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薄雾未散,小河村的一处房屋已是炊烟袅袅,吹雨和化雪踏碎杂草晨露,争先恐后的挤进后厨。
“姐姐,你要的香椿!”
吹雨把小袋子放在灶台,化雪则是趴在旁边好奇的盯着惊春搅动锅里的面条。
“为什么今天要吃面呀。”
小河村粮食告急,就算有斩千霜带来的一点支援也不过杯水车薪,以往他们都只能吃米粥呀。
惊春伸手抚摸化雪的头:“今天是乞巧节呀,以前没有油炸巧果,姐姐的娘就做香椿面吃。”
吹雨端着小木凳来到灶台边,踮起脚帮忙:“姐姐的娘是不是和姐姐一样漂亮温柔,好想和她见一面呀。”
惊春放香椿的动作顿住,小孩子的心最是纯粹,但她低头透过水面就可以看见脸上狰狞的烫伤,漂亮这个词还真是第一次用在自己身上。
“姐姐的娘是天底下最美最温柔的人,她肯定也很想见你们。”
化雪也踮起脚问:“那姐姐的爹也很爱娘吧?肯定不像我爹。”
“嗯。”惊春罕见的没有避免和两个小孩聊家中的事,她俯下身在两张不谙世事的脸蛋是亲了一口,“就像姐姐爱你们一样。”
锅里的汤水咕嘟的冒着热气,一碗接一碗的香椿面被端上桌,翠儿被香味吸引,来到小屋一看,这是怎么回事,居然吃上面了。
“你来了,帮我把面端下去给大家吧。”
吹雨和化雪已经跑出去送面了,惊春在他们身后呼唤:“别把面送错了人!”
翠儿接过面,凑到惊春身边小声问道:“又有人送粮食了吗?”
惊春知道翠儿在想什么,她摇头:“今天是乞巧节,没有巧果就只能用面代替了。”
说到乞巧节,她恍然大悟的一拍脑袋:“来这里之后天天照顾病人,都忘了这么重要的节日了,不行不行,我得赶紧喊小姐抓一只蜘蛛养着。”
说起斩千霜,惊春难免有点好奇,她的气质不似小门小户的闺女,反倒是金枝玉叶的娇养着才有的韵味。
但她也不似大家世族的柔弱娇气,这几天为了制药,她同茯苓翻遍各种医学文献,也经常上山采药,愣是一点苦累也没有喊。
小姐交代过不能对外说她的身份,面对惊春的询问她只好打马虎眼:“小姐早年被丢在山里面养的,所以才很吃苦耐劳嘛。”
翠儿刚好说完斩千霜和茯苓就走了进来,她们俩还在讨论昨晚翻到的医书,丝毫没有注意到翠儿紧张的眼神。
斩千霜一抬头就对上惊春怜悯的目光:“你这么看我干嘛?”
惊春没有说话,而是递给两人一碗香椿面:“这是特地为你们做的,吃点暖暖胃吧。”
说完她端起两碗面留下状况之外的两人和心虚的翠儿离开了。
斩千霜和茯苓齐齐看向翠儿:“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
感觉小姐没有发觉异样,翠儿悄悄松了口气:“今天是乞巧节呀小姐。”
乞巧节?来的时间太久倒是忘记还有这事了。
“小姐,虽然现在没有条件,但是抓蜘蛛养着也行吧。”
斩千霜不明白为什么翠儿对于喜蛛应巧这件事如此热衷,都跑到这里了还不消停,茯苓察觉斩千霜的不耐,立刻站出来解围:“好了翠儿,快去送面,再晚点大家都吃不上热乎的了。”
好说歹说把欲言又止的翠儿推了出去,茯苓回来见斩千霜还傻站在原地。
她走上前安慰道:“我知道你现在无心这些,但船到桥头自然直,令尊令堂的死因迟早会水落石出的。”
化雪端着一碗香气扑鼻的香椿面送到云将离面前,清晨的山野村落遍布着冷气,唯有这碗热面氤氲着水雾。
云将离没有接,他问道:“这是?”
“是香椿面,今天是乞巧节哦,姐姐说这碗面大家吃了就象征着长寿健康。”
虽然和普通的乞巧节习俗不同,但是都是寄托着美好寓意的东西。
云将离没怎么接触过乞巧节,他曾经的村落很少过节日,好像芒种和秋收就是大家最快乐的时候。
他把面推回去,发现化雪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围在他脖子上的小狐狸,云将离干脆把小赤狐取下来放在地上。
“我不吃,分给其他人吧。”
村里的余粮肯定不够每人一碗面,因此相比自己,小河村的人更需要祈求长寿健康。
化雪执拗的把碗递过去道:“惊春姐姐说了这碗面是特地给你做的。”
云将离接过面仔细观察了一番,只是一碗普普通通的面,为什么是特地为自己做的?
虽然满腹疑虑,但云将离没有多问,他指了指小赤狐道:“你们先玩,我还有事。”
告别化雪和小赤狐,他独自来到草屋外,斩千霜和惊春都不见踪影,翠儿还有茯苓在给病重的人喂饭。
不是所有人都分得一碗香椿面,或许仍有人饿到啃食树皮,为了减少瘟疫蔓延不得不躺在裸露枯草的情况依旧会持续。
但碗里面条的温度好像在感染每一个报团取暖的小河村村民,他们仿佛被朝廷抛弃,好在总归是“风中草木易摧折,甘露福泽向死生。”
翠儿和茯苓都很忙,云将离便悄无声息的走到一个在喝粥的少年身边。
说是粥,其实没有几粒米,但他捧着浑浊的米汤依旧喝的很欢快。
“这粥咋有股血腥味?”
