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码头笼罩在浓雾中。秦蓁蓁扶着顾清漪,跟随修女穿过一堆堆货物和忙碌的工人,向停泊在最远端的一艘旧货轮走去。顾清漪的呼吸粗重而急促,但她的步伐依然坚定,只有紧握秦蓁蓁手腕的力度暴露了她的虚弱。
"就是这艘'南海号'。"修女低声说,指向一艘看起来饱经风霜的货轮,"船长是我们的人,底舱准备了药品和食物。三天后到达广州。"
秦蓁蓁点头致谢,修女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臂:"小心船上的人,不是所有水手都可靠。"
雾气中,一个身材魁梧的水手悄然出现,领着他们从舷梯登上货轮。甲板上堆满了货箱和麻袋,几个水手懒散地做着出航前的准备工作,对新人上船似乎习以为常。
"跟我来。"领路的水手低声说,带着他们穿过杂乱的甲板,来到一个隐蔽的舱口,"下面第三层,最里面的货舱。不要出来,直到我们通知。"
狭窄的金属楼梯在黑暗中延伸向下,潮湿的霉味和机油的气味越来越浓。秦蓁蓁小心地搀扶着顾清漪,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下到第三层时,顾清漪已经面色惨白,冷汗浸透了衣背。
水手打开最里面的一扇小门,露出一个不足五平米的隐蔽空间——地上铺着简陋的床垫,角落里放着水壶、干粮和一个便桶,墙上挂着一盏昏暗的油灯。
"委屈少帅了。"水手歉意地说,"航行期间会有人送水和食物下来。有紧急情况敲三下墙,隔壁是我们的同志。"
顾清漪勉强点头,水手鞠躬退出,轻轻关上门。门一关上,顾清漪就像断了线的木偶般瘫软下来。秦蓁蓁连忙扶她躺下,迅速检查伤口——果然又渗血了。
"别动,我重新包扎。"秦蓁蓁取出医药包,动作麻利地更换敷料,"伤口有些发炎,但没有恶化。你需要休息和抗生素。"
顾清漪虚弱地抓住她的手腕:"先...检查环境..."
秦蓁蓁明白她的谨慎,快速巡视了这个狭小的空间——没有窗户,只有一个小小的通风口;门是厚重的金属制成,从外面锁上了;墙壁是实心的,敲击声几乎传不出去;床垫下藏着一把匕首和一个水袋,这显然是最后的应急物资。
"安全,但也是牢笼。"她回到顾清漪身边,帮她服下抗生素,"我们完全依赖那些水手了。"
顾清漪闭上眼睛,胸口起伏:"修女...警告过...不是所有人都可靠..."
引擎的震动突然传来,货轮缓缓启航。秦蓁蓁坐在床垫边缘,轻轻梳理顾清漪被汗水浸湿的额发。在这个与世隔绝的金属牢笼里,她们唯一拥有的就是彼此。
"睡一会儿吧。"她轻声说,"我会守着。"
顾清漪的呼吸逐渐平稳,陷入药物带来的昏睡。秦蓁蓁借着昏暗的灯光检查医药包的存货——抗生素只够三天,止痛药已经所剩无几,绷带勉强够用。如果航行顺利,应该能撑到广州;但若延误或发生意外...
她摇摇头,驱散这些悲观念头。眼下最重要的是顾清漪的伤势。高烧、失血和连续的逃亡已经严重消耗了她的体力,伤口愈合速度明显慢于预期。
时间在黑暗的底舱中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门上传来三下轻轻的敲击声,接着是一个小活门被打开,递进来两个饭盒和一壶水。
"谢谢。"秦蓁蓁接过食物,试图看清送饭人的脸,但活门太小,只能看到一只粗糙的手。
"晚上再来。"一个沙哑的男声说,活门随即关上。
饭盒里是简单的米饭、咸鱼和青菜,但对饥肠辘辘的两人来说已算美味。顾清漪勉强坐起来,两人沉默地分享这顿简陋的餐食。
"味道...像军校时的伙食。"顾清漪突然说,嘴角微微上扬。
秦蓁蓁惊讶于她突然的怀旧:"你上过军校?"
"保定军校,十六岁。"顾清漪靠着墙,眼神飘向远处,"父亲把我当儿子养大。军校里没人知道我的真实性别...除了一个军医。"
"他怎么发现的?"
"训练中摔断腿,检查时..."顾清漪苦笑,"他保守了秘密,条件是毕业后我必须离开军队。但我父亲的影响力太大,最后还是进了军营。"
秦蓁蓁想象着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在全是男性的军校中生活的场景,心中一阵刺痛:"那么多年...没人怀疑?"
"有。"顾清漪的声音低沉下来,"在柏林时,一个同学...发现了。我不得不..."她的手无意识地摸向腰侧,那里有一道细长的疤痕。
秦蓁蓁没有追问细节,但能猜到结局。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顾清漪为了守住秘密,恐怕做了许多不得已的事。
"睡吧。"她轻声说,帮顾清漪重新躺下,"保存体力。"
油灯的光线越来越弱,最终熄灭,将两人笼罩在完全的黑暗中。秦蓁蓁靠在墙边,听着顾清漪的呼吸声和船体发出的吱嘎声,意识逐渐模糊。
一声闷响惊醒了她。黑暗中,她感到顾清漪的手紧紧攥住她的手腕。两人屏息倾听——上方甲板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喊叫声。
"搜查..."顾清漪耳语道,"特务..."
