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找你们谈谈,什么时候能放我出去。”戍涯很自然地接上了连莺的话,仿佛他的目的真是这个一样,“现在你们手上已经不再有能威胁到我的东西,我对你们来说也不再有作为人质的价值,你们又何苦留着我呢?”
“你背叛了我们,自然是要时刻扮演沙包的角色供我们泄愤了。”连莺恨恨地说,却又很快换上了一副淡然的表情,“不过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
“无所谓?”戍涯不明白连莺的意思。
“没什么。”连莺敷衍,“只是既然放你回去对我们没有好处,甚至还有可能暴露我们的行踪,我们又有什么必要铤而走险呢?”
戍涯一时语塞,看上去似是在很努力地思考。
连莺笑了:“是吧?又不是傻子,谁会做对自己没有帮助的事情?”
撂下这句话,连莺便想转身离开,可戍涯忽然叫住了她。
“你在修炼什么法术吗?”戍涯问。
“和你有关系吗?”连莺一脸冷漠。
“劝你们不要再垂死挣扎了,现在的你们,已经是穷途末路了。如果趁现在改邪归正,或许还有一丝机会能将惩罚降到最轻。”戍涯规劝道。
连莺转过身,脸上忽然间现出冷笑:“两千年前的那场暴动死了很多人吗?晖魔与文墨的结局又怎样?你现在这样劝我,不觉得自己天真得可笑吗?还是说,你在拿我当傻子?”
“可……可他们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吗?”戍涯的气势弱了一些,可语气里的坚持依旧没有淡去,“只要存着性命,便有编织幸福生活的可能。可你们若要继续这般执迷不悟下去,可是要连小命都要不保的!”
“你也活了这几千年了,不觉得厌倦吗?”可连莺并没有接戍涯的话,只是这般问道。
“不觉得……”戍涯眼中透着疑惑,“或许等到我厌倦的时候,我会请求冥君让我转入人界的轮回,就像文墨仙君当年一样。可我见他这一世,也凭借自己的努力再度拥有了强大的能力、体己的伙伴、知心的爱人,这让我觉得,就算重启一遍人生从凡人开始,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你说得对……”连莺忽然间喃喃,“大不了可以重新开始,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你……你们这是,决定要改邪归正了?”
“‘邪?’”连莺忽然间笑了,“就因为他们在你眼中是‘正’,我们就成了‘邪’?”
“这和他们没有关系,我是指你们所做的事情。”
“是吗?也没关系。就像你说的,大不了可以重新开始,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你……你到底什么意思?”
“和你无关。给我乖乖回你该待的地方呆着去。”
说罢,连莺便转身离开了,只剩下一脸茫然的戍涯。
“重新开始?”戍涯只觉得自己的脑海中布满了问号,“他们究竟在盘算些什么?”
*
许久没来这条街了,林茂和只觉得生出了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林茂和只觉得很是怀念,可是当他拿起眼镜观察街上的景象时,却未见妖化率有任何提升的迹象。
“悦心……”林茂和禁不住喊谷悦心来瞧,“街上看起来似乎和先前差不多……你那时在街上观察,也是这样的景象吗?”
谷悦心接过镜片,竖在眼前仔细观察一阵,道:“嗯……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变化……这样说来,丹朱果然已经不在人界了吗?”
见她不再为那天被抓的事恼怒,林茂和暗自松了一口气。
不过,谷悦心的这句话也确实让他生出了思考——不错,从某些方面来说,这的确可以算作一个很好的佐证,可是现在妖界已经为江自流所控,仙界又有鹤仙与青元天师驻守,如果连人界也没有音信,莫非……
就在林茂和陷入沉思之时,忽然感觉身后似是有人拍了自己一下。
起先他以为是谷悦心,便轻轻往肩膀上拍了拍,说:“别闹,我正想事呢。”
可才刚说完这句,他的另一边肩膀又被拍了一下。
林茂和带着些疑惑回头,却见谷悦心正一脸无辜地望着自己。
“怎么了?”这下,林茂和更困惑了。
谷悦心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立时连连摆手道:“不是我不是我!”
“不是你?”林茂和一脸不相信,“悦心,就算是开玩笑,也要记得见好就收哦。”
“哎呀,真的不是我!”谷悦心有些急了,“我怎么可能会做这么幼稚的事!”
“你说谁幼稚——”
话音未落,林茂和伸手往后一探,果然抓住了一条腿。
他顺势一拽让那人倒立在自己跟前,却在看清来人面容的那一瞬诧异得连话也说不连贯了:“明……明言?你……你怎么会……会在这儿?”
“想你了呗,来看看你。”明言嬉皮笑脸的。
“哟,得了吧。”林茂和眯起眼睛,“我可记得某人那时候说,如果我们能顺利回来,可是会摆满一大桌子菜来给我们庆功的呢,可怎么上回好不容易遇见,又灰溜溜地管自己跑了啊?正所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啧啧,三岁看老,看样子,你小子这辈子注定是成不了什么伟光正的大人物了啊……”
听见林茂和这样说,明言一时涨红了脸,说出的话竟有几分就坡下驴的意味:“谁说的!我……我当然记着!只是你们先前一直风里来雨里去,喊打喊杀的,可叫我哪里有机会去给你们庆功?这……这今天,我不就来了嘛!”
林茂和与谷悦心对视一眼,却在对方的脸上望见了同样的诧异神情,而这神情很快又同步地转为了不信任——哪怕是有消息说丹朱现在正在仙界,听来都似乎比明言这会儿说要帮他俩庆功要来得靠谱。
*
原以为明言只是说着玩玩,没成想到家时,他还真的张罗出了一桌好菜。
林茂和提起筷子尝了一口,禁不住连连赞叹——他的母亲厨艺已是很赞,没成想明言这小子做菜更是一绝,烧的菜肴鲜嫩可口,入口即化,和五星级餐厅的厨师都能比上一比。
“你小子是哪儿偷来的手艺?”林茂和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明言,“连我妈都烧不出这样的味道!”
