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哈啊——”
苏醒后的胧月,一时间只感觉头脑十分混乱,她有些不太记得,自己究竟为何陷入了沉睡。片刻沉思后,她也只依稀能回忆起,自己的五指,似乎在失去意识前,触摸到了影釉的发丝,而后……
“睡得还好吗?”
“唔……影釉小姐平时都是躺在这么硬的石头上睡觉的吗?”
“确实不及床榻枕席那般舒适便是了。”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只见影釉将手伸向了胧月身前,示意她跟随自己前往着秘境的深处。
“真没想到,这里居然也会有炉灶啊。”
“是啊,而且都是自打我还小,就存在的事物。”
只是,时过境迁,影釉目中所及的一切,便只剩下这些始终静置于此的老旧陈设了。那些她所熟知的过往片影,无论喜忧,都已经随着时间化作了尘埃,消失在了无意吹拂着的清风之中,怅然离去了。
“影釉小姐,怎么了吗?”
“没事。肚子饿的话,现在就开始准备午饭吧,这也算是你接下来需要修行的一环。”
“这还不简单!就让我给影釉小姐露两手吧!”
看着胧月那精神十足的笑容,影釉稍微愣了一下。仿佛那一刻,映在她眼瞳中的,不只是一名活泼可爱的少女那么简单。
“那么,我会好好期待一下的。”
“嗯!”
她天真懵懂,甚至几乎对曾经人类与妖物的历史一概不知,却踏足异乡,接下了这如此重担,论谁都会为之心生怜悯。而影釉尤为深知,这看上去未被涂抹过任何色彩的白纸,拥有着连胧月她自己都不为己知的一面。那绝不该被绘制于其上的污浊墨迹,是否还有办法将之擦拭干净……?
试试看吧。谁叫我,就是个喜欢做多余事情的家伙呢……
“啊,影釉小姐,你再等等就是了,我一个人来,没问题的!”
“当真如此?你该不会一直都是这样切菜的吧。”
“是呀,难道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看到砧板上那粗细不匀的小段青菜,影釉立即将距离刀刃最接近的一小条用双指夹起,举至胧月眼前晃了晃。
“明明一开始切的还非常均匀,可到了临近末端处,就突然变得不够细致了。”
“这个……我其实是有点怕切到手啦。”
“挥舞剑刃的习武之人,竟会为此而感到恐惧?”
一边说着,影釉一边轻抚了一下胧月按着青菜的那只手,示意她调整着攥压姿势的同时,继续讲起了其它问题。
“不仅如此,你方才的动作中,还有一丝明显的急躁感。若是为了想快点把饭菜烹饪好,我不认为盲目加快手中的动作便是正确的选择。烹饪菜肴的熟练程度,该从平日悉心的生活中慢慢培养而来。更何况,你无论有多么心急,该生火熬煮烧熟的时间,都万万不可省去。做偷工减料之行,是无法烹饪出美味佳肴的。”
“是啊,这些道理,我本该早就明白的……小时候,才开始习武的那段时间里,婆婆也总是说我心浮气躁,很不安分。看来,就算到了现在,我也还是这副不成熟的模样呢……”
此刻的胧月似乎有些提不起精神,而默然放下了手中的菜刀。本打算赶快为影釉大展身手的她,不仅连最基本的环节都未能认真完成,甚至在此刻又因回想起了生活在烛阴寺的过往而产生了愧疚感,让她自责不已。
“果然还是让影釉小姐来做吧,我……啊!”
一瞬间,影釉并没有用语言打断胧月,而是直接将她的身子揽向自己,并单手托起她的下颌,与那似乎有泪水在打转的眼瞳,相互凝望着。
“只是烧饭做菜,就已经让你想要逃避了吗?”
“不是的!我……如果因为我的原因,让影釉小姐吃了难吃的东西,我只会更觉得不好意思……”
“那就让我们一起,来把这顿饭做好吧。问题越早发现,越是还有更多机会去改正。你现如今所犯下错误而需要付出的代价,远远要比……比那些将错就错,不知悔改,而步至了无法挽回之地步的存在要轻许多。”
影釉的思绪,也在那一刻回想起了封存已久的沉痛记忆。同时也让她明白了,自己也该是这场修行中的参与者。和胧月的不足之处比起来,自己则像是个破烂不堪的布偶,千疮百孔的躯体中,根本连心是否存活过,都无法肯定。
“嗯——!好香哦!”