秦蓁蓁的心跳如擂鼓。如果被发现,在这与世隔绝的底舱,他们毫无逃脱的可能。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已经到了他们上方的甲板。突然,一声惨叫传来,接着是重物落水的声音。
"内讧?"秦蓁蓁小声猜测。
顾清漪摇头,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那把藏着的匕首:"准备好..."
门锁转动的声音让两人瞬间绷紧身体。秦蓁蓁抓起医药包中的手术刀,站到门侧。门缓缓打开,一道手电光照进来。
"少帅?"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带他们上船的水手,"快,出事了!"
顾清漪没有放松警惕:"什么事?"
"船长被控制了,特务在搜查每一层。我们必须立刻转移你们。"
秦蓁蓁和顾清漪交换了一个眼神。是陷阱还是真危险?在这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他们别无选择,只能赌一把。
水手领着他们穿过迷宫般的货舱和管道,来到一个更隐蔽的小舱室——这里堆满了麻袋,散发着浓烈的咖啡豆气味。
"躲在这些后面。"水手急促地说,"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我们有同志在特务中间,会尽量引开他们。"
他刚要离开,顾清漪拉住他:"船上...有什么?为什么特务这么执着?"
水手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一位重伤的同志带着重要文件上船了,特务追踪而来。文件比你们的命还重要,少帅明白吗?"
顾清漪眼神一凛,点头放他离开。秦蓁蓁帮她躲到麻袋后面,两人蜷缩在狭小的空间里,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文件...必须保住。"顾清漪咬牙道,"即使我们..."
"别说了。"秦蓁蓁打断她,"先躲过搜查再说。"
上方的脚步声和喊叫声越来越近。秦蓁蓁能清晰地听到有人在发号施令:"每个舱室都要搜!特别是底舱!"
突然,一声枪响震彻船体,接着是更多的枪声和打斗声。秦蓁蓁紧紧握住顾清漪的手,两人的手心都沁出了冷汗。
"如果被发现..."顾清漪突然凑到她耳边,声音几不可闻,"我引开他们,你找机会逃..."
"不!"秦蓁蓁几乎脱口而出,又迅速压低声音,"我不会丢下你!"
顾清漪没有争辩,但秦蓁蓁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决心——这位少帅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搜查持续了不知多久,时而接近时而远去。顾清漪的体温又开始升高,秦蓁蓁能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在这阴冷潮湿的底舱,伤口感染的风险大大增加。
"坚持住..."秦蓁蓁搂住她,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很快就安全了..."
顾清漪靠在她肩上,呼吸灼热:"蓁蓁...如果这次..."
"没有如果。"秦蓁蓁坚决地打断她,"我们会一起到广州,一起建医院,记得吗?"
一声巨响突然从很近的地方传来,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痛苦的呻吟。秦蓁蓁屏住呼吸,听到一个虚弱的声音就在他们藏身的舱室外:
"帮...帮我..."
顾清漪按住秦蓁蓁想探出去的手,自己小心地从麻袋缝隙中观察。片刻后,她低声道:"一个伤者...看起来是船员。"
秦蓁蓁的医者本能占了上风,不顾顾清漪的阻拦爬出去。舱室外的走廊上,一个年轻水手靠在墙边,腹部一片血红。
"子弹伤..."秦蓁蓁迅速判断,回头对顾清漪说,"帮我把他拖进来。"
两人合力将伤者拖进隐蔽处。秦蓁蓁撕开他的衣服,露出一个狰狞的枪伤——子弹还留在体内,出血严重。
"需要手术取出子弹..."她翻找医药包,但资源有限,"只能先止血。"
伤者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医生...文件...在..."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手指向自己的靴子。顾清漪迅速检查,从靴筒里抽出一个油布包裹的小筒。
"就是这个?"她问。
伤者微弱地点头:"交给...广州...码头...红房子..."他的手突然垂下,眼睛失去了焦距。
秦蓁蓁迅速检查脉搏,然后沉重地摇头:"失血过多...走了。"
顾清漪肃穆地合上死者的眼睛,小心地收好油布筒。就在这时,外面又传来脚步声,这次直奔他们而来。
"躲不掉了。"顾清漪迅速判断,将油布筒塞给秦蓁蓁,"你藏好,我引开他们。"
"不!"秦蓁蓁死死抓住她的手臂,"我们一起面对!"
门被猛地踢开,三个持枪男子冲了进来。领头的看到他们,狞笑起来:"果然在这里!顾少帅和她的女医生!"
顾清漪挡在秦蓁蓁前面,尽管虚弱却依然挺直腰背:"张宗昌的走狗,只会偷袭吗?"
