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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回

第四回

在我行进到离王国堡垒的出口还有十个蚁身长度的时候,就感觉到有无数道白色、黄色、红色的长刺交杂在一起,由洞口钻入朝我的两眼疾速扎了过来。我的判断告诉自己那些刺眼的东西虽是客观存在,但绝非是真实的针刺,它们能触及并制造出不适反应的仅是我的感官而已。理性和感性都属于头脑,可它们很少能统一在同一个意志之中。理性的判断对我说不要害怕,那些由洞口处射进来的东西伤害不了你的身体;感性却在支配着我把眼睛闭上,不然就将会被刺激得双目视觉丧失。我屈服了感性的力量,而事实证明我的这种下意识的屈服符合现实的要求,因为在我紧闭双眼慢慢往洞口的方向爬的时候听到了不笑的声音,它正站在洞口边重复地说着“出洞前把眼睛闭上,爬出一百个身位后再慢慢地睁开。”这样的话。是啊,大工蚁靠经验,小工蚁凭感觉,管工蚁的工蚁竟站在旁边说些已被大家的行动执行着其内容的废话。——噢!也许不笑的叮咛对连小头都不如的那种脑残级别的工蚁真的是非常管用,从这个角度说,多余的嘱咐就是包裹着“废话”皮的甜美的糖果了。

依着不笑的叮咛,我在感觉自己已经爬出洞口有一百个蚁身长度的时候才慢慢地把两眼睁开。顺便提一下,在刚爬出洞口的那段时间我感觉脚下踩着的已不是坚硬或湿滑的整块泥土地,而是不成体的、松软的、呈颗粒状的,先是上坡再是下坡的土堆一样的路面。后来我知道了那是蚁穴出口的垤堆,而那些小土粒全都是勤劳的工蚁建设王国的城堡时所制造出的工程性的边角废料。这样的环形小土粒堆围着我们王国通向外面世界的出口自有它的特殊作用,否则从不在乎把体力耗费在劳动上的工蚁一定会将之搬运到更远的地方去,以免挡路碍事吗。在未弄清垤堆的实际作用之前我就是这样猜想的,后来当我亲自参与了一次挖洞的行动之后才算弄懂了洞口这些碎土堆的存在意义。干工程的蚁为了赶工期而就近堆放建筑垃圾,将垤堆的小土块用于阻碍和防御敌蚁的入侵,在大雨的天气状况下把土块作为堵洞口用的备用防水材料。我所说到的以上这三个关于垤堆的用途,在以后我的工蚁职场生涯中都被我参与过的实践实施过。而我更倾向于将建筑垃圾堆放在洞口,因为像我们这种生存优先的高等昆虫还是把简便和效率考虑在最前面,试想假若把从地下掏出来的建筑垃圾统统运送到不碍事的更远处,藏身的穴洞因此耽搁而只挖了一半不到——敌蚁来了……,拉长过程的后果真的不能想象下去呀!在爬离垤堆之后我身体的触感细胞反馈到大脑里的就是干平且烘熥着微微暖气的那种直觉。我即刻意识到不笑所说的外面的世界的起点已经踩在了脚下,它的确比里面的世界更令蚁心怡体舒。

随后我眼眸的功能重新启动,与此同时,最最充足的光线也像无数道利剑一样,朝我的这付处理视觉信息的晶体系统里的数个瞳孔冲击过来。一个完全不同于蚁穴堡垒内的奇妙的世界也随之映入我的眼帘。这个世界真是无边无际、无高无低得大,我的身体托着脑袋原地转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的整圈,在这一过程中还不停地上下看,可陷入我的眼睛扫视的空间范围里的也仅仅是一百个蚁身长短的三维广度。我不知道外面的这个世界究竟有多大,但我知道自己对这个世界来说是足够的渺小。我看到自己的六脚踩在黄色的泥土之上,大地则为坑坑洼洼、起起伏伏的状况,高低、软硬、色泽不同的各类草木或密集或稀疏地扎在干湿不匀的地面之上。我大脑的记忆库立刻向印象系统输入森林、平地、荒土等概念、术语。——在出穴之前我听固化说外面世界的地表可分为三种状况,即,草木密集的地方是森林,草木寥寥的地方是平地,不长草木的地方则是荒土。当然,我所听到的这些话也是固化从老工蚁那里听来的,它只是把此类信息传递到我的耳朵里罢了。今天我的眼睛验证了固化传过来的话,至少我对外面世界的初步印象是这样的,那位死去的老工蚁说的一点不错。走着走着我发现有的草木的枝叶上居然还架着颜色鲜艳的像棉花团一样的东西。时间一长经历的也就多了,我总结出来,凡是路过长着这样的东西的草木旁边的时候总是能闻到飘飘的香气,而这种好闻的气味具有类似于发酵的葡萄瓤汁一样令蚁提神的功效。我加快了爬行的速度,当然我这样做的主观目的并非全图赶路,而是为了走得更远以便欣赏到更多的沿途风光。

“大家可以单独行动,也可以结伴而行,但行动的伙伴最多不能超过三只蚁。”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我欣赏沿途风景的情致,依着判断,我抬起头将目光投向声源的发出地。不笑又冒了出来,它站在一个小土岗上正低头朝脚下的蚁队喊话。

“一定要将你们的识别气味留在路面上,以免回程的时候迷了路。”不笑继续说:“识别气味是从你们腿上的泉液眼儿和□□里分泌出来的,请记住不要浪费你身体的这种宝贵资源,因为那样会消耗掉很多体能的。认路的方法还有——比如:做物理性的路标,靠太阳光线的移动形成的夹角指引方向等……。所以我建议大家一定要在搜寻到猎物的时候,再用你的气味□□去充当引导伙伴们赶来的路标。那样可以使你节省体能,或者让你减少不必要的消耗。我的伙伴们,大家不必再和出来之前一样排成长队,我们需要分散,因为各自为战才是蚁群应对复杂的外部世界的最有效的战术。集中只发生在偶然和必要的时候,分散行动才是我们生存斗争的常态。夜晚天上的星星绝不会重叠在一起,因为它们需要展示各自的光芒,分散的光芒又形成合力灿烂着整个天空。——保持住联系和互知,为王国的未来大家努力工作吧!——解散,开始各自分头行动,就像我刚才说的一样每个行动小组的蚁数不要超过三个。小工蚁在应对外面世界的经验攒足之前,尽量找大工蚁做你行动的伙伴。”。

不笑的话起到了作用。它的身影刚一消没在土岗的顶头,蚁队就如同长出了锯齿一般朝两边扩散开来。先前的我是前后看蚁,而这会儿就成了东张西望地看蚁,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长时间站在原地愣着不动的我应该连一只蚁都看不到了。而事实的情况并非如此,因为在我意识到得赶紧为自己找行动的伙伴的时候,有两只蚁正一左一右地朝我爬过来。我看清了来者为谁,是固化和小头正在向我伫立的位置靠近。这两个家伙已经从我的身边消失了很长时间,其实在发现这二位好友现身的同时我也刚想到自己很需要有像它们一样的行动伙伴。

“小勇!”小头很兴奋,它用右肩凶猛却很势弱地撞了一下我,说:“你这么长时间都跑哪儿去了,都快想死我啦!”

