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动身开始重新行动之前我还特意走到那个红蚁蚁头旁,用颚摇下它的正上方的一片草叶子上的一滴露珠,继而伸开右前肢为这个战死的勇士残体洗了洗面。它伤害了我,但我要把充分的尊敬给予它。我相信尊重勇士定会让自己变得更加勇猛,反之,屈附奸佞只能使自己积极向上的意志掉进无耻的深渊而难再有开拓性的进取精神。
和之前的行动配合一样,我们三个还是轮流开道,交替拖后做气味的路标。尽管不笑没有向任何一只蚁发放工作的目标说明书,但我已经清楚地悟出我们从洞穴里走出来究竟要做什么。经历的那场与红蚁的残酷战斗使我明白了一些道理,实践在锻炼蚁方面的刻骨铭心作用在我的身上完成了一次验证性的实战,之后我就成了一个扎扎实实的行动派。我感觉自己成熟了很多,不再像刚爬出蚁穴时那样天真地认为世界不分里外,处处皆应是充满着爱的美好状况。在我的意识中开始有了“危险”这个概念,行动中就不再相信那种传说中的“绝对安全”。是啊,连蚁力和战斗经验远强于我们的那三十二只红蚁都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三个小年轻的黑蚁又有什么理由认为自己前方的道路上是平安无虞的。我必须小心谨慎地对待自己的每一个“下一步”,绝不能大意,因为大意的背后藏着的皆为陷阱,一旦掉落下去后果都是叵测难料的。
穿梭在草林之中的感觉还不错,至少我的初步体会是这样的。草林里没有暴晒、狂风和干燥的空气,有的只是清凉、静谧和氤氲的湿气,对于疲惫的蚁来说这绝对算是个调养身心的好地方。然而比较烦蚁的是我们总得绕着草杆走,这反倒比在光秃秃的荒地上走更加费力。特别是像我这样的肚子上有伤的蚁,每一次绕步总得摇摆肚子,而每一次摇摆肚子又都会刺激伤口使我疼痛一阵子。这般的刺激真使我有不想要肚子的想法,既然如此干脆就让固化或是小头帮忙,用它们的颚把我的那个讨厌的肚子截断而使它不能再继续折磨我。可是,这样想想倒行,若是真的去做还真的不行。失去储存和输送营养并向外排泄身体废物的器官迟早会死不说,就是活的时间很长也是以残疾蚁的状态活着。那样的话,身体前重后轻便无平衡感,走起路来亦将非常非常的不稳定。那是一种可怕、可笑、可悲、可怜的古怪状况,对一只有尊严感的蚁来说是绝不会容忍自己以“半截鬼”的状态生存下去的。我要保全自己的整个身体,为此就要承受生命过程中的一个难熬阶段,这是上天在锻炼我,那就让伤痛来的更剧烈一些吧!
