备叫他帮忙,突然感觉身后有人靠近,多年的职业习惯使她下意识出击,迅速反身甩肘,可被对方后仰避过,肘尖在那人的鼻尖前擦过……
她这才看清来人,一个清瘦、梳着中分自来卷,唇周带着青胡茬的男人捂着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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