“就在蚁队里排着向前走,”面无表情的固化替我回答道:“如果你有不笑那样的踩着蚁肩、蚁头向前跑的本事,——那准能找到小勇,并且我也会被你踩在脚下。”

“你在我的后头!还知道我和小头的位置?”我惊讶地看着固化。

“在你后面十个蚁身的位置,连你走路时的抬头、拱背动作我都能看得到。”

“那你又怎么知道小头在你的后面?——因为你说小头踩过你的头、背就能找到我,而这话里显然有不笑先经过小头的位置,再经过你的位置,最后从我的位置跑过去的逻辑推理结论。”

“凭判断!它不是在蚁队的尾部就是在蚁队的最尾部,不用怀疑,好磨叽的家伙们都在那个位置。”固化的话说得非常干脆。

“我之所以呆在队伍的最尾部是怕你们迷路。假如你们俩真的如我所言,到时候我就可以朝前顺走逐个救二位于危困之中。”小头在为自己开脱的同时还不忘逞一把无私,“我是顾全大局才主动走在队伍的最后边,自寻落后在很多时候就等于奋勇争先。这就好比不笑长官此时身处蚁队的尾部,彼时又会出现在蚁队的头部是一个道理。”

“我一点都理解不了你拿不笑作比方而悟出的这个道理。”固化用冷冰冰的眼神瞅着小头,“不笑跑得的确很快,可是如果它是最后一个从蚁穴里出来的蚁,我想大家不会认为它的落后就是在奋勇争先。”

“算了!”我焦急地向周围扫视了一圈,提醒道:“现在这片空旷的路上就只剩下我们三只蚁了。按照不笑的要求还需要找一只大工蚁为伴,否则经验就是咱们三个行动的现实障碍。”

“我想是这样,小勇的确说出了一个最迫切的问题。”小头学着我的样子也扫视了一圈周围,继而脸哭丧着,说:“这里真的看不到一只你、我、他之外的蚁啦!”

“即使找到了第四只蚁,并且它就是一只大工蚁,——那又能怎样?”固化蔑然地瞅着小头,“不笑不是说每个工作组不能超过三只蚁吗?这就是说来一只大工蚁的话你必须自己单独行动,而我、小勇与它要组成一个活动小组。”

“我要和小勇在一起!”小头不服气地反驳道:“即便要从我们仨之中出去一个蚁,那也应该是你——固化。”

我既焦急且又不知所措地看着它俩,叹道:“现在不是争论谁应该出去的时候,我们得行动起来尽快找到一只有经验的大工蚁才是啊!”

“我觉得没那个必要。”固化很镇定地看着我,“体验是经验之源,蚁生最优秀的老师就是这露天的世界,所以,让那些自以为是的大工蚁们都统统它X的滚蛋吧!哼,包括不笑在内——我轻视这里的任何一只大工蚁,所以我认为它们的经验没什么好学,或者说我们根本不需要从它们那里谦学生存、生活的知识和各种实践的技术。”

“固化,你能不能务实一些,空话说得痛快可又有什么用呀!这是我们都感陌生的一个世界,恰恰又是大工蚁们相对熟悉的地方,老实说没有它们的指点——下一步怎么办?我的脑子里真是一片空白。”

“上天既然让我们活着,而且是精力充沛地活着,说明你、我和小头是被认可能够生存的生物。所以——小勇,听我的,由我们三个组成一个工作小团队,其产生的系统能力一定不会比其它的小组差。”

“好吧,我听你的,相信我们仨会做的更好。”我侧头将目光从固化的身上移向小头,“不去求那些大工蚁,我们也一定可以干出一番大事!”

“小勇,我听你的,大家现在出发吧。”小头的神情不再沮丧,自信地看着我,补充道:“我们一定能做得更好!”

固化第一个迈开腿朝着天空那个亮得刺眼的大圆球所在的方向走去,我和小头跟在它的后面也挪动开信心中参杂着茫然的脚步开始了各自蚁生第初出穴堡的生存征程。虽然在这一刻开始之前我的脑子里还不断闪现着歪嘴、多嘴的影像,轻微地懊悔出洞以后没有跟紧那俩有意思的大工蚁。面对现实也是一种有效的素质,依靠别蚁没希望了就只能内部挖潜,我想上天总会用无形的帮助奖励努力上进的子民,否则这个世界绝不会是现在这个生机盎然的样子。边走边研究,凭着感觉往前走,踩着希望找希望。向前再苦、再累、再艰辛也强过倒退一万倍,因为,它们一个面对的是阳光,另一个的脚步则是在丈量己与坟墓之间的距离。

我、小头和固化轮流领头奔走在广阔无边的大地上,就像是三个哨兵分时段地值守一般。我们都觉得这样挺好,轮班制总能给跟走的另两只蚁身心调整的机会,这很必要,因为它保障了团队机器运转的持续性。一种紫色的野果成了我们蚁生第一次靠自己的力量觅得的餐饭。那是我和固化爬到一棵大草的枝桠上,用尽了颚力才咬断了茎干而使之掉落到地面上的四颗圆溜溜的果子。每一颗果子的体积都有我身子的三到五倍大,果皮不厚,可以说是一咬便破,两蚁配合着就能把果皮与果瓤撕扯分离开。果皮干瘪无味,使我们感兴趣的是果瓤,这是果子的精华部分,不但吃起来鲜嫩而且由瓤里渗出来的汁液也是甜甜的,如此的美味正适合我们胃口的偏好。

小头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我和固化各吃一个果子还难将之食尽,它居然把两个果子啃得只剩下了果皮和果核了。而奇怪的是,我并没有看到小头的肚子被食物撑得像我和固化的一样鼓鼓胀胀的,单从身形上看不出它吃过饭和未吃饭有何区别,大概头小所节省出来的材料都被它的躯体补贴到增大肚子的容积方面了吧。能在外面的世界找到食物并填饱肚子说明我们三个小工蚁具备生存的潜力,同时也提升了我们这个纯粹的青年工作小组努力的信心,各自对所属团队的认可度和依赖性也迅速加强了。

填饱了肚子我们继续前进,跟行的两只蚁轮流负责将溶着识别气味的□□,微洒在身后已走过的路的路面之上。饱饱的肚子使身体有了多余的能量,也是播撒识别体味的工作从此刻开始已属于纯粹的废物排放了。肚子里有了食物,原料的供应就充足起来,内脏加工出来的身体所需的各种给养也就多了。因而,向外喷洒□□的工作也不再像之前总感是在消耗身体的能量,我们三个都有这样的体会,比较起来小头的体会更深,它身体对吃与排泄的反应总是比别蚁更为明显。小头喷洒识别液的工作做的最多,大概是吃的多,身体里的废物也会随着增多之故。对小头来说从身体里泌出来的已不是做生物路标的□□,而是它肚子里的无用之物的倾倒操作。固化这个家伙有着黄金一样在质量上难以改变的稳定性,初识时我看到、体会到的那个它与现在结伴同行的它找不出万分之一的区别。我本指望能瞅着“吃饱了撑的”的固化打几个饱嗝,或做出一副懒洋洋的饭后惰态的表情。可是希望越大失望也会越大,我的眼睛反馈到大脑中的信息是拖着撑圆了的肚子的固化,依旧表现着的那副漠然的容态。内部、外部的任何刺激都不能在固化的表情上留下烙印,除非蚁为地用铁章在它的脸上打上一组实实在在的皮肉绽痕,——如果这种物理性痕迹也算是烙印的话。

我们仨爬上了一个小土丘,趴伏在土丘平展的峰颠鸟瞰四面的世界,绿色的区域覆盖了我们目所能及的五分之四的地表,剩下的五分之一里面的一大半是水面和湿地,另外一小半才是植被寥寥的荒地、半荒地。这样的生机勃勃的场面很使我和小头看着兴奋,固化只是面无表情地转着脑袋环视四周,我想这个怪家伙的兴奋情绪应该全被包裹在它冷漠的躯壳之中了吧。

又过了一会儿我的目光定格在了正西的方向。看着一片面积不大的半荒地上的一个位置略偏北的灰色的空心圆模样的凸地物体,距离使那个物体显得非常渺小,但我能看出来它是个环形的土堆。我盯着那个在视觉上比我的身体还小的土堆久久不愿转睛,因为它勾起了我的某种记忆,使我的情感顿生出百分的亲切。这时固化走到我的身边,并说出了我的心里话。

固化说:“那个环形的土堆就是我们从地下爬到地面的洞口,和外面的世界比起来它简直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而从视觉上判断它至少离我们现在的位置有五千个蚁身长,事实上我只能看到它的大致轮廓,至于组成它的土粒儿在这里是一颗也看不清楚。说实话那些土粒儿很碍事,但我一点都不认为它们多余。”

“是吗!”小头也凑了过来,“我记得我是很吃力地从它的内坡爬上,又小心翼翼地由它的外坡下到地面上。诶——,那个破烂环形土堆的结构太松散,上坡的时候还好些而到了下坡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踩了滑车往下溜,——真是一堆糟糕的废物。想一想,我真为回去进洞的时候发愁,又要踩着它爬上滑下啦!”