天上的那个会发光的大圆盘落到了草平面的下方,同时也将一面巨大无边的黑幕拉开而遮蔽住了整个天空。随后我们便看到无数个亮点密密麻麻的挂在黑幕的各个部位上,并忽明忽暗地闪着或强或弱的光芒。这就是传说中的黑夜吗?如同蚁穴的洞顶,区别在于此“洞顶”巨大无边,而且上面镶嵌着无数颗亮晶晶的宝石。如此的情景使我相信白天过后的另外一个天色已经来临,——是的,时间真的推着我们的感受和体会进入到了黑夜。不过,夜色所制造的黑暗妨碍不了我们蚁类的工作,因为我们就是从和地狱一般黑暗的地下世界钻出来的,夜色再黑还有繁星指路,而洞穴之中的黑却是彻彻底底的睁眼看不到两颚的状况。
还在蚁穴之中的时候我就听老工蚁们说过外面的天色分为白天和黑夜。白天我们所经历的一场战斗使我明白了外面的世界并不美好,而夜色现在就压在我的身上,难道它也会给我一份“危险”或是“苦难”的见面礼吗?像我这样的闯过了鬼门关的蚁,已开始对坎坷、艰难困苦和赴汤蹈火之类的提神儿词难生敏感,所以在对第一次看到黑夜而觉新鲜的同时并没有产生另外的异常感受。事实上我、固化和小头所经历的首个夜晚过得非常惬意。我们捡了一些草籽填饱了肚子,随又走了一段路,后来小头提议大家应该小睡一会,于是我们就爬到一片因干枯而半悬在离地面两蚁身长高度的干草叶子上睡了起来。
我记得自己还在幼年的时候除了吃就是睡。吃上不用发愁,每一回也都睡的很是深入,可到了长成成蚁爬出蚁穴到外面闯荡的现在竟难以入眠了。翻来覆去的,就是不能让自己的大脑进入到那种制造幻觉的状态。老实说,虽然我的身体非常的疲惫,但精神却异常的清醒,可以说是全无睡意。
睡不着就想事情,反正不能让脑子闲着。我开始思考我们爬出蚁穴的意义,这的确是一个值得细细琢磨一下的问题。王国的最高统治者,也就是我常说的“上层”,它老蚁家生下了一茬又一茬的蚁卵,而现在我看到包括固化、小头在内的所有的蚁都是从一茬又一茬的蚁卵里钻出来的。这就是说在我们这个一千只蚁的工作团队中,领头的不笑和我在出穴的路上遇到的歪嘴、多嘴等蚁之间全是兄弟姐妹的关系。相同或近似的血缘联系天然地驱使我们要相互配合、彼此帮助、共赴危难,这就是为什么不笑会出击为我、固化和小头解除红蚁之危的原因,也是固化暗怪不笑的救援来的不够坚决的原因。——固化的心思我最能猜到,同胞加好友在心思相通方面所起的作用孕育出了我这样的特殊能力。
那么我们为什么要从地下爬到地面上呢?因为我们的身份是工蚁,出去闯荡,将收获之物带回到王国的储备库里正是工蚁的本分职责。正如草叶负责朝高出伸仰以便更好地进行光合作用,草根专司向低处探寻以达充分吸收地下的水分和养分之目的。而使整根草长得结实、健康并能孕育出优良的草籽,才是草叶、草根功效的合力所要追求的那个本能的结果。
工蚁自己能够养活自己,并且还要担负养活王国的其它职蚁的责任。如此,就是说工蚁经营自己的生命不受身体能力或生理缺陷的限制,而王国的其它职蚁则必须依靠工蚁的喂养才能延续和发展它们的生命。悟出这般的道理使我很是惊喜,我真的为自己能成为一只工蚁而暗自地庆幸。说实话工蚁才是蚂蚁王国里身体最健全的职蚁,其它职蚁的身体或多或少都存在制约性的缺陷。它们要么是生命短暂,要么是身体器官的生长发育不能在整体上不平衡,难成一个协调的互补的系统,继而解决它们的不足或不能的问题就需要工蚁的工作去弥补和克服。从这个意义上说工蚁能离开非工蚁,非工蚁却很难离开工蚁。
假若我现在的身份不是工蚁,则一定连自我进食的能力都难具备。那样的话又谈何闯荡世界,难道天天都带着若干负责给自己寻食、喂食的仆蚁出去闯荡吗。果真如此还不如像上层一样,天天躺在王榻之上享清福的好。事实上我绝不是一只喜欢享受的蚁,认为那样等于糟蹋生命,动和充分地动起来才是一只有理想的蚁的真正活法。我庆幸自己是一只工蚁的原因正在于此。
