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宫女选拔之日,苍阳城内行色匆匆之人明显有所增多,本就繁华富庶的大都,在这春日里更显生机盎然,一派祥和之景。至少,远观上去是那样的。
“哎呀,那不是以津子小姐吗!”
“以津子小姐——!”
有许多外乡来客,早已听闻苍阳城剧场名角——以津子的大名,没想到竟在这街景里便窥见了她的真容。如此高贵之艺者,就算熬到那灯火通明之夜,也定要前去欣赏一番她的曼妙歌舞才行。
“嗯……这个也挺好看的,不过我还是喜欢这个簪子……”
“那个,这位小姐啊,真是不好意思……”
正在为自己挑选发饰的胧月,并没有太在意人群议论纷纷的声音,甚至直到店老板露出惊讶神情之时,她才发现,以津子正站在她的身后了。
“慢着。”
看出了老板那势利的嘴脸,是打算轰赶走胧月,立刻接待自己的以津子,制止了对方的愚行,并侧身步至胧月身旁,伸手将她手中的头钗取走,简单浅显地观察了一下。
“喂!这是我先看上的!”
若是旁人敢这样对以津子讲话,她恐怕早就予以怒目回瞪了。不过眼下,她不仅没有对胧月发火,甚至还露出了一副略显热情的微笑。
“我听闻,多年来,贵店可一直都是宫中珍饰宝器的供给来源之一。”
“哎嘿,以津子小姐真是无所不知!这也多亏了帝王的赏识,平日里的买卖,也变得更加兴隆起来了!”
胧月稍微感到了些许诧异,原来,她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以津子。还未前往过剧场,亲临感受过她的歌舞才艺,竟先于此地直面了这位颇负盛名的存在。
“是么。那你就顺便给我介绍介绍,这是何物吧。”
没打算先回应胧月,以津子选择和店主攀谈了起来。但她心中到底在做着什么打算,唯有自己明白。
“此物乃是珠玉珊瑚钗,原本唯有宫中之人可佩戴,后经由帝王准许,便也可售卖给世人。取那深海之名物——赤红珊瑚,制成宝珠之形,配以金银作钗,置于其顶端,可谓是精致华贵,备受女子之喜爱呀。”
“嗯,能这般吸引到这位小姐,的确是精美之物。”
说到这里,以津子将珊瑚钗又塞回了胧月手中,而后俯下比她高挑的身子,于其耳边轻声说了句话。
“你就用力,把这头钗之上所谓的宝珠,捏成粉碎吧。小心别弄伤了手哦……”
“哎!?”
对此,胧月自然是十分惊讶,为何以津子要让她做出这等粗鲁之举?而眼下,且不论她打不打算这么做,便已经感觉到,以津子将自己的手抚在自己的手背,而后顺势迫她握拳的举动了。
“放心,不会让你为这劣等品赔偿分毫的。”
望着以津子那笑眯眯的样子,胧月起初还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不过,她似乎没有办法挣脱开那被迫攥拳的动作,尤其感觉得到,以津子所抓握自己的力量,完全和她的纤弱女子之容不符。
而且,她一点也不喜欢,这种好似被压迫着的感觉。强硬的命令,让她感到不自在。
尤其是,和影釉轻抚她的感觉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的不同……
“嗯……!”
但也没有办法,胧月似乎怎么也挣脱不开对方的紧握,也不便拔剑相向,到时候只会更加引人注意,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没办法,她只得照做了。只是一下子的发力,胧月便非常轻而易举地将那头钗顶端的珠玉给捏坏了。而那粉碎的屑渣中,除了和外表一样红润的光泽外,还藏有些异样的物质。
“这,是什么呢?”
