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说第二天要做几项检查需要空腹抽血。所以江屿只能住院一晚,第二天检查结果没问题了才能出院。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昨天扫墓的影响,江兰月一直忧心忡忡。
“要不这样。”江屿笑笑,“您要是实在不放心,等回星城我再去做个全身体检。”
“这行。”江兰月往衣兜里掏手机,“咱现在就预约,到时候我陪你去。”
护士这时进来叫江屿过去抽血。
抽血室离护士站很近,抽完血出来,江屿用棉签按着手臂正往外走,远远的,就看见一道身影拉着行李箱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
只一眼,江屿就认出来那个人是谁。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贴着墙根躲在拐角不动了。
他站的这个角度外面的人不容易发现,但他却能把外面看得一清二楚。
那人穿着薄薄的黑色长风衣,拉着军绿色的行李箱,一双大长腿大阔步从外面走进来,推开玻璃门的时候,脚下生风似的,长风衣的衣摆被微微掀动。他看起来很焦急,行李箱的轮子在地板上摩擦出急促而心焦的声音。
从推门进来,他几步就走到了护士站。几秒钟的时间,他脸上的表情就从焦躁转换成了恰到好处的微笑,礼貌询问着护士什么。
江屿默默地看着他。
没想到昨天才在医院听亲戚提起这个人,今天居然就见到了。
他来医院干什么?
他从哪里来的?
江屿没发现自己的注意力早已被祝唐全部吸引,他站在墙角观察着他,发现这人的长相跟以前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只是微卷的头发跟以前相比长了很多。
他微微低下头问护士的时候,刘海的碎发都快要遮住他的眼睛了。
他的眼睛长得很好看,眉弓高,眼睛便显得深邃,按说本该是双凌厉的眉眼,可他的眼尾偏偏往下微微撇开,当这双眼睛看着人的时候,就显得单纯而无辜。
当他认真看向一个人时,甚至还显出几分深情。
他的鼻梁很高挺,跟鼻尖呈现出一种十分优美的弧度,这条弧度一路延伸到嘴唇唇峰的位置,给这个人添了几分柔和。
但是当他不笑的时候,看着就有些冷漠和不近人情了。
大概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嘴角常年挂着得体的微笑。江屿以前无数次见过这种微笑——当然,并不是对他的。
祝唐对他……倒确实拿出过全部的真心。在他面前从不披这种客气礼貌的笑容面具。这人在江屿面前笑的时候仰着头哈哈大笑,江屿有时候甚至能无语地从他张大的嘴巴里看见他的扁桃体——跟个傻子似的。
江屿以前没少这样揶揄他。揶揄他的时候他也笑,哈哈哈哈的魔性笑声简直成了他的标配。
他不笑的时候多数都在撒娇,要江屿陪着他过周末、陪他去逛画展。甚至买画笔这种小事,也要拉着江屿一起,黏人的很。
江屿不同意,他就撇着嘴委屈兮兮地看着人不说话,直到江屿笑着答应为止,他才从沙发上跳起来,抱着江屿原地转几个圈,再一路哼着跑调的歌去卧室拿钱包拿手机,快乐得像一只摇尾巴的大型宠物狗。
江屿陷入回忆太深了,隔着一个墙角,他甚至都没听清祝唐在问护士什么,直到隐约听见祝唐似乎说了‘江屿’两个字,他才心如擂鼓地回过神来。
祝唐微笑着朝护士点点头,拉着行李箱往病房走过去了。
江屿站在原地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有护士从他身边经过,被杵在墙角不动的他吓了一跳,江屿才抱歉地颔首,扔掉了不知是什么时候没再按住针孔的棉签,低着头走出去。
经过其中一间病房的时候,江屿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并且这次要比刚才更真切。
他静静地站在门外,从小玻璃窗往里望过去。
“我这不是来看你了么,你还想怎样?”祝唐居高临下地站在病床前,声音冷得一丝感情都没有,完全不像之前在护士站询问时的温和。
病床上的男人江屿昨天才在墓园见过,正是祝得富,没想到,他居然也住院了。
“我是你老子!”祝得富怒气冲冲,声音也中气十足,他的脸被祝唐的背影挡住了,江屿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也能听出来这不像是病入膏肓的样子——真可惜。
江屿冷笑着想。
“你就这么跟你老子说话!啊?”
祝唐双手插兜,用脚尖将行李箱踢远了些。哪怕只是一个背影,江屿也能从这一个细小的动作看出这是他烦躁的表现。
“说话!你哑巴了!”病房里火药味十足,隔壁几床病床上的人都悄悄朝他们望过来,有人还把电视机的声音特意调小了。
果然,八卦真是人的天性。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祝唐伸出手去拉行李箱,“医药费我会交,你好好住着,你也可以再次喝酒喝到胃出血,放心,钱我还会照交。”
“你去哪?!”男人挣扎地坐起来,“你小子又去哪儿!”
江屿在心里冷哼了一声,再也没多看一眼,转身走了。
回到病房,江兰月立刻问:“怎么去了这么久?抽血化验的结果什么时候能出——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江屿坐在病床上,狠狠搓了一把脸,这才说:“祝得富也住院了,就在前面65床。”
“他怎么也在这啊?”江兰月一遇到这个人就开始变得心浮气躁,“他得的什么病?”