想想当初我一脸愁云地去找上层要它老蚁家让我做兵蚁,那真是在一个缺心眼儿的想法指导下的一次傻瓜性质的行动。我庆幸上层没有被我当时的真诚感化,假若它老蚁家真的答应了我的请求而让我做了一只兵蚁,那么现在我哪能体验到这么多外面世界的精彩。做工蚁虽说苦了些,但我们却是蚂蚁王国里面最见世面的职蚁,也是支撑整个王国存续的基础力量。我相信假若没有勤劳的工蚁出穴闯荡,整个王国都就将没落消亡下去。因为其它职蚁的衣、食、住、行里面的之一或之二、之三、之四,全靠工蚁劳动的成果、效果去维持或推动其运转和实现。
尽管我们因属于大众蚁而在个体上总显得那么默默无闻,并且贡献巨大还不被其它的职蚁等看。可这又算得了什么,我觉得经营好自己的生命,活出自己的特色才是最重要的。飞蚁如果建立不了新的王国,它们的生命必将是短暂的;兵蚁只会在王国的地下领地里耍耍威风,它们不会也不敢爬越王国地上领地的边界,甚至活动的区域也仅限于王国的蚁穴之内和穴口附近范围很小的地上世界,因为兵蚁一旦跑出了上述的范围会不会遭遇不测不说,光饿死的概率都非常非常地大,——谁叫它们没有自己进食的能力呢!至于属于绝对少数派的雄蚁,我认为它们全是窝囊废,除了偶去王宫里之外,其它的时间就不知道躲在什么阴暗的角落里苟活去了。
再说到上层,我认为它老蚁家虽贵为一国之主,衣食住行又不用自己操心亲为,天天似乎都是在享受舒适而甜蜜的生活,可如此的生命存续状态又有什么意思?我虽然尊重它老蚁家,但它的那样的生活方式绝不是我所向往的,既有如此的匈臆或许与我的躯壳之中天生就装着一个喜动的灵魂有关吧!
我又想到了不笑,它的确冷漠,而且喜欢装逼,但不知为什么我一点也不像固化那样讨厌它。不笑演讲式的说话风格是我最欣赏的,或者说我很喜欢听它慷慨陈词,虽然它说话的语调总不免会泛着夸夸其谈的成分。当然,我已经看出来小头非常崇拜不笑,也许像小头那样性格的蚁都有崇拜强者的偏好,难怪——恃强凌弱本就是群居动物的生存劣习吗!但是,小头为什么不崇拜固化呢?——在我的判断中固化肯定要强于小头。据此,我推断不笑让小头崇拜的因素除了它自身确实强大之外,另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它的职位和与职位对应的权力。——不笑毕竟是一千只蚁的统帅吗!与之对应,固化显然不具有不笑的权力,尽管它也足够的强大,但光有能力而没有权力是吸引不住蚁追随的,因为谁都明白跟着无权的蚁混一定混不出希望。而在出穴闯荡的目的和做事的方法上不笑阐述的不够清楚,尽管它还真说到了有关这方面的内容,可我对它此方面的话却很难清晰地理解。
不过在经历了白天的一系列的事儿之后,我还是无师自通了,工蚁出穴无非就是做寻食这一件事,发现了可食之物就搬着或拖着它原路返回到蚁穴口处,最后再根据可食物的材质、大小决定是在穴口外处理还是将之切割(或整体)搬运进蚁穴之中。想到此我直叹气摇头,我们这个工作小组一白天的时间全用在欣赏风景和打仗上了,根本就没有做有关本职的事,也就是说从收获的角度讲我们的这一天过得非常缺乏效率。我们倒是都填饱了肚子,而且在这一天总共吃了两顿饭,但却没有尽到做工蚁应尽的那份义务。我们遇到或找到了不少可食之物,竟没能将之拖到蚁穴口,这就等于失职,想到这些我真觉得有忝于自己职蚁的职责,没有尽到该尽的义务。
不过我们毕竟是刚刚爬出蚁穴的年轻工蚁,年轻就是资本,尽管我们都有着强烈的尽职**,但不也同样具备可观的能够浪费生命的富余活力吗。以后的时间还长着呢,所以总能争取到机会把这一天没尽的义务给补尽了。有道是来日方长,刚刚过去的这一天的无效率也许就是我们蚁生经验的一次学习和积累,我想,年轻的蚁犯错误上天也是会原谅的,何况我们在过去的那个白天并没有犯什么实质性的错误呀。三只刚出穴的年轻工蚁大战三十多只红蚁,这样的事其它的蚁应该一生都难经历,要知道光那场战斗就耗费了我们大半个白天的时间。这应该是天意,是老天在用一场惨烈的战斗来考验和锻炼它的宠蚁,而使之今后变得更坚强和更赋有生存的智慧。事实证明我们仨经受住了考验,不但用不屈的勇敢精神和敌蚁战斗,而且己方还以比对方少得多的损伤生存了下来,如果此种结果还不叫胜利,那“胜利”这个概念就是个定义模糊或者说不够具体和精准的词了。