“我肯定什么你它X的就否定什么,看来你的判断力只须做一件事,——说与我说的话相反的话就行啦!”

“固化,请不要想歪了,我就是把自己真实的感受说出来而已。”

“噢!原来如此,那么请问头小的感受是什么?”

“后重前轻,走起路来总有一种向空中爬升的感觉。要不咱俩换一换脑袋,你也体会体会长着个小脑袋的滋味。”

“算了吧!”固化抬起前腿扒拉了一下小头的脑袋,“和你换头等于让我回到原始蒙昧的状态,为了不使自己退化,我宁可不长头也不愿意长出一个小脑袋!”

我无心听它俩争辩,就转身指着土丘东坡下的一大片高草林,说:“下去吧,那里才是我们应该多停留的地方。看——已经有好个黑色的身影走进草林,而我们现在呆的这个土丘上还见不到一只工蚁上来。说明这里满足不了蚁类寻猎的要求,所以除了我们三个傻乎乎的小工蚁以外根本就没有其它的蚁组上来。”

“也许我们不该爬上来,而是绕着土丘下面的平地朝那片草林里走。”小头也转过身来凑到我的身边说道。

“别再‘也许’啦!这是我们第二次靠感受认识生存,也就是说第二个经验已经储存到我们三个的脑袋里。走吧,这里满足不了我们寻猎的要求,直觉告诉我绿色的地方应该能给大家更多的希望。”说这话的时候固化的六条腿也没闲着,它已经走到了我的身前顺着土丘的东坡向下跑去。

固化说的话的意思是少往光秃的高地上跑,因为在那样的地形中很少能找到可供蚁食的东西。绝大多数的生命都需要逐水草、湿地而居,只有地势较低的平地、洼谷地才能积存住水分,低湿地带草木总是非常茂盛的原因也正在于此。

对了,固化还间接提醒我应该说明一下我们的第一个经验是如何取得的,——噢,我指的是在上土丘之前吃的那四颗饱腹的果实的事。我不想把那件简单的事说的太过复杂,那样等于是折磨、戏虐读者的耐心。简单说——事情的经过时这样的。——把果子从高草上弄下来后我们都怕果肉有毒,只是看而没敢真的去咬。过了一会儿小头鼓足勇气上前先咬开一颗果子的果皮后,便狼吞虎咽地吃起了暴露出来的果肉。我和固化站在小头的身后看着它吃,直到它把当时它所吃的果子总量的二分之一吃完了,我俩也并未发现它的身体有什么异样发生。于是看客也不再顾及什么后果,在各选了一个果子后就疯狂地吃了起来。从那以后我们就知道了大草或树上结的那种圆球状的东西是可以吃的,倘若疑食,我们的“试吃器”——小头便发挥出了它的作用。吃果子之前我们仨都做了祈祷,因为我们都还记得不笑说过应当把食物搬运到蚁穴口附近的位置,然后经它许可了方能按需食之。规矩是那么定的,但现实的情况是三个肚子饿得都在咕咕地叫,所以出穴后的第一顿饭我们就自己做主,破规矩先吃饱了再说。我们祈祷的目的就是请上层原谅,相信慈祥的上层绝对不忍它的子民因为饿肚子而丧失了生命。

只要行动起来固化便总冲在前面,它似乎天生就是个做先锋的料。赶到坡下的时候天空的那个发光的圆球已经升到我们的正头顶,我的身体逐渐开始有热的感觉,小头也和我一样出现了相同的身体感受。走在前面的固化却没因此而放慢赶路的节奏,它就像一块石头对来自外部的任何刺激都难生反应。

一下了坡就离我在土丘上看到的那片草林不远了。大概有一百个蚁身长的距离,也就是三眨眼的工夫就能钻进草林。然而正在我们仨专心向前跑的时候意外出现了,固化与从草林里跑出来的一群红色的蚂蚁中的一只迎面撞上。那种红色蚂蚁的身长比我们普遍短出一头,身轻力亏,因而固化把对方给撞得向后飞出了三个蚁身长。见伙伴被撞得六脚朝天,其它的红蚂蚁立刻就朝我们仨逼了过来。很快,它们就围成了一个圈,而我、固化和小不得不头屁股对屁股退缩成了一个三齿的点,被迫组成了这个蚁造圆的圆心。这时我才看清楚对方起码有三十几只蚁,它们的身长虽短但个个面目狰狞,蚁蚁摆出随时朝我们发起攻击的架势。

我还注意到包围我们的这些红蚂蚁行动都很矫捷,做出的每一个动作都要快出我们一拍,和它们比起来我们唯一的优势就是身大力足。对方的攻击率先由小头防守的方向开始。也难怪,头小颚一定就小,从形象上看,小头让对手感觉是我们三个组成的防守阵型中最弱的一个环节。

两只红蚂蚁一左一右身子后缩、腿脚前探,像拉满了弦而随时要射出去的两支箭一样迈着猫步逼近小头。对手的意图是试探一下我方防守阵型中小头负责的部位的火力。在对方火力侦察过程中如果发现小头的战力薄弱,那么一定会有四只、八只甚至更多的红蚁朝小头的防位发起冲锋。小头的防守一旦失陷,我们的三角阵型就将失去一角,那样我和固化就要面临背、侧受敌的危险局面。我真想扭过身帮一帮小头,可是一旦我真的那样做其结果也是三角阵型被破掉一角。一点既破,全盘皆溃。因而,即便有帮小头的想法,我也不能真的去实施,至少在目前局面仍旧可控的前提下我不能让自己的行为那样随性。固化应该是和我想到一块儿了,同样看到小头所面临的危机,但是我一点都没感觉到它的屁股挪向我而头部转近小头的动作发生。在冷静和临危不乱方面我对固化有绝对的信心,所以,这一刻我所有有关担心的能量都毫无保留地集中到了小头防守的方向。

事实是幻想的推土机,当厚实的车轮一碾而过之后主观播下的东西便会踪迹全无。老实说,我错估了小头的战斗力,假如在没有身临这场危机之前我能和小头比试一下搏斗的功夫的话,或许此刻我应该把担心的重点放在自己的身上。面对两只朝它越逼越近的红蚁小头一点都没有慌张,两个复眼系统忽左忽右轻蔑地观察着来敌的动向。突然,小头曲腿蹬脚向它的左前方猛地一冲,用它的小脑袋硬生生地就把从己方的右翼发起攻击的那只红蚁给顶了起来,并用力将之甩得飞到了包围圈的外围。同时,由己方左翼发起攻击的那只红蚁见小头的侧身暴露在眼前,在它看来机会似乎已经来了,就张大两个颚夹冲着小头身体最细弱的腰部咬了过去。

搏斗的攻击其实就是身体“武器”的伸出状态。攻击者在做伸出动作的同时防守力就必然要相应减弱,继而将自己身体的薄弱部位也暴露给对手。在那只红蚁伸颚咬向小头腰部的时候,它自己的腰部也一样暴露出来。而被攻击者则采用了相同的战术,以同归于尽的大无畏战斗勇气伸颚咬向对方的暴露部位。