“哎……这个,这个……”
“呵呵,我来告诉你吧。”
终是可以打开手掌了。没等胧月缓过神儿来,以津子便把损毁的残余物搓到自己手中,特意将断裂处露出的部位,展示给了老板以及周遭围观人群仔细查看。
“这东西并非用赤红珊瑚所制,而是用打磨过的牲畜兽骨,涂抹了些许染料制成的劣等品。”
此话一出,人们立刻七嘴八舌地唏嘘起来。为宫中提供美器事物之地,竟做出欺瞒之举,倘若将其供于帝王,便是犯下了欺君大罪,死不足惜。
“哎呀,以津子小姐,我这也是万不得已呀!赤红珊瑚乃是世间稀有事物,本就难以获取。这几年,其所生长之海域,又连遭妖物侵害,使捞捕工事难以进行。故此,我也只好出此下策……哎!当然了,我以性命担保,供给宫中之物,绝非有假!”
“呵呵,你这老东西还真是狡猾呀。献帝王以珍品,而售凡人则用赝品,你莫非是想让众人以为,帝王便是这般愚弄子民之人吗!”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呀——!”
可是,再怎么狡辩也已经没用了。听闻此事后,周遭众人已是感到愤愤不平,火气大的几个,甚至已经有了要动粗的打算。
“走吧。”
“啊……哎——!”
而以津子则趁乱一把抓住了胧月的手,与她快步离开了这喧闹不堪之地。
“好了啦,不要再抓着我了!”
二者就这么略显急匆匆地奔出了苍阳城,至农耕桑田边际之处才停下脚步。
“怎么,你还当真喜欢那假货不成?”
“唔,倒也不是……但你也不能这样随随便便拽着我到处跑呀!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哦,我知道了。你挑选饰物,便是为了参加今年的宫女选拔,没错吧。”
理所当然是这样没错,但经过了方才那场波折,胧月已经知晓了对方的身份。影釉曾在几日前告诉过她,尽可能不要与对方扯上关系,即便之后在宫中也会与之相遇,也要减少和她的往来。
“若是有机会的话,我会去试试的。但现在,我打算去了解下关于海中妖物的事情。”
“哦?怎么,原来你是个行走江湖的行侠仗义之示?呵呵呵……”
二者都看得出,彼此都用着有所保留的态度,进行着交流。这般扭捏之态,还真是不快。
“那不如,我现在便直接带你前往那片海域如何?”
“唔……”
思来想去,胧月也只好答应了对方执意的想法。名为以津子的她,总让胧月感到一股难以抵抗的强势感。不仅是她的态度,让胧月还非常在意的是,方才当真是自己将攥握之珠玉弄碎的吗?用兽骨制成的东西,当真能够仅用手劲儿便将之轻易捏碎……?
“呼——”
与先前乘船前往邑良有所不同,此地吹拂着的海风,尤为凛冽,且让胧月一下子便察觉到了,有不可忽视之妖物,正潜伏于深海之中,散布着那可怕渗人的气息。
“哈啊——这地方可真美呀。”
以津子一副完全无所谓的模样,似乎还有了打算在海边嬉戏的打算。很快的,她便脱下布鞋,赤足奔向了沙滩礁石处。
“以津子小姐!”
胧月有些不安的唤着以津子的名字,希望她不要如此大意,但很明显是劝不动对方那执拗的行为了,也只好随之跟上。
“嗯——真是清爽舒适呢!若是晚上在剧场歌舞之时,也能吹着海风,那该多好呀。”
“可是晚上会很冷的,尤其是在海边。”
“你啊,怎么这么没情调呢。”
说着,以津子伸手用食指戳了戳胧月的额头,只得到了她撅着嘴默不作声的回应。
“呜啊……”
就在这时,二者都听到了海岸附近传出来的声响。那浑浊不清的嗓音,如同溺于水中,同时又被扼住咽喉才会发出的绝望怪叫,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哎呀,有好多捣乱的家伙呢。”
胧月定睛一看,自那涌动的潮水中不断钻出的,是一群『海座头』。她记得妖物名册录中有记载,如同僧人般模样的存在,会为困于迷雾中的出海之人指引方向,实则为妖怪中的善类。可是,眼下这群海座头,无论怎么看都已然一副凶恶之容。盲目的双眼之处,甚至有扭曲的触腕在蠕动,甚是叫人作呕。
“以津子小姐,请赶快离开这里!”