“小时候在叔叔家锻炼的。”明言笑笑说。
“叔叔?”林茂和不解,“在叔叔家还需要你烧菜?不都是大人烧给小孩吃的吗?”
听到这句话,明言的脸上一时覆上了阴云。沉默许久后,他才再度开口:“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因为一场意外走了。因为我妈那边不剩什么亲戚了,我只能寄住在爸爸的亲戚那儿。
“当时,就只有我叔叔一个人没有孩子。他们便收留了我。
“因为不是有一种说法嘛,说是一直怀不上孩子的夫妇,一旦收养了孩子,便很有可能迎来自己的宝宝嘛。
“可能出于这样的考虑,叔叔便让我在他们家住下了。
“叔叔待我不错,只是他长时间要在外头忙生意,不怎么在家。
“所以,我大多数时间是和婶婶呆在一起。
“但遗憾的是,婶婶不怎么喜欢我。
“如果叔叔在家,她会装装样子弄些好吃的给我,也不会让我做家务。
“可只要叔叔不在,莫说擦地洗衣服这样的杂务了,连饭菜她也让我做。
“我知道自己寄人篱下,所以从未揭穿过婶婶的行为。
“再说,叔叔常年不在家,就算他知道婶婶对我不好,又能怎么样呢?最多是说她几句,趁叔叔不在时,婶婶不还是想怎么对我就怎么对我?
“但长期呆在这样的环境,我的性格变得愈发孤僻敏感了。
“万幸的是,叔叔家有一个很大的书房,那是我活着时唯一的慰藉。
“爸妈给我留下的最好的礼物,便是教会了我识字。
“每当不开心的时候,我便会去书房转转,找些自己爱看的书来读。
“被婶婶骂的时候,婶婶不愿意搭理我的时候,我就去书房找那些书来陪我。
“渐渐习惯以后,好像也没那么孤独了。
“这样的日子,似乎也还过得下去。
“但转折点在婶婶怀孕的时候。
“他们马上就要有小宝宝了,这下我在婶婶眼里彻底没了利用价值,愈发显得碍眼了。
“她唯恐我会分走叔叔对尚未出世的小宝宝的爱。
“更害怕叔叔会看我孤苦无依,便立遗嘱把财产分给我。
“她更不愿意花本该给他孩子的钱供我读书。
“这些并非我的臆测,而是我化为魂灵后听她亲口说的。
“如果只是单纯看我不顺眼,我可以忍。
“不让我读书,我可以做零工自己养活自己。
“可我万万没能想到,婶婶居然会选择对我下手,直接断送了让我活下去的机会。
“那天,我跟往常一样在书房看书。
“婶婶不让我坐叔叔的凳子,所以我总是缩在书架下面看。
“其实我也不介意,毕竟我喜欢在角落里,会有安全感。
“那天,可能是我看得太入迷了,连婶婶进了书房都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绕到书架后面,又怎么会有那么大力气,总之她推倒了书架,而我……就这么在看书的时候被活活砸死了。
“我实在死得太冤枉,太困惑,所以我不愿意直接去往冥界,而是在叔叔家呆了好久好久。
“这期间,我看到婶婶匆匆忙忙把我拖去后山埋了,连个墓碑都没有为我立起。
“又见她匆匆回家拭去血迹,这时她发现书上的血迹无法清除,便厌恶地把那些沾了血迹的书都一起拎去后山和我葬在了一起。
“等到叔叔回来,问我哪儿去了的时候,婶婶装模作样地痛哭,说可能是因为书架老化,我在看书时就这么被砸死了,她怕等到叔叔回来的时候我尸骨已寒,就在后山寻了个地方让我入土为安了。
“那个年代,通讯不便,所以她便没能及时告诉叔叔这个悲痛的消息——这听起来似乎也很自然。
“叔叔震惊万分,一时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
“婶婶又借势建议,说我生前那么爱看书,不如烧些书给我当作随行礼物吧。
“叔叔现出沉痛的表情应允了。
“后来,叔叔为我补了一块墓碑,每年也都会来看看我。
“但有了孩子后,不知道是因为婶婶说了什么,还是因为抚育儿女的忙碌,叔叔来看我的次数越来越少,直至渐渐把我淡忘。
“我无依无靠,死得冤枉,对大人充满了失望,也就不愿意再投胎。
“于是便成了这样一只孤零零的鬼,直到今天。”
原是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做菜,却不成想一下子把过往经历都和盘托出了,明言抱歉地笑笑:“好像不该说这么多的。”
林茂和与谷悦心听得入了神,在明言的讲述结束之后,还久久地缓不过神来。
“什么人啊,这也太过分了吧!”谷悦心刚回过神来便禁不住这样忿忿骂了一句。
林茂和也感叹,一直以为自己运气已经算够不好了,没想到还有比他更为悲惨的人。
“唉,你这么可怜还让你给我们摆庆功宴,难为你了。”林茂和心疼地给明言夹菜,“来,多吃点——虽然是你自己烧的。”
明言眼泪汪汪道声谢谢,风卷残云般把林茂和夹来的菜尽数吃了。
就在这时,谷悦心似是想起了什么:“所以,这就是你当时无论如何也要让茂和给你讲一个故事的原因吗?”
“什么故事?”明言疑惑,却忽地想起了谷悦心所指之事,“不,那跟这些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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