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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师徒

霍虞皱了皱鼻子:“好臭。”

画师摊手,说:“那肯定的,她死的时候血刺呼啦淌了一地,现在肯定早臭了。”

霍虞捂嘴:“……你别说了!”

这俩一来一回斗嘴皮子的时候,李问禅却从供桌下面抽出来道卷轴。

比较蒙尘生祠,这画轴虽破旧但干净,连泛黄的印子都不曾有,像是常被人珍惜把玩。

她打开画绳,图纸下落,从里面滚出来幅男女比肩的画面来。

画师眼眸一亮,冲上来指着画面兴奋道:“对对对,这幅画就是我画的,怎么样?”

“这俩,有情人?”李问禅猜测。

画师高深莫测地卖关子:“世人庸俗。”

“说人话,不然我抽你。”李问禅威胁道。

画师敢怒不敢言,龇了龇牙老实交代道:“他们是师徒。”

“师徒?”霍虞愣了愣,仔细打量起画来。

画中稚还比男人略前半寸,可仍旧显得亲密,但凭借肉眼很难将这两人的关系联系起来。

霍虞瞥了一眼他的画篓子,问:“这是你画的?”

“自然。”

他爱怜地抚摸着画的卷轴,感慨道:“可惜世俗的目光总是如此肮脏。”

“肮脏?”李问禅长眉微塌,好整以暇笑了笑,“你再啰嗦一句,我就把你这大作塞你嘴里!”

画师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吓唬,觉得异常屈辱,小声骂骂咧咧:“凶残!”

“废物。”李问禅不甘示弱,还掂了掂剑。

他连忙躲回霍虞后边,欲哭无泪:“你阿姐真凶。”

“你惹她干嘛呀?”霍虞乐得看戏,提醒,“她是我小师叔。”

“小师叔?”画师还没抒发自己的疑问,李问禅却朝他招了招手,问:“这男的是谁?”

画师探头望去:“他啊,是稚还的徒弟,好像是叫作、叫作……”

“啊对!他叫漱玉!”

……

漱玉是个长相漂亮无辜的少年,不然稚还也不会那么轻易收他为徒。

哪怕那些猫猫狗狗,人们也都倾向从小崽子开始养,这样的感情更深厚,也更亲人。

可稚还御剑漱玉的时候,他已经是个半大少年。

可怜兮兮地流浪在小镇上,被镇民捡了回来,搓干净后发现漂亮的惊为天人。

镇民一唱一和,反正这少年没爹没娘无家可归,便凑出来让他给稚还做仙童的馊主意。

话本里面的神仙身边都有那些粉雕玉琢的童男童女随侍。

他们镇上的神仙也得有。

于是稚还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比她还高点的仙童。

“他,仙童?”稚还怀疑人生。

不及镇民解释,漱玉便不知道打哪学来的哭哭啼啼:“仙女姐姐,您也知道,我从小便没了爹娘,一直流浪……”

稚还瘫着脸:“我不知道。”

漱玉“扑通”一声给她跪下。

仰头脸,用那张活色生香的脸楚楚可怜望着她,眼圈红红:“姐姐,您就收了我,叫我做什么都可以的,好吗?”

稚还有点麻。

他膝行追着稚还,稚还不肯受他跪拜,一直后退。

“仙女姐姐?”

“我……”

稚还被他这张颠倒众生的脸直面攻击,同情和怜悯加倍汹涌而来,脑子一片空白。

少顷,她偏头掩着唇咳嗽了声:“……我还缺个端茶倒水的徒弟。”

少年十分机灵,当场磕了三个头,然后恭恭敬敬端来杯茶水送到稚还跟前,清脆地喊:“师父!”

稚还眉开眼笑,接过茶水摸了摸他的额发:“乖徒儿。”

……

“她那徒弟不正经。”画师如此说。

“不正经?”霍虞望着画像中二人异常亲近的距离,“怎么?他对自己的师父有非分之想?”

画师高深莫测地点头。

霍虞拆台:“那你还说我们庸俗?”

“哈哈。”

民众眼光雪亮如斯。

稚还虽然担了一句师父虚名,实则也比漱玉大不了几岁。

她那一颗与风月有关的心早在不断地破境中千锤百炼成了块木头,更遑论还有师徒这层关系镇着。

所以对漱玉的存心勾引始终茫然。

可对方是隐瞒身份来到人间的魔族,百折不挠。

他与师父比肩而立,亲昵地让画师画下二人的画像,挂在生祠后面二人居住的房舍中。

他明目张胆,又不肯戳破那层窗户纸。

漱玉想等铁树开花,顽石挪移。

直到半魔身份被挑出来大白天下,他才等来了些微,垂怜。

属于昆吾门的玄门机关化作千万道杀机,将他囿困在囹圄之间,前进不得。

他跟着稚还修行几年,了解师父也了解这些机关,明白只要不挣扎,这些木头便不会伤他。

可漱玉还是向前,想要离稚还更近,想要将对方的神情看得更清楚。

少年眼底含着泪,但早没了前些年初见时候的可怜柔软。

他站在暗藏杀机的机关之间,任凭刀刃划伤肌肤,鲜血在脚下堆积层小洼水坑。

苍白的皮肤与殷红的血刺痛稚还的眼。

她不由得控制机关半退,警告中难掩担忧:“你不要动!”