由二者共同完成的这一桌美食,虽也只是几盘简单的家常菜肴,却在那升腾的热气中,散发出了不一般的温馨感。
“你举手投足间的言行,时刻展现着你的礼数气质。你要学会用更加温文尔雅的方式处事,知书达理,方能得到帝王的赏识。”
“嗯……我也要变得像影釉小姐一样彬彬有礼才是。”
似乎从谈及要参与宫女选拔一事之后,二者之间的很多言谈也都变得有些刻意而为之了。影釉其实也并不希望她们的一言一行,总要这样过度拘谨,那种如同拥有上下级关系般的隔阂感,仿佛无形的屏障,阻碍着自己想要更进一步与胧月和睦往来的打算——
和睦往来……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种想法了?我甚至连她的名字都还未知晓,却已经产生了这种欲要与之长久相处的打算……
“影釉小姐,这瓷瓶之中盛放的是什么呢?”
“只是一些酒水而已。虽说是酒,也不过只是用这溪水酿泡着果实碎屑而成的东西罢了,和人世间那醉人心脾之物无可比拟。昨日本该为你我共进事而酌饮一杯,若不嫌弃,眼下便用这清浊沉液予以代之,也可借此教你些斟酒的礼数。”
“好,那我……”
而正当胧月打算起身端扶那绘有花鸟图案的瓷瓶时,却先一步被影釉轻抚按住了手背,示意着她只要静候于此就好。
也对,由影釉直接来亲自斟酒的话,也好先给胧月做出得体的示范。她没有直接将酒倒入事先放置于瓷瓶旁,相辅相成的杯盘之内,而是先从似乎已有多年都未开启过的箱匣中,取了两盏古旧却做工十分精致的天觚,于溪水中清洗擦拭过后,将之置于胧月的眼前。
“虽说这两盏天觚,样貌和现如今宫中所用酒器之形略有不同,但毕竟不是那常见之杯盘,只是借以呈现必要礼行,便已足够。”
“影釉小姐还真是见多识广呢。莫非,以前就有在宫中生活的经历?”
“的确如此。嗯……说到这个,关于你这次要参选宫女一事,届时我也会在宫中做些接应,平日在他人面前,不要显露出与我有所相识之模样。”
“好,我知道了。”
而后,胧月便只是凝望着影釉为其斟酒的一举一动。她的眼神并未停留在天觚之处,安然静候着从瓷瓶中倾倒而出的果香之液,淌入其中。顺着影釉手握瓷瓶的动作,她望着对方的双手,将眸中的景象兀然攀上那纤细的臂弯,继而窥见那幽暗发丝之后的细腻锁骨,与洁净稚嫩的脖颈肌肤后,将目光一直停留在影釉那平淡静默的容颜上,久久没有离去。
好近……明明之前也有过的,和影釉这样接近的时刻,但为何现如今竟会有这种让人心神不定的感觉……
“尚未饮酒,便已是这般红润了?”
“哎……!?啊、啊……”
被影釉这么一讲,胧月本就莫名赤红的脸颊,更变得发烫起来。一瞬间,她局促不安地垂下头,攥紧了不知该落在何处的双手,抿住嘴唇,想不出该作何解释。
“……嗯。”
影釉倒也没有任何追问的意思,而且她大概也是饿了,示意着胧月效仿自己举杯浅啜的动作后,便主动夹起了菜肴品尝起来。
“其实还有很多规矩,诸如跪拜、请安问候等事宜,进宫后也会有专人教授,眼下不必太过心急去探学。”
咀嚼着喷香饭食的胧月,鼓着嘴微微点了点头。果然,在影釉眼里,还是活泼自然的模样,才更适合她。
“我依旧不打算问询你的名字,不过,入宫后,自然是少不了招呼彼此的状况。所以,你给自己想个伪称,编个假名吧。”
说到这里,胧月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把注视着影釉的目光别开,侧脸凝望着那清澈见底的溪水。
她看得出,她在犹豫。
“影釉小姐曾经对我说过的话,我都记得。而且我也明白,那些道理,全部都是我该谨记的准则……”
终是开了口的胧月,起初并未回过头重新望向影釉,可那声音并不会让谁感到有气无力。
她有自己的主意,她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至少,她是那样认为的。
“但是,嗯……!哈啊——”
刹那间,胧月一下子站起了身子,猛呼了一口气,随之向影釉深深地鞠了一躬,后又双手抱拳,郑重地说下了这短短的自我介绍。
“我是烛阴寺之人,名为……胧月。”
起初,影釉什么也没说,而一直保持着俯首抱拳姿势的胧月,也不知对方此刻的脸上正展现着什么样的表情。
“到时候,就说自己是易之下的民女便是了。”
“啊!影釉小姐……”
回应着胧月的,不仅是影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还有她伸出手,抚弄着对方那过度攥紧双拳的举止。那轻触着胧月手背肌肤的感觉,也和二者在马车上初遇时赐给她的体会,一模一样。
“起了个很优雅的假名呢。那么以后,若无外人在场,你便也直接唤我的名字就是了,不必加上那多余的敬称。”
“啊……是!我知道了!影釉小……影釉!”