想来想去我还是觉得刚刚过去的那个白天没有虚度,因为我们年轻的精神和智慧得到了一次速成式的提升,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的收获是大于将一粒草籽、米粒、小虫子、甜屑等食物拖回到王国的粮仓的那些蚁的。我很认可“蚁才”是蚂蚁王国最宝贵的资源的道理。小头、固化和我在整个白天所经历的那些曲折、坎坷和险恶的事,就相当于参加了一次时间短、质量高的业务素质的精英培训。据此可以说我们仨都已具备了成为蚁才的潜质,或者说我们三个之中的个别的蚁已经成为了蚁才。比如,固化就已经是个蚁才,而我也应该算是个准蚁才了吧。是啊,王国即便是再怎么“深挖洞,广积粮。”,没有或缺乏蚁才一切皆是白搭,总不能指望一群庸才、奴才去支撑王国的存续和发展吧。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仨白天在精神和潜力方面的收获,比纯粹物质意义的那种获得要强出一百倍。这个时候不但固化自信地认为自己是个超蚁,就连我也坚信自己已非一般的蚁可比。
也不知道是想事的原因,抑或是其它未知的干扰因素潜伏在我的神经系统里。反正我就是始终不能入眠,非但如此,我的精力还非常非常的充沛。难道在工蚁出穴闯荡的季节上天专门在我们的生命程序中设计了一个专司兴奋的神经,并使之时时都发挥抑制蚁体疲惫、困倦的作用。果真如此就将意味着出穴之后我就别想再睡觉了,除非是度过这个以劳动为主要生活内容的年段,到了冬眠的季节方可舒舒服服地睡上个幸福觉。
我慢慢爬了起来想看看小头和固化的状况,便左右各瞅了一眼睡在我两旁的他俩。我的两个伙伴似乎都睡着了,二蚁一个惬意地趴在干草叶上均匀地呼吸着,另一个则是侧卧在干草叶上——看上去也很享受。这样的场景使我立刻否定了自己刚刚的判断,看来上天只在我一只蚁的体内植入了抑制睡觉的程序。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我感觉到我们卧身的干草叶子微微摇晃了一下,而在我要仔细观察发生了什么情况的时候固化就像一只敏捷的跳蚤似的六腿迅速支起身子,猛地窜到干草叶的边缘探头向下查看。此刻,小头也被发生的动静惊醒了,准确地说它是被我和固化制造的动静惊醒的。小头依旧延续自己慢热的风格,懒洋洋翻身爬起,瞅着正趴在和固化的身位相反一侧的干草叶边缘观察下面情况的我,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它X的真该是个哑巴!”固化轻声提醒小头不要说话。
我也赶忙冲小头摆了摆前腿,示意它别说话。
小头意识到当前一定发生了特别的情况,于是它闭住了嘴并学着我和固化的样子,慢慢地爬到干草叶顶尖的边沿伸出脑袋向下探望。说实话,在漆黑的夜晚小头绝对是个干窥觇的好材料,它只有一般蚁的同一部位一半大的那个小脑袋即使探出草叶的边沿亦很难暴露,因为它的脑袋还没草叶边的一个小翘齿大,这使得旁观者在暮色中看很难分辨出草叶边沿冒出来的是一只蚂蚁的脑袋还是草叶的一毛翘齿。
“不要看了。”我冲固化和小头摆了摆右前爪,“我已经嗅到了友好的气息,在草叶底下爬行的是自己蚁,来了三个我们的同胞。”
“气味倒是不错,可是它们是谁?”小头惊异地看着我。
“它们好像发现我们在这片干草叶的上面趴着,”我的目光投向连接干草叶的草杆处,“瞧,它们正顺着草杆往上爬!”