在面临都死或都不死的危急情况时怯懦的一方往往会自觉充当僵局的化解者。那只本打算将小头咬为两截的红蚁的颚刚刚探出一半,立刻就发现被攻击者也给它制造的属于同一性质的危险。于是那只红蚁像跳蚤一样腾空蹦了起来,它的这一临危处置动作所产生的效果就是躲过了小头咬向它的利颚。当然,会蹦的那只红蚁做出高难度的跳高动作也是有代价的,它的这个代价便是自动放弃了对小头的攻击。接下来就发生了很可笑的一幕。蹦到空中的那只红蚁在落下来的时候身体刚好砸在之前跟在它的后面,在它蹦起后正欲向前攻击小头的另一只红蚁的屁股上。本来那只挨砸的红蚁处在己方战队的第二梯队中,它以狰狞的嘴脸快速地逼近赢得了一个回合交手胜利后正往我方的齿轮形战队中撤回的小头,而它的当屁股挨上自己队友的一砸之后就像受惊的疯狗似的掉头朝己方的队中猛窜。

我虽没有亲眼看到以上的可笑场景,可后来每每听到小头讲到那次经历时就会放声大笑,久久不能闭上乐开了花的嘴巴。小头还说那只因怕死而蹦起来的红蚁让它眼界大开,蚁家(相当于人家)蹦的真高,简直可以把蚂蚁跳高的记录保持上一千年。——是啊,狗急了能跳墙,兔子急了也会动嘴去咬侵犯者,蚂蚁急了为什么就不能制造出一些特别的举动呢!实事求是地说,我非常理解那只红蚁。如果换成是我突然发现一付要把自己咬成两截的张开的锋利的蚁颚闪速袭来,或许在情急之下也会蹦得跟那只红蚁一样高呢。

小头的拼命战术镇住了围着我们的那三十多只红蚁,有了怕劲,它们便不敢再把进攻的突破口放在我和固化的屁股朝着的方向。接下来红蚁们改变了战术。它们的脑袋一会儿全朝顺时针的方向,一会儿又反过来全对着逆时针的方向,集体一致行动,开始围着我们仨速度忽快忽慢、忽停忽动地转起圈来。——是在开篝火晚会吗?当然不是,我们是它们的敌蚁又不是贵宾。

红蚁们的身体都如火一般的红,因而由它们组成的圈圈转动起来就像风火轮一样既刺眼又耀眼,把我们绕得晕晕乎乎、飘飘然然,我想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车轮战吧。不过这还真不是我们在与红蚁的战斗中遇到的最大困难,因为它们毕竟是在做自我消耗的转圈,并没有真正向我们三个发动物理性的攻击。其实,我们最不怕的就是对方发起攻击,大不了和它们展开□□的搏杀,结果无非就是你死我活或你活我死两种情况。我们所担心的是它们发动那种没有预兆的突然袭击,转着转着就冷不防从蚁圈的内环冒出两三只红蚁,选择我们三角防线的一角就冷不防地冲咬过来。说实话,假若我们三个中的一个真的被它们的小股战队发动的突袭打垮,后果一定是三角防线的全线崩溃,那样的话我和我的两个好友都将全部玩儿完。

谢天谢地。我们仨都很争气,没有一个蚁负责防守的区域被红蚁的局部突袭战术攻破。然而一个残酷的事实是我们的蚁力仅是对方的十分之一弱,又无险可守,所以时间越是向前推进我们的消耗也就越大。毕竟敌蚁可以轮休,而我们根本不能。怎么办?我们是和这三十多只红蚁拼不起消耗的,也可以说对方的真实意图就是打磨我们战斗意志的棱角,最终通过僵持加骚扰的战术把我们熬垮后再取而胜之。照此下去,一直被它们的战术和战斗的节奏牵着鼻子走,那么留给我们的只能是死路一条。我们也在寻思怎样做才能使己方摆脱目前的危险局面。然而实力决定战术,双方的实力对比具有明显的悬殊性,因而防守的一方还真难琢磨出比三角防阵更好的应对战术。这就像是豹子遭遇狮子,前者对付后者的最佳战术有二,从中可以选一,即,逃跑或是上树。说实话我们的选择只有豹子的一半,就是防守、防守和再防守,如果能找到逃跑的突破口只有傻瓜才会站着不挪地方。

僵持的状况仍在持续着。在这一过程中我也看到红蚁的过蚁之处,这就是能跑而且跑得速度飞快。红蚁的战术纪律非常强。尽管它们是蚁多势众,可在执行战术的过程中没有一只滥竽充数的蚁,每只蚁在力量使用上付出的都非常平均,既显不出哪只蚁用的力比别的蚁多也看不到相反的情况。

不知道固化和小头此刻的思想状况如何,反正我的意志已经有了濒临崩溃的那种感觉。我真想冲入到敌蚁阵中,以拼死一搏的气概了结这折磨蚁忍耐力的残酷现实。

“我们不能一直这样被动防守下去,否则只有死路一条。”固化低沉的声音使我越来越沮丧的精神振作不少。

我边观察着红蚁的队形运动边小声应答:“能找到它们的一个薄弱点突破出去最好——”

“这帮家伙力量排布的太平均,仅从队形上看不出哪段圈节的战斗力差些。”小头打断我的话,微喘着气,低声补充道:“我们只有找到搏斗能力最差的红蚁防守的圈节段,才能发动突破这个讨厌的包围圈的行动。”

“那就看它们脑袋的大小。以三只红蚁为一组,脑袋平均最小的一组其战斗力一定最差。”到了这种生死临界的时刻固化仍不忘用意有所指的语言开小头的玩笑。

“我已经用自己的行动证明脑袋的大小与战斗的能力是没有关系的!吓,遗憾的是,到了现在我还看不到喜欢装酷到底对战斗力的发挥有什么积极的作用。”小头的反驳很有底气,同时也没忘挖苦一下拿它开玩笑的固化。

“敌蚁的行动最能说明问题。”固化语气平淡地回击道:“它们选择我们三个中脑袋最小的作为首要攻击对象,这之中的原因正是看出脑袋小就应该就是最弱的。我必须客观地肯定你刚才的表现,你让这帮红蚁看到了我们三个中最弱环节的厉害,所以它们才没敢再硬拼下去而是采用了目前的这种拖延的战术。——对了,那两只红蚁飞的都够高啦,我想你做跳高教练倒是很有才气呀!”

“既然我能把那两个家伙‘训练’的蹦跳如飞,想来你也一定有那方面的潜质。固化,我很愿意做你的教练,如果你真的想做一个顶级的跳高运动员的话。”

我抢在固化之前接过小头的话音,说:“我赞成固化的判断。脑袋小颚就小,那样必然会削弱蚁的战斗力,所以我们还真的应该尽快找到由脑袋较小的红蚁把守的圈节作为突围的攻击点。当然,我也承认我们的小头绝对是个例外,因为它刚才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很令蚁敬佩。”

固化和小头都很听我的,因而我的话音一落下它俩就像接到了命令一般都不再说话,而是专心致志地盯着各自的身前为觅得好的战机尽力观察着敌蚁的动向。我当然比它俩更操心了,因为我已经习惯了做我们三个蚁共同事务的最终决定者,领头干的总比跟着干累,这是具有群居属性的动物都明白的一个道理。两个观点总是冲突的蚁能在我的身上达成意志的统一,说明它们都把自身托付给了我,既然是这样我就应该为它俩的生命安危负起责任。说真的,我真为自己有这么两个队友倍感幸福,它俩不但战斗意志坚决而且蚁生态度也是绝对的积极乐观,二蚁在“无心插柳”的情况下时常制造出来的诙谐的对话更是我对抗恐惧和补固忍耐力的心灵鸡汤。