“胧月……”
心照不宣,影釉终于是能够唤出她的名字了。那一瞬间,她自己的整个身体,好像都随着这个名字的脱口而出,而变得轻盈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呢……?明明只是得到了那一日未能立即被她给予的回应,却好像是某种巨大的心愿,终于被实现了般让我感到踏实,感到满足……
是啊,只是单纯告知了对方自己的名字而已,还称不上对彼此的认识。可即便只是如此浅显的相遇相知,却让影釉感到,自己已经找到了能够填补破损心间的办法,并希望,将之保留于自己的身旁,想要好好守住,这份来之不易的珍贵宝物。
“那么,晚安咯,影釉。”
“晚安,胧月。”
和杜家家主打过招呼后的几日里,胧月每晚都是和影釉于秘境之中度过的。虽然她很担心这样是否会导致苍阳城内阻挠自己行动之人暗中探寻到了此处,不过影釉表示这并不需要她担忧,也就不再多虑了。
说来,影釉能够居住在这种神秘之地,确实也让胧月十分好奇。但过度问询别人的底细,也十分无礼,既然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胧月也就没再想着提及了。
“呜咕咕……”
而这一晚,当胧月完全入睡之时,影釉独自起身,步出了秘境之外,重返苍阳城,悄然踏入了一间鲜有人知的僻静屋舍之中。
“吱呀……”
在常人看来,那只是一间昏暗无光的废弃旧宅罢了。可若是推门进入室内,便可轻易望见,周遭所点燃之通明灯火,正炽热摇曳着。
“哎呀,这不是影釉小姐嘛。竟然半夜三更地主动跑到我这里来,还真是难得一见啊。”
屋内,以津子未着寸缕,翘着腿坐卧于床铺之上,正享乐于身前一侍女为之濯沐双足所带来的舒适惬意之感。
“我明天要回宫里。”
“哎哟?你还真是变得好奇怪哦,这么突然,想一出是一出呀。”
以津子伸手拍了拍床单,示意让影釉坐在自己身旁,自然是没得到她的任何回应。
“有件事我要问你,宫内是否存有关于曾经人类封印妖物之术法的记载?”
“影釉小姐你还真会说笑。那种事情,我这样的妖物,怎会去在意呢。”
火烛光芒闪烁之下,以津子一边浅笑,一边抬起左腿,让影釉一目了然,见识到了其所佩戴着戒指的湿润脚趾。
“也对,我早该想到,问你也是没用的。”
“哎,别着急走嘛。阿七,你先去歇息吧。”
“是,以津子小姐……”
不同于剧场内的那群侍女,于宫中为以津子侍奉的仆从,是名为阿七的少女。她的双目被厚实的粗麻布所裹缠着,且其右脚脚趾上也佩戴有一枚戒指。
“我啊,虽然是不知道你和天楼殿下到底有多好的交情,不过呢,现在也该给你提个醒了。”
以津子用着迅捷地飞跃动作,轻盈落至影釉身旁,瞬间将她才一转过身,打算拉开房门离去的手腕给握住了。
“天楼殿下她,曾在几日前派了别的妖物一直监视着那个出入于杜家家院的外来者,并下达了刺杀指令。虽说好像是失败了,而且被指派任务的小妖物,还借机乘船逃去了异地,真是欠缺管教呢。”
“她毕竟出身于烛阴寺,一般的妖物对她造成不了威胁。”
“呵呵,你可真了解她哦。看来,那个人类少女和你走得有点太近了哦……”
“你理解错了。唔……!”
影釉不想多解释什么,也不打算再继续逗留下去了。她有些强硬地想要推开以津子抓住自己手腕的动作,却难以挣脱,甚至还在接下来的瞬间,反被对方再度攥住了另一只手,只得任由她高抬牵引,舒展双臂,时而被肆意拥揽在怀中,时而背身仰倒在她的肩头,宛若飞鸟翱翔于烈火之中般,充斥着她远比在剧场舞台上表演时更加狂野的热情。
“你也好几天都没来剧场演奏三味线了,怕是手指已经生疏了吧?不如下次登台之时,做我的舞伴可好?”
轻声细语之间,以津子逐渐将自己与影釉的唇口不断拉近着。谈吐呼出的温热气息,吹拂在影釉柔嫩的面部肌肤处,让她只产生了些许身体发痒般的不适感。
“……咳!”
影釉终是趁着以津子有些忘乎所以的状态,猛然脱了身,立即闯出门外,快步远去了。
“算了,反正你也是打算回宫了。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相处,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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