漆黑残光便是微弱的星月之光穿透顶层草叶的遮挡,而洒落在地面表层的视觉状态。我就是借着这暗淡的黝光制造出的羸弱反射,模模糊糊地看到有三个深色的小点点正攀着草杆向上快速移动。从身形上我就能确定那三个深色的小点都是自己的同类,而对方的身体散发出的友好的气味更使我紧张的神经立刻就放松开了。当然,这样的气味也是一个信号,它使我确信来的一定不是敌蚁。
很快,那三个黑点已经爬到了我们趴伏的那片干草叶的叶根茎上,这一刻它们身体散发出的气味也让我闻得越来越清晰,据此,我心里对来者的身份的判断更加确定,——它们应该都是自己的同胞。我的两个伙伴也和我产生了在判断上的共鸣,它俩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我。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便是我对它们两个的回复。对方也像是闻到了我们的身体发出的气味,并通过此识别并认可了我们,因而,当它们的腿足都踏上了干草叶的叶面上之后便同时止步停住了前行。
“亲爱的朋友,请问你们是哪一部分的!”对方并排站立,位置居中的那只蚁冲我们喊道。
“我们是不笑长官的属蚁!”小头扭过身子望着对方答道。
“你们身上的气味已经告诉了我这个答案。”对方的语气中透着少许的无奈,“我想知道你们领头的组长是谁,是谁带你们到这个地方来的?”
“我们的组长是小勇!”小头干脆地回答。
“小勇?”对方听到我的名字被小头报出来后有些疑惑,继而相互看了看,随又耳语了几句。
耳语过后,左边身位的那只来蚁纳闷地问:“小勇是谁呀!”
“我们的组长是小勇。”小头重复着它刚说出去的话,“小勇是我们这个工作组的组长,我和固化都听从它发号施令。”
“小头,你它X的竟说些不着调的话!”固化也扭过身子看着对方,“小勇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都是一个王国的蚁。”
“是啊,我们都是骨肉同胞。可是,可是你们的气味虽使我们从判断上消除了敌意,——但我们总得认识认识吧!”
“认识!”固化向前爬了五个蚁身长的距离,这一刻它与对方已经很近,只有三个蚁身的距离了。它继续说:“我叫固化,那个说话不着调的家伙叫小头,在我的身后正向你们走过来的就是小勇。我们三个的名字全都报给你们了,可是到现在你们还没有一个主动报出自己的名字。”
“噢!”居中的那位来蚁耸了耸肩,继而说道:“我们三只蚁组成了一个工作组,我是组长,叫‘带样’。站在我左边的是一只年轻的工蚁,叫‘小强’。我的右边则是一只经验丰富的老工蚁,叫‘全知’。小强很会干活,全知无所不知,这就是我的两个伙伴的特点。至于我,请恕我自嘲,因为朋友们都说我好装腔作势,所以我的名字就被喜欢我的蚁叫做带样啦!”
“带样、小强和全知。”此刻我和小头都走到了固化的身边,我看着带样,补充说:“你们也要到这片干草叶上休息吗?”
“我们想要上来看看这儿的情况。”老工蚁全知嗓音沙哑地回答:“老实说,从这片干草叶下爬过的时候我就闻到了你们身体散发的气味。更老实说,你们的气味和我们的气味同源,因而它使我闻起来非常非常的亲切。——可是,可是你们在这片干草叶上呆着是为了休息吗?”
“是的,”小头继续着它善于搭讪的特长,“白天太累了,所以我们要在这上面趴着睡一会儿。”
“睡觉!”
“当然!”