我们三个也把行动的暗号约好了。以固化头朝的方向为主要突击口。一旦我们确定了敌蚁的较弱圈节,并逮准那一圈节转到固化正前的最佳时机,固化就立即摆动臀部左右敲击我和小头的臀部。到了这里读者一定猜到了我们的行动暗号。没错,碰臀便是我们统一行动的出击信号。一旦接到了固化发出的出击信号,我和小头就立刻将头部调到固化对着的方向,继而冲到固化的左右翼并跟着它朝前猛冲猛打。固化的前方是茂密的草林。我们相信只要能冲出红蚁的包围圈跑到了草林里去,敌蚁在蚁数上的优势便会荡然无存,到了那时,它们以数量为依托的战术设计在运用上也将会受到很大的制约。

我在焦急地等待着固化的臀部触碰我的臀部,当然我的焦急情绪之中不包含任何胆怯的成分,相反,倒是融入了无限的迫不及待。出击时刻的来临意味着我们对当前消磨意志的困顿局面的解脱,其结果无非就是死或不死,但无论怎样都比不死不活要强得多。上天真会跟生灵开玩笑。你希望得到什么它偏偏就不赐予,而当你不需要的时候它却给之前的希望之物都贴上个标签叫做“多余”。在我们打定了择机突围的主意之后,各自就开始观察起围着我们的每一只红蚁。真让蚁烦,当你按着某个标准去找寻对应物的时候上天的玩笑机器也就同时开启了。我观察到那三十几只红蚁的脑袋似乎都一般的大,不要说更小的脑袋难找出来,就是更大的脑袋也很难找出来。这一刻我才开始强迫自己相信小头真是我们王国里的特例,说实话,本来我还是一只充分怀疑小头形象的唯一性的蚁。

敌蚁的身体都一样的长,看来它们的母亲生育的技术非常高超,——能平均了大小生出自己的孩子来。它们的气势也一样的足,既发现不了示弱的也看不到逞强的。它们跑得速度很难看出谁快谁慢,也许是快的放慢了脚步,慢的加快了脚步的缘故吧。在如此的一群蚁中找出较弱的几只还真是一件挺费脑子的事,但是我们还必须抓紧时间找,正如我之前说过的,——时间越往后拖对我们就越不利。

固化做事总是让蚁放心,或者说有它在我费再多的脑子操心就都具有重复劳动的绝对属性了。在我正为难以找到目标而发愁的时候,就感觉到自己的臀部被同样形状和分量的东西快速敲击了一下。尽管存在疑惑,我还是当即确定是固化向我发出了突击的信号,于是迅速将身子扭过去对着它面朝的那个方向。调顺身子的同时我还专门瞥了一眼固化身子的另一侧,小头和我一样也已将它的那个与众不同的小脑袋对准了固化的前方,这个平时好磨叽的家伙到了这会儿一点都没有成为拖后腿的一环。据此可以确定地说,我的转身速度应该约等于小头做同一动作的速度。看到小头身体的走向和我身体的走向平行,这也使我坚定了对固化已经发出的行动指令的判断,当然,我也不该怀疑刚才自己是否存在误判。

我和小头紧随着固化往前大咬大冲起来,也正是到了这个时侯我才真正感受到身前的那位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怪蚁颚、腿的功夫和勇猛的劲头。只见固化用颚猛地夹住正前横身拼死挡住它前冲去路的一只红蚁的细腰,随即发力将之钳断成两截,并用头猛劲把那两段仍在张颚、蹬腿的蚁体拱向它的左右两边。紧接着,固化继续朝着前方狠冲,又先后抬起左右前腿把两只欲回补被它突破开的缺口的红蚁踹飞。短短的瞬间,一只红蚁被它夹断而彻底失去了战斗能力,两只红蚁也被它打得暂时不能发挥出有效的战斗力。我想小头也一定看到了固化轻松的战敌表现,到了这会儿它也应该能弄明白战斗不等于拼命,懂得存己灭敌的蚁才是合格的战蚁。如果按照这个标准衡量,固化就是一只优秀的战蚁,而小头最多是一只勇敢的蚁。当然,我还发现我们的这位前锋在目前必须需要激情给自己的行为打气的危急时刻,面容依旧保持着自己僵化、冷漠、淡然和安静的特色。它就如同一部完全启动的机器,只有做功而无神情。

我和小头以跟固化一样的速度紧随其后,并猛力左挡右击拱卫着它的侧翼,在事实上也顶住了欲合拢缺口把我们重新包围的红蚁的反扑。抗击力与压迫力之间从来都是正比例的关系。与我们的进攻形成对应的是敌蚁的防守,简单说,我们向前冲的越猛它们的防守就越顽固。红蚁们打仗真的很不要命,它们甚至敢拿自己身体当作路障,不惜牺牲也要坚决挡住我们的去路。很快,又有两只挡住我们前进路线的红蚁被固化的大颚钳成了两截,死状可谓惨烈,从死蚁的断体边冲过去的时候我都不敢直视那仍流着浓浓的土黄色血水的腔壳。与这相比更令我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其它的红蚁,它们并没有被自己同伴的惨死状况吓住,反倒更加踊跃地朝我们突击的方向汇集增援,大有宁筑成个尸堆城墙也不能让我们突击出去的气概。

我向前突着突着忽然发现身后还有五只红蚁正快速追来,看样子是要攻击我们的后位,这使我立刻觉察到真正的威胁正在向我方逼近。很明显,那五个家伙即使攻击不成也有可能对接住它们战队两侧的缺口,继而组成一个圈把我们重新包围进去。果真如此——假若前方又打不开缺口的话,我们冲出去的希望便会破灭而再次沦为红蚁们的笼中之物。

怎么办?眼下的应对之策只有两个。第一是加快突击的速度。赶在尾部的红蚁没追上我们之前突破出去,如此它们的尾击战术便失效了。第二是我和小头之中的一个要掉过头去对付那五只红蚁。然而那样做只是应急,而其趋势必然会发展为三面受敌的可怕局面,结果还会使我们陷入到敌蚁的包围之中。

看来只有头一个方案是唯一可行的。于是我冲小头大吼一声“不要顾及侧翼,和固化一起向前冲!”。小头朝我使劲点了一下头,便以和我一样的速度冲向与固化齐头的右侧。我此刻的位置是在与固化齐头的左侧,而这也是红蚁们更愿意聚集的一侧,实事求是地说我碰上的敌蚁的确比小头的那一侧要多一些。

我觉得有一种现象值得一提。在我和小头的战斗状态由卫翼变为侧冲之后,所碰上的对手都是拿颚和我们对咬的那一类红蚁。我俩并没遇上固化碰到的用身子横挡住我们的去路的敢死红蚁,我想这可能与对手把战斗的能量大都用在了正前的战队位置有关系吧。

老实说,红蚁的战斗优势是速度和团队作战,若是单个和我进行硬碰硬的对咬无疑等于拿着柿子撞菠萝。不一会儿的工夫我就咬断了三只红蚁的颚,用这种方式把蚁类最不堪忍受的屈辱送给敌蚁中的自不量力者,着实另我得意了一小会儿。——哦,需要解释一下的是,像野兽被拔掉了獠牙,犀牛被锯掉了顶角,大象被割了鼻子,雄鹰被掰断了翅膀,蚂蚱被撇折了大腿,……,所有这些都是在具体物种的心目中最感耻辱事情。而对于我们蚁类来说,最大的耻辱事莫过于在战斗中被对手咬断了前颚。缺损了的颚不会再次长出来,因而身体状况如此的蚁自然就丧失了工作和战斗的能力,而蚁群是绝对不养废物的,所以宁死不伤便成了我们蚁类在战斗中所共同秉持的信条。我很后悔没有直接结果了被我咬断了颚的那三只可怜的红蚁的性命,但在事实上我根本就没工夫去那么做,因为我的每一次脱离整体而过度的局部作为都有可能给己方制造漏洞,一旦这样的漏洞成为敌蚁的有效战机,后果可就严重得多啦!