“不知道。”江屿有些疲惫,“验血报告半小时后能出来,到时候拿去给医生看,不管检查结果怎么样,都办出院吧。”
“行。”孟严节说:“我这就去大厅自助机那里等。”
江兰月大概是又想起一些糟糕往事,脸上怒容渐现,讽笑道:“那些年他从咱们家讹的钱,要都送到医院才好,哼,这种人,得绝症都是老天开眼!”
“别说这些了。”孟严节说,“你俩在这等着,我去等化验结果。”
“谢谢姑父。”江屿抱歉地笑笑。
不知道是昨天晕倒的缘故,还是刚才抽血太多,江屿觉得身心俱疲,头重脚轻地困得不行。
“姑姑,我先睡会。”
“睡吧。”江兰月叹了口气,替他把枕头整理好,“一会回去了我叫醒你。”
可能晚上在病房没睡好,江屿难得一粘枕头就睡了。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就听见他姑姑似乎在问什么人。
“你找谁?”
他们住的是单人病房,要么就是目标明确找过来,要么就是走错了。
江屿昏沉间没再听到别的声音,便也没多想,继续陷入沉睡中。
这一觉,他依旧睡得不安稳。
各种光怪陆离的梦找上门来。
江屿一时发觉自己站在山谷边沿,一时又瞬移到大学期间住的出租屋。一时是医院父母冰冷的尸体,一时又是祝唐流着眼泪的质问。
“为什么要分手?你到底为什么要跟我分手!”
后来质问又变成了哀求。都说男人膝下有黄金,祝唐却跪在他面前,仰着头看他,那双无辜的狗狗眼里留下痛苦的泪水,他拉着江屿的双手一遍遍地问:“就因为我没接到你的电话吗?就因为这个吗?你不是这样的人……是我以前做错了什么惹你不高兴积压在一起现在爆发了是吗?我会改的,江屿,你只要告诉我哪里不对我都会改的,以后我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我不会再接不到你电话了,能不能不要分手?”
他刚想说什么,画面又跳转到祝唐他爸冲上来跟孟严节扭打在一起。可怜孟严节做了大半辈子斯文人,从没跟人红脸过,竟被这个无赖按在地上,脸面尽失。
愤怒中他突然又听到面包车里唯一的女性撕心裂肺尖叫的声音。
他知道,那是他母亲的声音。
这声音与其说是绝望,不如说是失望至极的愤怒——祝唐的大伯害死了江屿的父母,祝唐的父亲三番五次找江兰月一家的麻烦,而江屿竟然跟祝唐在一起搞对象。
江屿浑身激灵地惊醒过来。
“醒了?”江兰月不知有没有看出他做了噩梦,轻声说:“我正要叫醒你,检查结果没什么大问题,我们回家吧。”
江屿抹了一把鬓角的冷汗,掀开被子坐起来。他垂着脑袋缓了好一会神,压在心上的羞愧和痛苦才慢慢褪了下去。
“走吧。”江屿叹了口气。
孟严节先去办出院手续了,江屿晕倒得突然,送进医院时也没带什么东西过来。现在出院也不需要收拾什么。
电梯旁边是楼梯口,再过去就是吸烟区。
等电梯的时候,江屿听见有人在喊他。
这声音他太熟悉了,不用看都知道是谁。所以他没有回头。
倒是江兰月探出半个身子望过去,半晌,有些好奇问:“是你啊,你不是说找错了吗?”
江兰月没见过祝唐,自然也不认识他。要是认识,她现在指定没有这样的好脸色。
“姑姑。”祝唐又是那副笑,像一个邻家小孩,早已跟他们熟识很久似的,语气极其自然:“不好意思,之前没认出您。我确实是去找……”
他说到这,微微一歪头,露出一个近乎可爱的笑,因此显得越发亲昵,“……找小屿的。”
他说这话时,眼睛看着江屿,在江兰月看不到的角度,那眼神活像一条蛰伏在暗处的蛇。
江屿脸上看不出表情,淡淡地看着他。
不得不说,祝唐的表演很成功,连江兰月都被他给骗了。
“哦,你好你好,那你是……”
江屿觉得眼睛疼,闭上眼睛缓了缓。
祝唐笑道:“我跟小屿上的同一所大学,我比他小一届,不过上大学的时候……”
蛰伏的蛇开始吐出他的信子,江屿甚至能听见蛇朝他游走过来时发出的簌簌声,“……我和小屿关系可好了。”
他一口一句小屿,亲昵得让江屿有些起鸡皮疙瘩,那感觉像是脚腕被蛇攀上来。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祝唐也从来没这么叫过他。所以江屿不用想都知道,这人就是故意恶心他的。
电梯数字在不断上升,很快就要到他们这一层了。
“姑姑。”江屿说:“要不你先下去,久别重逢……”
说到这的时候,江屿盯着祝唐要笑不笑地歪了歪嘴角,“我跟他聊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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