带样、小强和全知都用惊讶的眼神看着我们,随后它们的这种眼神又相互对撞在一起,再之后我们就听到它们共鸣的哈哈笑声。
“笑什么?”小头纳闷地看着对方。
“难道睡觉也能成为笑话吗!”说这话的时候固化的脚步又向前挪了一个蚁身长的距离。它应该是因我们被对方嘲笑而感受到了屈辱,继而正在酝酿向带样它们发起攻击的行动。
“朋友们,我实在搞不懂你们为什么要笑,所以,请解释一下!”我也向前移了一个身位,站得与固化并肩,看着这三个笑话我们的家伙。
“你们居然还睡觉!”带样止住了笑用显得夸张的眼神看着我们说:“睡觉这件事情只有在王国的穴洞里的时候才能有,但是,只要是爬出了穴口,这档子事儿也就自动消失了!”
“世界上从来没有一只蚂蚁在洞穴的外面睡觉,”全知感叹道:“嗯——,至少在我的生命历程中这样的事还从来没有见到过。我亲爱的朋友们,你们今天让我开眼界啦!”
“那我们瞌睡了怎么办?”小头看着全知问道:“难道——”
“不——难道!”小强没让小头继续说下去,“在蚁穴的外面睡觉就是失职和对自己性命不负责任。看样子你们都是刚加入到工蚁队伍中的年轻工蚁吧,说实话我也就比你们早一年成为出穴的工蚁,但是论在外面生存的经验我可比你们强太多了。”
“怪不得这个家伙叫‘小强’。它自认为自己很强,不过它的面容表现出来的倒全是真诚,——听它说下去。”我心里暗忖。
“蚂蚁是个靠整体生存的物种,只要数量足够的多,那么我们集体行动的战斗力一定是超强的。但是,任何一只单独行动的蚂蚁都是不折不扣的弱者。”小强语速不紧不慢地说:“即便我们是三只蚁一组行动,也连制服一只小青虫的能力都不具备。所以,我们只要一爬出蚁穴就要时时刻刻保持警惕,否则你就是一滩任捕食者宰割的肉。蚂蚁的身体没有多少肉,也不好吃,然而能把我们当作食物吃的动物可多的是啦!稍有放松你就是可能会被不知从什么地方伸出来的粘稠的舌头卷走,或是被尖利的硬喙叨进散发着酸臭味道的胃囊里面去。——说到这里我不得不佩服你们仨,(你们)居然有如此大的胆量在露天的干草叶上睡觉,这无疑是在给饥饿的鸟或是贪食的大虫子提供现餐,即便不当冤大头的餐食,也有可能会被闯入草林的四腿大动物的坚硬的足爪给踏成扁壳。假若我说的以上两条(你们)都侥幸躲过了,那么,我要说夜晚的天气也是个不露声色的杀手。它可以刮起一阵狂风把你们吹得无影无踪,可以突下一场倾盆大雨将你们淹的喘息不得,还可以用静悄悄的温度变化让你们的灵魂凝冻而无任何的知觉。——这都还不是分量最大的悲剧。最最大的悲剧是,在由生到死的过程中你竟毫不知情就下了地狱,当然,如果我说的那些事情真的发生的话。”
“小强,你说的不太对。”全知接过了话题,“死去的方向有很多。有的下地狱,也有的上天堂,当然,还有的既不下地狱也不上天堂。”
“既不下地狱又不上天堂的就是没死!”带样点出了全知话语里的矛盾处。
全知瞥了一眼带样,胸有成竹地开始自己的解释:“谁说不下地狱也不上天堂就是没死。任何生物在死了之后,其灵魂都会变成一团气体飞出作为寄所的躯壳。这样,就会有朝天堂上飞的,有向地狱坠落的,至于天堂不要地狱不收的脱躯气团便是传说中的游魂。因而,躯壳不死,游魂怎么会脱离它呢?我亲爱的带样伙伴,你怎么能说这类灵魂的躯壳没死的话呢!”