我们硬往前冲,它们硬堵着不让我们冲出去。战事发展到了如此的地步,两方比得就是战斗的意志和出手的狠劲。我们不拼命只有死路一条,对方不拼命最多就是放走三只黑蚂蚁。道理尽管是这样,但我却丝毫没有发觉红蚁在拼命上有胆怯的表现或是不尽全力。它们依旧是前仆后继朝我们突击的方向涌,看样子挡住我们去路的红蚁所付出的惨死代价,根本就在活着的红蚁心理上造不成丝毫的震慑。

在我们的前方就像有一堵会翻跟头的墙,刚费劲全力将之推倒,新的墙体就如同打了激素的苗木一样迅速成长起来,继而便又挡住了我们的突击道路。这群红蚁尽管身小力亏,可战斗的意志真叫个顽强,它们似乎都信奉战死即蚁生之最大幸事武士道精神,故而一个个冲到我们颚前只求拼死力战。

我、固化和小头当然不像红蚁那样把死看得那么的稀松平常,否则就不会拼命往外冲,老实说我们朝红蚁的包围圈之外突击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活着吗!我们之所以拼命的理由是不拼命就一定会死,而拼命或许还能找到活路,所以,为了活着我们必须拼命。为了活着而拼命的蚁与为了死而拼命的蚁战斗到一起,我不知道那种“拼命”所激发出的战斗力更强,看来只有非胜即负的结果能够回答了这个问题。那就继续拼命地战斗,让结果去说明哪种“拼命”是更先进的吧。

受创是战斗的垃圾,这正如灰烬是燃烧过后留下的废物。与倒霉一样受创的载体只会是那些能力弱、智慧低的蚁。精力大多耗费在了战斗之中,因而我不知道固化和小头那边的情况怎样,可我知道自己的经历、感受和状态。

当我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的时候后方有了情况,我之前提到过的那五只红蚁已经追上我们并开始发起攻击。如此的情况远远超出了棘手的程度,可以说已经达到了命悬一线的危急状况的级别。这就是传说中的极端被动局面,真的让我们顾前而无从顾后。事已至此,不承受代价无疑是在幻想。我在拼命朝前冲的同时就感觉到自己的腹部被什么东西给钳住了,继而就是一阵撕扯性的剧痛,我强忍着疼判断一定是被身后的红蚁咬破了肚皮。但是,在这个时候如果回头与咬我的红蚁对咬,虽说既解气又有复仇的针对性,可理智告诉我绝对不能那样做,因为那样就会把自己最薄弱的部位暴露给前方最凶猛的敌蚁,从而它们就能更干脆地把我解决掉了。我死了倒是对痛苦和危难的解脱,可固化和小头就将因此承受相对增大的攻击火力,真的如我想象,那么结果肯定是我方的全军覆没。所以我不能回头,必须忍痛继续向前猛冲,拼劲余力打开一个突围的缺口,而在看着固化和小头由缺口跑出去之后我也就能趴在地上安然地接受死神的邀请了。

忘我的精神能够调动出超越真实能量的战斗力,身体被咬所制造出的剧痛把我的战斗潜能彻底激发了出来。我就像一匹受惊的烈马一般不再瞻左顾后,张开大颚就朝前疯狂地冲咬起来。在这一过程中凡是和我正面相遇的红蚁不是被我咬伤就是让我一头顶飞,我真的成了一只凶猛异常的“万蚁敌”了,而践踏敌蚁阵地的那种如丸走坂般的快乐也实在是太过瘾了。

兴奋和杀敌的成就感使我忘记疼痛,但我还是感觉到自己好像是拉着什么东西在跑,如果不出意外我想应该是钳咬着我的腹部的红蚁被我硬拖着在跟跑。这一刻连死的准备我都做足了,还在乎这点比死亡要幸运得多的小事吗,所以我就任它们咬着自己的肚子不放而只管无畏地向前猛冲。解决问题还得靠固化,因为它总是在关键的时点发挥关键的作用。正在我不顾一切地朝前拼命冲锋的时候,就感觉自己的六腿蹬地不再那么费力而是变得顺畅起来。这是一种丢掉了负担之后的轻松,就像是之前我背负着一个沉重的沙袋,而在这一刻这个重压我的东西突然就是消失了一样。后来听小头说是固化用自己的颚将咬着我肚子的两只红蚁中的一只腰斩、另一只断颚,继而使我摆脱了后面追兵敢死性质的死缠烂打。当然,固化能帮上我这个忙也多亏我即时不顾一切地向前快冲,跑到了它和小头的身前才使我的这位亲密的战友发现我的肚子所拖拽着的危险。换个角度讲,假若我不超越固化,那么我的危险就不会被它发现,如此的话我的霉运将恶化到什么程度就真的很难说了。

收获总是青睐勤奋者,而胜利则偏爱勇敢者。冲着冲着我就看到前方不再有红蚁,而展现在我的眼前的是无数绿色的草杆、草叶和草根之上升腾着氤氲之气的湿漉漉的褐色泥土。这是一片充满希望的视界,这使我立即意识到我们已经冲出了红蚁的包围,眼下要做的就是赶快跑到草林里面去,那样的话我们的被动局面就会大大改观。在向前猛跑的过程中我侧头向右看了一眼,视觉传递回来的信息鞭策着我更加不顾一切地向前疾奔,因为我看到了固化和小头在我的右侧几乎是以和我一样的速度正朝着草林的方向飞跑。两个同伴和我一起突出重围绝对是个好消息。这个信息在我的大脑中起了化学反应,激发得我的精神超然振奋。自此,我就不再有任何顾虑地发挥自己在逃跑方面的潜能,朝着前方的希望之所狂驰疾跑而去。

钻进草林之后我稍放慢了些步速,扭头向后看了看,而这一瞥却使我大为惊讶,因为我竟没有看到一只红蚁追兵的身影。——这是怎么回事?红蚁不可能被我们完全消灭,它们至少还有原来兵力的一半能够投入到和我们的战斗之中。难道它们害怕了?——是被我们的英勇战斗的精神给镇住而不敢再继续向前追击了吗?——不会,绝对不会!通过刚才的激烈交锋使我认识到红蚁们不弃不舍的韧劲,和即便以命相搏也要将战斗进行到底的刚猛意志所激发出的顽强战斗力。这样的一群敌蚁是绝不会轻易言败的,它们在战斗中的表现令我尊重,所以我相信我所尊重的蚁一定也会像我一样具有永不言败的精神和气概。

事情发展到了这种地步我反倒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行动了。预想的情况没有出现,眼下所看到的情况都在预想之外。这是历经苦难之后的幸福降临,抑或是一场更加凶险的灾祸出现之前短暂而寂静的过渡阶段。难道我们错误估计了红蚁在草林中作战的能力,——草丛才是它们的主战之所?在这里有它们设下了重重埋伏,而将我们引到了更大的埋伏之中。——这根本不可能。既已设下埋伏,又何必拼死阻止敌蚁朝己方圈套的口袋里钻呢!