这一次,以津子倒是没再自作主张什么,便按照胧月所说的,跑离了岸边。而她自然不是出于对妖物的畏惧,而选择逃至远处的。
“呼,可惜只是一群劣等品,定是没办法窥见她使出真正实力的模样呢。”
“呜啊……!呜哇——!”
果然不出胧月所料,海座头们并未表示出任何友善之意,双手也已然变成了臃肿不堪的触腕,并开始不断抽动的这群妖物,开始向着胧月不断袭击过来。
“哈啊——!”
拔出烛阴剑的胧月,闪转腾挪,以灵活跃动的身姿避过了接连向她抽打过来的触腕,找准时机挥砍剑刃,斩断了一条又一条乌黑可怖之物。
“好美啊……与其说是武,不如说是舞呢。不,那当然是武了,而且还远远不够,未到极致之美。”
以津子竟然对胧月挥舞剑刃的身形而动容,甚至看得极为出神。却也正和她所感悟到的一样,这种程度的剑法,对她来讲,只是牛刀小试之为。
好想,好想看啊……好像看到她拿出真正的本领,发挥出自己极致水准的时刻——
“哗啦————!”
仿佛在满足着以津子的愿望一般,海平面上突然掀起巨浪,意识到不得不进行躲避的胧月,瞬间跳向了海座头,踩着这群扭曲妖物的身体,再进行了一次跳向空中的飞跃。
“呜……!”
而那涌起的巨浪之下,竟冒出一个体型硕大的怪异妖物。其也有着僧人之形,却好似小山般高大,散发着不详的黑暗气息,正是『海坊主』。这黑压压之巨体上,无神的昏暗双目处,亦有触腕在不断扭动,怪异至极。
“唔……!”
虽然胧月避过了汹涌巨浪的波及,但落地之时,仍然受到湍急水流的影响而未能站稳身体,不得不连忙将烛阴剑刺入地中,借此抵挡这股猛烈水流的推搡。
“呜呜——!”
而那巨大的海坊主也绝非仅是为了出水露面而已。他伸出巨大的乌黑之掌,打算抓握住胧月的身体。若是真被对方所捕获,恐怕自己也要沦落至和那劣质宝珠一样的下场了。
“你到底是那平庸废石,或是稀世珍宝,便让我亲眼一见吧……”
“咳啊——!”
胧月又一次的闪躲,虽然避开了海坊主巨手的抓握,但那携着妖气海风的力量,竟已足够将她的身体掀翻。瞬间被吹向了远处的胧月,身体摔在了海岸崖壁之处,只感到身体各处都传来了不小的剧痛。
“哈啊……唔!”
但她也不得不赶快再度站起身来做出应对,否则海坊主的下一击,定会让她一命呜呼。
“呜啊————!”
在那一瞬间,以津子眼瞳中所望见的,是海坊主伸出双手,将胧月的身体拍合于掌中的景象。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吗?不,当然不会。眨眼之间,那似乎已是完全闭合的双掌,立即被某种突然爆发出来的力量所振向两侧。
“这就是她真正的力量吗……”
宛如从黑暗中诞生的新芽,翠绿色的生命气息,包裹于胧月的身体周围。其手中紧握着的烛阴剑,更是闪耀着绮丽的光芒。
“烛阴……”
那便是烛阴寺之人受山神祝福,所获取到的恩赐之力。眼下,终是释放出这股力量的胧月,全身都充满着刚强勇武之力。
“哈啊——!”
看似柔和的光芒中,实则蕴含着能够斩裂黑暗的力量,没错,是时候反击了。借助山崖之势,胧月选择跃上海坊主的巨臂,踩着那昏暗的躯体,径直奔向那颗硕大的头颅之处。
“呜呜……!”