“好吧,就算你这个老家伙说的对,反正你是常有理。”带样无奈地摇了摇头。
“有理的自然就会常有理。”全知得意地瞥着我们,“跟有知识的蚁在一起是它俩的幸运,你们都很羡慕带样和小强吧!”
我、固化和小头都显露出诧异的目光,并相互用这种眼神交流了一下。眼前的这只老工蚁很有意思,老实说,我们却没有看出来它的知识在哪里。
“要不是不笑把你硬塞到这个工作组里,我才不要你呢!”带样对全知的话很不以为然,“还说我和小强跟你在一起很幸运,你真好意思把这样的话说给别蚁听!”
“实力是不需要用语言去表达的。自打你和小强有了我这个高参之后工作就做得顺风顺水起来,而这就能说明问题。哈哈,缺了我,凭你俩的那副笨样,——可做不到未卜先知啊!”
“我们所有的行动都被你拖了后腿,你那种慢半拍的速度我早就受够啦!你这个天天自以为是的老家伙,拖拖拉拉、慢慢腾腾的,当然是既不逆风又不溯水了!”
“你这个带样,真是个没文化的家伙,这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蚁队工作组的组长呀!你竟能把稳重说成是拖拖拉拉,——还慢慢腾腾的。哼!我实话告诉你,如果没有我的稳重作风为我们三个掌控着局面,任凭你和小强的冲动去行事,不知道会有多少的坎坷和危险在等着——”
“更多的坎坷和危险因为你所谓的稳重拖慢了工作小组的速度,就都追到了我们的屁股后边!”小强忍了多时终于开口了,它打断全知的话,补充说:“你的益处和拖累基本是相互抵消的,嗯——我想在抵消后还会剩余那么一点拖累吧。”
“大蚁说话哪有你这个小青年蚁插嘴的份儿。小强,你给我守点规矩,难道你少说一句话这个世界就没有了语言这种东西了吗!”全知瞪着小强训斥道:“真正的歌唱高手都会很珍惜自己的嗓子,在非正式演唱的时候绝对不会让嘴巴多吐出一个字来。你看你那张不知深浅的嘴巴刚才做了些什么糟糕事,吐出一堆的垃圾话语来还——”
“小强和我都是大蚁,你是一只老蚁,或者说你不是个大蚁。”。小强被全知训斥的不敢再说话,带样竟又打断了全知的话,继续说:“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大蚁说话的时候老蚁不要插嘴。我亲爱的全知伙伴,——你懂得的。”
“我当然懂得。带样啊带样,你看你那个装逼样,要不怎么能叫你带样呢!哈哈,我看干嘛还要文绉绉地给你起名叫带样,干脆就直接不带包装地叫你装逼算了!”
“我知道有个蚁好像是叫‘装逼’。”小头接上了全知的话,“那是在出穴的路上,它爬在我的前面,我听那些大蚁们都叫它‘装逼’,至于它是不是真的装逼我也不知道。”
“我亲爱的朋友,请听我说下去。”全知很有礼貌地冲小头点了点头,“谢谢你又一次验证了我的未卜先知,我说这个世界上有个叫‘装逼’的蚁那就肯定有,总之,不会没有。可是我还是想把刚才的那个问题说清楚,这就是关于我是不是一只大蚁的问题。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大’是什么,我想它是相对‘小’而言的,既然如此,凡不是‘小’的都可被称之为‘大’,所以我就认为‘老’也应该是‘大’的一种具体的形态。“老”是大,我又是从大活到了老,但是跟我们的皇上比起来我又非常非常的年轻。——天上的霭云消散了。看!这会儿的光线多么透彻,尽管此刻正是深夜。这说明什么?说明上天也赞成我的说法呀!哈哈,我亲爱的带样,你说的可不对呀!”
“星月的光芒是照亮了大地,但在大地上站着的可不仅仅是胡说八道的你全知,还有据理力争的我带样,所以我看不出来上天到底是赞成谁的观点。我说过你是个常有理,如果你愿意的话一个土豆都能被你说成是红薯。相比较,我可没有长你那样的横着竖着都能运动的嘴巴,我的嘴只是交流的工具,可不具有吹牛或是说大话的用途啊!”