思想的疑惑使我停住了脚步,并彻底转过身去朝草林的外面——我们刚刚逃离的那片空旷干地的方向眺望。也正是在这个思想稍稍放松的时刻,我才感觉到自己的肚子还在向大脑神经传送疼痛的生理信息,并且觉得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夹、扎在我肚子的外壳上。这种阵阵刺痛的不舒服感受使我想起了刚刚在与红蚁的战斗中,咬住我的肚子而被我拖着向前跑的,到现在我仍弄不清到底是一只还是几只的尾击敢死红蚁。目前我的疼痛感就是它们在战斗中给我制造的创伤发出的生理提示信号。这样的难受感觉是我身体生理上的稳定体感失衡,而搅乱了神经系统所造成的直接意识反应。我受伤了,这是一个不容怀疑的事实,然而即便如此,我还是尊重把伤害送给我的一只、两只或是三只的红蚁。战斗就是两方彼此摧残和消灭的游戏,在这场残酷的游戏中你不把伤害送给敌蚁,就要愿赌服输地接受敌蚁送给你的伤害。做战士就应该有战士的修养,而尊重战斗的对手便是战士的修养。

我需要回头看看自己的伤情,可是蚁类身体结构上的缺陷限制了我的视界。就像牛羊很难看到自己的屁股蛋儿一样,我也很难看到自己的肚背。这一刻我又想到了固化,因为它总是在关键的时候来到我的身边。如此这般的话我说了很多遍,真有点不厌其烦地念啰嗦的佛经的意味。但是我敢承诺——每一次在我有所求地向读者提到固化的时候,它必然会出现在我的身边。我的这样的经历已在前面的故事中应验过了,我想这一次还会得到不违的验证。

果然,在我想到固化的时候就感觉到自己的身后有动静,是固化走到了我的身后,但没有再继续向前走。小头也跟着它一起止步在我的身后。

“小勇,你不要动,我们俩需要配合着把两根红色的断颚和一个红蚁的脑袋从你的肚子上拔下去。”小头语气温和地说。

小头的话等于给出了我后体疼痛感来源的答案。我没再回头看,而是将身子向下一伏任它俩为我做起“手术”来。

“这家伙真够狠的,它的后半身都被你咬掉落了,脑袋却还夹住小勇的肚子死都不肯松开。”我听到小头这么说。

“它已经没有活的希望了。松开小勇的肚子是死,咬住小勇的肚子还是死,所以它的选择不多,只能维持着死前的惨烈状态。”固化平静地回答。

“这也太令蚁毛骨悚然了,——肚子上夹着个蚁头!”

小头的这番话也说的我使劲哆嗦了一下。的确,一颗同类的头咬着自己的肚子,光听着这样的事就足够恐怖的了。

“这有什么可怕的,它只是自然生存法则的一次实际的体现而已。相似的生,和无可选择的为生而死。真实的世界就是这样,凡是被个体认为的咄咄怪事在自然之神那里都是稀松平常的事。”固化说这话的语气之中透着十足的“无所谓”。

“小勇,你挺住了,我们用力拽啦!”。在做从我的肚子上拔红蚁的断颚、断头的动作之前,小头还专门鼓励性地提醒我。

我咬紧两颚,并抬起前腿左向后挥了一下,示意它俩不要顾虑我的感受只管用力拔就是。尽管我努力要表现出刮骨疗伤一般的英雄气概,但疼痛能量的发挥绝不会因为你蔑视它而退缩或是减弱了。

那颗顽强的红蚁颚先被固化和小头配合着从我的肚背上快速拔出来。这一过程非常短暂,但我却觉得它足够的漫长,因为当我的两个伙伴的颚触碰到那个红蚁蚁头的瞬间,一种烙铁烫心一样的酸痛感就立刻传导到了我的神经系统。说实话我被这种感觉刺激的两颚紧咬,颚刃紧贴着颚刃,嘴巴无可自控地哆嗦个不停。而当我的两个伙伴真正开始由我的肚背向外拔蚁头的颚的时候,一阵比刚刚的痛更大上十倍的痛立即传导到我的全身,就连我的足尖都像是踏进了燃碳坑一样,而感到火烤烁熔一般的难受。这就是临死前的感受吗,如此的疼痛折磨使我产生一种站在死神门前的幻觉,我甚至抱怨我没有死在红蚁的颚下,竟被自己两个亲密伙伴给折磨致死。那两个家伙也真够狠的,它们是以奔向死亡的节奏在为我疗伤,——真它X的不拿我当蚁看呀!

然而,当那阵我认为其能量足可将我推进死神门里的周身的剧痛过去了之后,却又突然感觉自己身体的难受程度减轻了很多,一种如释重负般的轻松体感就惬然而至。这种美妙的感觉使我神情爽朗,也正是到了这个时候我才发觉自己并没有真的被活着抛弃掉。

我没有死,或者说我仍然还活着,而且活的不再像之前那一阵子的状态——心里压抑而身体沉重。

更令我高兴的是我的两个伙伴很会抓机会,它们趁拔下红蚁头刺激得我全身麻木的便利时机,又快速把插在我肚背上的那两个红蚁的断颚拔了下来。这个过程我全无感觉,因为刚才的那阵剧烈的疼痛造成我周身麻木,这就相当于给我这个病蚁的身体里注入了麻药,并等药效发作之后“手术”方才开始进行。

我在痛快地享受着重创过去之后的轻松,我的两个伙伴也没沉醉在为我拔出创物后的成就感中,而是从地上铲了些弱碱性的消毒土糊在我肚背上的四个向外流着蚁血的创口处。我相信我的伤口很快就会痊愈,毕竟腹部不是蚁类的致命器官,它的作用仅是储存食物和向蚁身输送营养而已。

我侧头看着刚刚为我敷完伤口,走到我的左侧的固化,说:“那些红蚁都到哪儿去了,它们为什么没有追我们到这片草林之中,难道我们又闯入到它们更大的埋伏之中,正被它们有效地监视,所以它们才不慌于收网。”

“它们被一群和我们一样的黑蚁拦住了去路。”没等固化回答,已经走到我右侧的小头先说话了。小头继续说:“我看那群黑蚁比追我们的红蚁的数量多得多,估计我们的同胞应该是把那群蛮夷红蚁给消灭干净了。”

“帮我们这个忙的是不笑,它大概带了一百只左右的蚁,又是以逸待劳,所以就干净利索地把那些疲惫却不要命的红蚁统统给干掉了。——尽管如此,可我一点也不感激它。因为换成了我绝不会等到自己的同胞突出了重围之后,再率领生力军与被消耗的气衰力竭的敌蚁作战。”。固化的解释就具体得多了。看来它比小头观察到的情况更深、更细,继而说的就益加准确,就连对援兵的看法也一并捎带进它的解释之中。

“那——不笑在哪里,我怎么就没有看到它。”我惊讶地问。

小头哈哈一笑,说:“你只顾勇猛向前,不要命地跟敌蚁拼杀,最终为大家闯开了突围的缺口。在那种忘我的状态之下,哪有多余的精力去观察后面的情况呀!”

“我们不必担心看不到那个家伙,它很快就会出现在大家的眼前。”固化说。

“我看到那片战场——就是我们刚刚拼死战斗的地方,什么也没有啦!”我好奇地问。

“不笑长官率领着它的得胜军早就钻进草林里了,”小头答道:“只是目前我也不知道它们究竟在草林中的什么方位。这该死的密密麻麻的草根、草杆和蔫了的枯草叶子阻碍了我的视线,搞得我根本就看不清楚周围的情况。”

“看不清就不要看,硬看就会损坏眼睛。”固化又习惯性的开始调侃小头,“那么小个脑袋——还非要给眼睛留个位置,还不如省出来那个位置让颚长得更大一些呢!”

“没有眼睛我怎么看世界,光靠气味识别吗?”

“那就别看。世界再大让你看了都是白看。像你这样的满足点超低的蚁,只要吃饱喝足就可以了。”

“你它X的不要自以为是!竟把别蚁的务实看作是保守,而把自己的幻想当作为高贵。”

“算了!”我抢在固化之前接过了话题,说:“不要再没完没了地争执下去了。眼下的现实是下一步,接下来我们要干什么?”

“给你找个舒服的地方把伤养好,然后再说下一步的行动。”固化的话说的冷淡,但话的意思很是让我心暖。

小头点了点头,亲切地看着我,说:“我和那个好挑衅的家伙,在对待你的问题上观点永远保持一致。”

“观点一致也不能耽误了工作。全年就这么四五个月的可以在穴外劳动的时间,有一天闲着便是在浪费生命。我同情小勇的伤痛,但我更希望小勇能够带伤坚持工作。”。这是不笑的声音,它不知什么时候就突然站到了我们仨的身后。

我和小头扭过身子看着不笑。固化则像是全然不知自己的身后又来了一只蚁似的,继续将目光朝向草林的外面仰头观望。

“不笑长官!”小头惊喜地看着不笑,“谢谢你为我们解围,要不是你和那一千多个同胞的参战,我们这会儿应该还在跟那群红蚁作战。”

“我总共就领着不到一百只蚁把那群红蚁给消灭掉了,而你这个小脑袋却说‘一千多个同胞’,请问多出的九百多个从哪里来!”