海坊主双眼顿时冒出了无数触腕,打算卷缠住胧月的身体,阻止她的奔行。可这迟缓臃肿之物,又怎能及时拦下胧月的行动呢?很明显,等待这巨大妖物的,便是胧月手持烛阴剑的奋力一刺,将其打入深海之中,再也没了生气的结局。
“咳啊——!”
但是,那妖物在死前竟仍然搏命挣扎,驱使触腕缠住了胧月的双腿,使之无法立即脱身,连同海坊主之巨体,被牵扯到了海中……
“唔……!”
在胧月的意识完全消失之前,她似乎透过模糊不清的海水波澜,看到了某种生着飞翼之形,猛然向她冲了过来。
临近正午,沙滩上已不见任何妖物作祟之行,唯有海鸟所发出的鸣叫,伴随着海浪自然冲刷着岸边的声响,不绝于耳。
“嗯……哈啊!咳、咳……!”
胧月终于是醒了过来,她不断干咳着,仿佛意识还停留在险些溺毙于水中的景象。
“你还真是不得了呢。”
“啊……哎——!?”
听到以津子的声音,胧月赶忙坐起身子,这才注意到本该穿在身上的衣物正晾晒在附近的树木枝干处。眼下,自己的身体只被两片巨大的绿叶所裹挟着,瞬间让她感到了羞涩。
“竟能做出那种判断,并予以行动,你果真不是单纯鲁莽之人呢。”
“原来以津子小姐一直是那样看我的啊……”
“呵呵呵,别那么说嘛。谁都无法从一见面,就把对方看的特别通透哦。”
以津子还特意强调着“通透”二字,着实让胧月的脸上更是添上了一抹红润。不过当然了,她这样讲也不过只是随便说笑,真正让以津子在意的,便是胧月背上所绘有的印记图案。
那便是影釉提及到的封印之术吗?倘若那真的是过去烛阴寺之人用于封印妖物的术法,怎会将之落在同门之人的身上?莫非,自己眼前这挥舞着剑刃的少女,果真也……
“以津子小姐,谢谢你救了我。”
“可别这么说了。没有你这奋力一战,恐怕这整座海岸便永无安宁之日呢。”
胧月伸手挠了挠头发,已不再感到那般湿漉漉的了,便打算穿衣启程,返回苍阳城。
“嗯……”
她忽然回忆起了昏迷前的景象,但又记得不太真切了。而此刻,以津子又提及些方才与海坊主交战时的事情,把胧月的思绪拉回了那惊险刺激的时刻。
“竟只用一击,便找准了对方的要害,真当刮目相看。”
“其实我不是完全有把握啦。因为在起初的那次高跳之时,我看到那妖物头顶有一处明显的伤疤,所以才估计着,那将是唯一能够突破对方的机会。”
“海行之人,会将五爪铁锚系在绳索之上,以黑铅作为坠子,架绞车用于抛行牵引,借行船之势,钩住珊瑚根底,以此方法进行捕捞。恐怕,那妖物头顶之伤,便是因此所致。”
话已至此,以津子将目光撇向胧月,果然看到了她听得入神,且露出了天真懵懂之容。
“你明白了吗?这妖物,是被人类给伤到了,才做出此等凶暴劣行。这一切的祸因,便是出自人子之手呀。”
“可是,因此而无法获取珊瑚……”
“怎么,莫非你认为,人类的此行之举,应被认可,应被谅解?伐幽静之林,凿坚石之山,大啖牛羊血肉,现如今,又要将贪婪的双手,探入那无底昏暗的水下,只为自己能够披上所谓的华贵之物,美于形色,却脏了身心。难道,这样的人类,不应该接受惩罚,理所当然地遭到报应吗?”
“啊……”
以津子的话,依旧是那般咄咄逼人,可这番言论,确实让胧月感到难以反驳。人世间确实存在着诸多劣行,且并非全因妖物所致,这也是她先前有所感悟的道理。到底谁才是散发异彩的至宝,谁才是涂抹着虚伪之容的恶虫,她必须更加谨慎地去斟酌,去辨识,方能真正找到一切的元凶,解决这场潜伏于常世的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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