漱玉浑不知痛,语气嘲然:“师父,我生来便是魔。”

“哪怕我不曾害人,我学着您的样子造福苍生,您受镇民爱戴,而我因为是魔,就该被讨伐追杀。”

“这是我生来的罪孽吗?”

这比他刻意卖惨的话术更加凿人心肝。

漱玉瞧见师父站在他咫尺外,张口结舌,神色灰败。

青年垂眼,凄苦地笑了声:“可出身如何,岂是我能选?”

他的自嘲之心,不仅戳痛了稚还的心。

也动摇了那些民风淳朴的镇民。

出生岂由人定?

唯有行止,能有自己。

漱玉虽是半魔之身,自幼流浪颠沛,但仍心存向善。

他感恩镇民相救,也感激稚还收留,多年来勤勉自励,善举从未停歇。

“你说得对。”

最终稚还与镇民放过了他。

他浑身是血,眼泪将落不落,却不顾伤势膝行跪在稚还跟前。

任凭稚还如何拽也不肯站起。

“师父……”他拉着稚还的手,神色惨淡,像是虔诚的信徒,又像是依赖长辈的少年,用脸蹭稚还的掌心,“不要再用那些机关术对着我了,我很心痛。”

“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如果有一日,你厌弃我了,就跟我说,我会自裁——从此消失在你的世界里。”

“求求你,不要杀我,不要让我觉得……你恨我。”

眼泪滚过稚还的掌心,还带着温热,稚还听着他的话,心如刀绞。

“是为师错了,”稚还拂过他脸上的伤口,用灵力去治愈对方,“你受我一手教养,多年品行看在眼中,可我居然不信你。”

“阿玉,是我对不住你。”

漱玉搂着她的腰,姿态谦卑,眼泪沾湿稚还的衣裳,仿若虔诚信徒。

然在无人可见的神情里,他终于勾出了道得逞的笑。

他是人魔混血,本性偏激贪婪,且狡猾。

同样有着魔族操控七情六欲的能力,能感知到众生的愧疚与不忍。

流浪颠沛,卖惨拜师,多年善举再到身份暴露……桩桩件件都是他取信于人的把戏。

再俊美的皮囊、高深的演技,也改变不掉那颗本质残忍的心。

半路少年养不熟。

取得彻底的信任后,漱玉挑拨人心妄念,让整座镇子成为奴隶傀儡的温床。

……

李问禅合上画卷,觉得伤眼睛。

夜里有点冷,画师抱着双臂搓了搓,摸出火折子打算烧盆火取暖。

火折子可能是潮了,他吹了半天也没吹出来半点火星子,反而被烟熏扑了一脸灰。

狼狈地咳嗽不止。

李问禅嫌弃地望他一眼,打个响指火盆瞬间被点燃。

火光明明灭灭照着生祠。

“谢谢仙姑。”画师露出一排白牙。

李问禅走近,将画卷要投进火盆中烧了,说:“我叫李问禅。”

“啊?”画师一怔。

忽然阴风阵阵。

火盆旁探来只乌黑的手臂,无视火焰滚烫,捉回画卷。

天际一记闷雷炸响。

惨白的光线照亮生祠一瞬,画师跟那个披头散发身着血衣的女鬼来了个贴脸。

女鬼僵硬地转过头颅,涣散失焦的漆黑瞳仁居然艰难地动了动。

手里是那卷险些被烧毁的画卷。

她像还有微末生前的记忆般,缓慢地扯动唇角,冲画师咧开排稀疏的烂牙笑起来。

可皮肉因为失去生机已久,早不能再自如做出表情。

所以,那笑容咧了一半,便勾破唇角撕烂皮肤,伤口蔓延到耳根,露出红瓤白骨。

“啊啊啊啊啊啊——”

画师吓得半死,连滚带爬平地蹬灰。

他死死搂住李问禅的腿,哭爹喊娘,惨叫声惊天动地。

李问禅要踹他。

某人宛若狗皮膏药成精,蹬都蹬不掉,还哭嚎不休:“这位女施主啊啊啊,不是我害死的你啊啊啊啊啊!”

“你缠着我做什么,啊?你缠着我做什么啊救命救命救命!!!!”

可惜女鬼无法回应他。

倒是李问禅,气压低得快要掉冰碴子了。

冰碴子噼里啪啦砸到画师身上,终于给他的蹿出大半的三魂七魄给砸回到了身体里。

他仰头看李问禅,委屈呜呜。

李问禅没眼看他,又踹了一脚,不过力道不重:“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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