少年嘟囔道。
云将离心念一动,他走过去问:“血腥味?”
云将离走路无声,少年被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他回过头,只见一个冷面小哥站在自己身后,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可能是我的错觉,感觉这碗粥味道怪怪的。”
云将离把面递到他眼前:“你尝尝,这碗有吗?”
少年闻言尝了一口面,咂咂嘴道:“奇怪了,这碗没有。”
云将离若有所思的点头,随即说:“我有洁癖,这碗面你尝过了,便给你吃吧。”
“啊?”少年挠头,洁癖这种东西,素来是大户人家的小公子才有的,不过看这小哥的面容,就算因为饥饿消瘦,也丝毫不损容光。
惊春有句话咋说的,好像是……“悦什么九春,啥啥秋霜”来着。
少年本就是粗人,记不清了,就知道是夸男子的。
云将离见他愣神,索性将碗塞进了少年手中,同时他也注意到少年腿被纱布简陋的包裹。
云将离想到惊春说的大牛,前些天他知道后山有菌菇,为了给重病缠身的妹妹补补身体,才独自跑到后山去的。
他大概忘了自己也在发热,菌菇没有找到自己反而不慎从山上滚下。
云将离想上前帮他换掉纱布,却被少年拦住。
面对云将离毫无波动的眼睛,少年有些许局促的握紧垂下的左手:“可不可以让惊春来帮俺换啊。”
提到惊春,他黝黑的皮肤似乎泛起红晕,眼中的光也随之明亮,云将离毫不避讳的问:“你喜欢她?”
没想到云将离问的这样直接,少年说话都磕绊起来:“我,我不敢。”
他不敢,惊春是个好姑娘,耐心温柔,帮人看病时又异常专注,村里人总是叹惋,如果惊春没有脸上那块丑陋的伤疤,只怕上门求娶的人会把门槛都踏破。
他是猎户的儿子,经常随他爹上山打猎,受伤了就跑到这里求药,每次惊春认真为他换药,叮嘱他小心时,他的胸腔会止不住的躁动发烫。
这应该是爱慕吧,他是大山里的孩子,没有人教他这些东西,但他是如此的渴求惊春的眼里有自己的身影。
可惜的是,惊春看自己的眼神,和她看其他村民的眼神一样,只有偶尔注视吹雨和化雪两个小家伙时,她才会流露些许怜爱。
从那时起他就知道,自己是配不上惊春的。
少年是个实在人,心里有什么也不藏着掖着,倒豆子似的说了出来,末了云将离问:“原来这就是爱慕吗?”
这话不知道是说给谁听,也不需要有人回答,他继续问道:“如果能熬过这次瘟疫,你准备干嘛?”
小河村是待不下去了,因为瘟疫,山上的动物也销声匿迹,靠山吃山的猎户大概要另寻出路。
果然,少年拍拍还受伤的腿道:“俺想去战场杀敌,俺爹说了都怪那群狗娘养的蛮人入侵,要是俺不去杀了他们,俺家迟早要没。”
怕云将离不信,他撸起袖子露出强有力的臂膀:“俺除了上山打猎就是在家操练,等上了战场俺肯定能杀光那群蛮人。”
云将离干脆坐在地上问他:“你没门道,咋去参军。”
“这个俺倒是没想过,但是俺听说陇玉住的都是大人物,俺去找他们总不能拒绝吧。”
光透过繁茂的绿叶印刻在他漆黑的眼眸中,充满希望的味道,云将离想如果他知道就是他口中的大人物放弃了小河村,少年眼里的希望会被碾碎吗?
“烟穗,我如果告诉他实情,他会伤心吗?”
玉佩里的烟穗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很久她才说:“或许不会,人很复杂,就像当初的我,很多事实不在眼前摊开,心里就会不断的粉饰太平。”
当真是奇怪,其实很容易想明白吧,寄给朝廷的信没有销声匿迹,瘟疫席卷的小河村就像与世隔绝般沉静,难道村民们真的还在寄希望于掌权者吗?
“郎君是不是认为这样很傻?我反而认为这才是难能可贵之处,小河村如今能平静的谦让粮食,除了人性,还有他们认为朝廷不会放弃他们啊。”
烟穗说的话太深奥了,云将离不懂,但曾经活生生的人总是要比自己这副空洞的躯体更通透吧。
惊春也带着化雪和吹雨回来,每个人手里都端着几摞干净的黑窑碗,看样子刚才是去给不能行动的病人送饭了。
“但愿能在战胜的军队里听到你的名字。”云将离起身道,“惊春回来了,我去喊她帮你换纱布。”
少年一愣,随即硬朗的眉眼都笑开来,他朝离开的云将离挥了挥手:“你给惊春说,是大牛又来麻烦她了。”
“悦泽若九春,磐折似秋霜”——形容男子面貌如同九春,弯腰如同秋露一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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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风中草木向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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