“啊!”小头故作惊讶,“你才带了一百只还不到的蚁——竟,竟把那么多的、战斗力又那么强的红蚁给消灭掉啦!”

“不消灭了它们,难道还会被它们消灭了不成。——小脑袋,我发现你的智慧比以前长进了不少,竟会用夸别蚁的方法变相夸你自己了。”

“多谢不笑长官的赞许。可是我总觉得自己太笨、太傻,因为我的两个伙伴就像两面镜子,时常照耀得我暗淡无光。”

“你它X的什么时候有光过,叫我看,天上挂着的那个大亮盘也不能把你照得泛起光来。”

“这我承认,谁叫我们长得都像不笑长官一样的黑呀!”

“黑是我们的本色,就像浅褐是红蚁的本色一样。”不笑对小头的反嘲并不生气,“我喜欢黑色,因为它代表着坚强、粗暴和健康。它是焦阳的朋友却嗜好与黑暗做伴,它并不肮脏却很耐脏,它很能忍受却惯于施暴。总之,凡是雄性的阳刚黑皆具有,凡是雌性的柔弱黑皆攘据,而这就是我心目中黑色的秉性。我的性格正如我的肤色,阳刚、坚韧、粗暴再加上可多可少的狡黠。我们受到上天恩宠,所以被赐予黑色,反过来,因为长着黑色的外壳,所以我们的生命力才无比的顽强。我的伙伴们,你们应该为自己的肤色骄傲,因为宇宙之中最负责任、最敢担当、最有闯进的颜色就是黑色。比如黑洞、暗物质、暗能量、反物质、反能量等等……,它们都是黑的兄弟姐妹或黑本身。白天我们眼中的世界都是微不足道的局部,到了夜晚你看到的才是无边无垠宇宙的真面目。揭老底地说,天空中绝大多数的亮点都比我们所在的星球大,而那点点繁星又全在无边的黑幕之上挂着。到了夜幕的时间你就会觉悟黑暗才是宇宙之中永恒的统治色调,除此之外,其它的颜色皆为点缀,因为它们秉性轻浮、作风转瞬即逝。”

“那三十多只红蚁全被你们杀死了?”我目光呆滞地看着不笑并转移开了话题。

“蚁与蚁之间的战争就是彼此杀戮,只有生死,没有中间路线。小勇,你们三个刚才的表现我全都看到了,怎么说呢?哈哈,正如你的名字一样——非常勇敢!”

“感谢你的夸奖。”我一点也没把不笑的表扬话当回事,表情仍旧淡然。

“我们总共干掉了十九只红蚁,多出的十三只是你们三个杀死的。”不笑认真地说:“收拾战场的时候我让它们数了数,总共是三十一只半红蚁的尸体。而那半个尸体所缺了的头部就在我们现在站的位置,是你——小勇把它带到了这里的。”

我和小头抻头往不笑的侧身看了看。——那个被固化和小头从我的肚背上拔下来的红蚁头,离不笑的肚尾有三个蚁身宽度的距离,它被竖搁在地上,如果不继续往后看,就像是一只整蚁静趴着而安详地睡觉做梦一般。

“它是个英雄,为了己方能够取得战斗的胜利而舍命拼搏,从这个角度说我尊重它。”我冷静地看着不笑说。继而回头往自己肚伤的位置象征性地看了看,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根本就看不到肚背上被扎的那四个窟窿眼儿。

“看来三十二只红蚁被我们干掉了十三只,我很为我们的战绩感到自豪,不笑长官——您怎么看?”小头用骄傲的眼神看着不笑,等待对方投来夸奖之词。

“三只蚁才消灭了十三个对手,这样的成绩不值得一提。”

“你们一百只蚁才把十九只红蚁消灭掉,这样的成绩也不值得一提。”固化转过了身子,以不屑的眼神瞅着不笑。

“有用这样的语气和长官说话的吗?”不笑怒目盯着固化,“你它X的需要懂得尊重,还要知道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尊重是靠耍酷赢得的,——再说,我说过为我们消灭十九只红蚁而骄傲吗!”

“不笑长官的确没说过那样的话。”小头连忙圆场道:“是固化误会了。不笑长官,您大蚁不计小蚁过,请息怒,怒大伤身呀!”

“我一点都没有怒,但是,我非常非常的生气。”

“那您不要生气,气大也伤身吗!”

“是吗?那怎样做才能不伤身呀?”

“高兴!整日没完没了地高兴。”

“我只听说过有整天都在笑的傻瓜,却从来没见过一个正常的蚁会“哈哈”上一整天。算了!笑也是会伤身体的,你这个小脑袋虽然在很多时候容易犯迷糊,但是在情商方面却比固化要高超的多。看在小头的份上,我就不跟站在小勇身旁的这个冷漠的家伙计较了。好吧,祝你们工作顺利,如需要援助及时发送气味信息。再见,我勇敢的战士们。”

不笑扭身走了。在不笑走出离我们有二十个蚁身的距离的时候,我看到从它行走路线两旁的草林中钻出来了二十多只黑蚁,跟在它的身后朝着茫茫草林的纵深走去。

“不笑长官是个挺好的蚁,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以一张冷冰冰的面孔对待它。”小头埋怨固化道。

“你的感受就是我的感受吗?你的判断就等同于我的判断吗?我眼中的‘好’和你眼中的‘好’是同一个‘好’吗?”固化坚定地应答。

“可是前进——后退、黑暗——光明、善意——歹毒、伟大——卑鄙、帮助——陷害,我们总能分清这些概念对立的词各自的含义吧!”

“除了你说的这些,我还能分清小脑袋比大脑袋小,就像外面的世界比里面的世界大一样。”

“你们两个整日都在喋喋不休地相互言击,我看大家还是拿出更多的精力策划一下我们接下来的行动吧!”我左右看了看自己的两个伙伴,脸上表现出厌烦的情绪。

“像不笑一样往前走,走到草林的更深处。任何的希望都在于走动,而不是停止或是等待。”固化干脆地说。

小头抬头望了望远方,说:“我们刚才真应该跟着不笑一起走,它毕竟是一只经验丰富的蚁官。”

“跟着不笑走算是个不坏的选择,”我侧过脸看了看小头,“但是,但是——那样的话我们将永远都当附庸,就像刚才跟着它走的那二十只蚁一样。”

固化冲我点了头,又把目光投向小头,说:“如果不笑也像跟着它走的那二十只蚁一样,我就可以肯定地说你今天就不会叫它‘不笑长官’啦!”

“不笑也不是生来就能统领一千只蚁,是一点点平凡的积累促成了它的成就。”

“统领一千只蚁也叫成就吗?”

“自己统领自己的蚁有资格贬低统领自己的蚁吗!”

……

我的两位同伴又斗起嘴来,如此的情况就像衣食住行一样伴随着我,而成为我生活中无可回避的一部分。基于此,我也只能强迫自己接受身边的这种“不和谐”气氛,因为我已发现自己根本改变不了两位伙伴的带有娱乐性的龃龉,或者说一旦改变此等状况反会使我难以适应了。也许固化是为专门与小头斗嘴而生,而小头离开固化这个“对手”亦将真的踏上平庸、堕落的蚁生之路。还有一个问题我很难做出主观的解释,就是它俩为何都不与我谑斗,难道我的气质对我的两个伙伴具有绝对的威严和震慑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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