领头的不为所动,枪口对准顾清漪的胸口:"文件交出来,或许能给你们个痛快。"
秦蓁蓁感到怀中的油布筒像块烧红的炭。她悄悄观察四周——没有退路,没有武器,顾清漪重伤在身...
"什么文件?"顾清漪冷笑,"我们只是逃命的。"
"少装蒜!"领头的上前一步,"那个水手临死前肯定交给了你们!搜她们!"
一个特务上前粗暴地抓住秦蓁蓁,另一个去搜顾清漪。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枪响,搜秦蓁蓁的特务应声倒地。
"趴下!"顾清漪大喊,同时扑向另一个特务。
秦蓁蓁迅速卧倒,看到舱门口站着带他们上船的水手,手中枪口还在冒烟。混战中,领头的特务开枪击中了水手的肩膀,但随即被顾清漪用匕首刺中大腿。
"走!"水手忍着痛喊道,"甲板有救生艇!"
顾清漪拉起秦蓁蓁,三人跌跌撞撞地冲出舱室。身后传来特务的咒骂声和枪声,子弹擦着耳边飞过。水手领着他们穿过复杂的通道,爬上狭窄的舷梯。
甲板上已经乱成一团。几个水手正与特务交火,远处一艘小艇正在接近货轮。海风呼啸,浪花拍打着船体,暮色中一切都显得模糊而混乱。
"那边!"水手指向船尾悬挂的救生艇,"快!"
他们刚跑出几步,领头的特务追了上来,一枪击中水手的后背。顾清漪转身还击,但她的匕首在远距离毫无用处。
"跳海!"她突然对秦蓁蓁喊道,"我会游泳!"
秦蓁蓁犹豫了一瞬,看到更多特务从舱口涌出。没有选择,她冲向船舷,纵身跃入冰冷的海水。
刺骨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她。秦蓁蓁挣扎着浮出水面,看到顾清漪也跳了下来,但动作明显因伤势而迟缓。她奋力游向顾清漪,抓住她的手臂。
"文件...在吗?"顾清漪呛着水问。
秦蓁蓁点头,拍了拍胸前的衣服,油布筒还安全地贴在内袋里。
"救生艇...那边..."顾清漪指向不远处漂浮的小艇。
两人艰难地向小艇游去。顾清漪的力气迅速流失,秦蓁蓁不得不拖着她前进。就在他们几乎要够到小艇时,一个浪头打来,又将他们推开。
"坚持住..."秦蓁蓁咬牙道,手臂因寒冷和疲劳而麻木。
顾清漪的脸色已经发青,嘴唇呈现出不健康的紫色。她的动作越来越慢,眼神开始涣散。
"蓁蓁..."她艰难地说,"你...自己..."
"不!"秦蓁蓁死死抓住她的衣领,"一起活,或者一起死!"
也许是命运垂怜,又一个浪头打来,这次却将她们推向了小艇。秦蓁蓁用最后的力气抓住艇边,拼命将顾清漪推上去,然后自己也爬了上去。
小艇上没有桨,只能随波逐流。秦蓁蓁顾不上休息,立刻检查顾清漪的状况——呼吸微弱,脉搏细速,伤口再次裂开,浸泡海水后情况更加危险。
她撕下自己的衣角,尽量包扎伤口,然后紧紧抱住顾清漪,试图用体温温暖她。夜色完全降临,四周只有无边的海水和星空,货轮已经消失在视野中。
"坚持住...求你了..."秦蓁蓁哽咽着说,泪水滴在顾清漪苍白的脸上。
顾清漪微微睁开眼睛,颤抖的手抚上秦蓁蓁的脸颊:"别哭...我答应过...保护你..."
"那就继续保护啊!"秦蓁蓁几乎是吼出来,"不准放弃,听到没有?我们还有那么多计划...医院、革命、未来..."
顾清漪虚弱地笑了:"未来...听起来...真好..."
她的眼睛又慢慢闭上。秦蓁蓁紧紧抱住她,在这无边的大海上,她们只有彼此。星光洒在两人身上,仿佛上天也在注视着这对挣扎求生的恋人。
不知漂流了多久,秦蓁蓁的意识也开始模糊。就在她即将放弃时,远处传来引擎的轰鸣声——一艘渔船正向他们驶来。
"救命..."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呼喊,"救救我们..."
渔船靠近了,几个渔民惊讶地看着这两个落难者。当他们看清是两个女子时,立刻放下绳索。
"抓紧!我们拉你们上来!"
秦蓁蓁用绳索绑住顾清漪,确保她被安全拉上船后,自己才跟着上去。一上船,她就瘫软在地,但立刻又强撑着爬起来检查顾清漪的状况。
"需要医生...伤口感染...高烧..."她断断续续地说。
渔民中一个年长者检查后说:"广州不远了,两小时就能到。我们直接送你们去医院。"
秦蓁蓁道谢,然后紧紧握住顾清漪的手,贴在自己额头:"快到了...坚持住..."
渔船的马达声在黑夜中回荡。秦蓁蓁望着远处渐渐出现的城市灯火,在心中祈祷——让她们活下来,让她们有机会实现那些未完成的梦想。
广州的灯火越来越近,新的篇章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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