“吹牛?说大话?哈哈——带样,你什么时候见过吹牛、说大话的蚁!蚂蚁的嘴前是颚,它是用来劳动和捕猎的,而非干些无用之功的说大话或是吹牛之类的事,这个道理和草的叶子是用以捕捉阳光情形相同啊!你看到了吗,我们脚下踩的这根草叶子就是因为丧失了它的本职功能而干枯萎靡,如此的话,它必然要被草根所抛弃,最终腐化消释成泥土的一部分,——真它X的可怜呀!我之所以这么说就在于要告诉你切勿偏激看待事物,偏激约等于极端,而危险最擅长扮演的角色就是做极端的克星。——我们脚下的这片草叶子也许是在没有干枯之前做事太过骄傲,拼命地追崇阳光而不顾及自己同伴的感受,于是它走向极端,独领风骚地将头抻到众叶之上。哈哈,结果就遭到了草根的惩罚,断然终止了对它水分的供应。这片草叶因此就枯黄了。但是——,但是我要说它也曾经翠绿过,可惜它不懂得谦虚,结果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呀!”全知得意地将目光停留在带样的脸上,等着接招来自对方的反驳。
“这是怎么啦!”小强突然喊道。
“草叶子被风吹起来啦!”小头大声提醒。
“哪儿来的风,是他妈的草叶自己飘腾起来的。”带样急忙纠正道:“不!这片该死的草叶马上就要翻过来啦,就像是船只即将倾覆时的那种状态一样。”
“活见鬼!好好的怎么就——”全知的话刚说到此就被倾覆的草叶第一个甩得飞了下去。
看着全知像灰尘一样飞到半空的身影,我意识到危险真的来临了。我赶忙用六只爪子死死抓住草叶上翘起的毛絮,同时两颚也用劲夹住了一根草叶的突筋,力求使自己的身子贴住草叶而不被甩得飞出去。可是正如小强所说——单只蚂蚁的力量在自然界太过渺小了。我尽管用了全力却还是抵挡不住草叶的翻腾力,没坚持一会儿我就被草叶给弹得像全知一样飞了下去。老实说,这种被飞行的感觉既危险又难受,如果能躲的过去我才不去承受这场自己的主动性无能为力的叵测之灾的考验呢!可是,事实既已至此唯独愿赌服输地接受考验。我把身子完全张开,就像鸟儿一样使身体与空气的接触面扩大了好几倍,瞬间,我的这一减小身体的面积质量比的动作就产生了明显的效果,我感觉到自己向下的降速大大地减慢,继而有了一种飘的感觉。
飘虽远未达到飞的境界,可这样的体验也给了我一种杜绝恐慌的安全感,显然,飘到地面上要比硬生生地砸在地面上要好受的多。这一刻我甚至开始享受起身体目前的物理状态,被惯性制造出的飞力推动在半空中,身下是一片片纵横交错、鳞次栉比的草叶、草杆,这是做梦才会有的感觉,可它偏偏就发生在现实之中。我飘飘欲仙,还玩兴大发地翻了几个跟头, ——这可是名副其实的空翻呀!说实话,在那飞空的时刻我野心顿生,居然对灰蒙蒙的天空上挂着的那个只露出一半的亮闪闪的圆盘产生占欲,想要顺势飞上去,并在其上建筑个蚁堡而成为那里的国王。
哈哈,任何的妄想皆难立刻成真,或者说根本就成不了真。做月亮上的国王的想法对我来说实现起来未免太过艰难,而马上就要落地的眼下却实实在在地在向我召唤。说实话,是那片干枯的草叶子把我弹上了半空,但是,在我降落的过程中那些绿油油的草叶竟成了避免我的身体与地面直接硬碰硬对抗的缓冲器,真可谓是“危险也草叶,平安也草叶。”呀!
我在向下坠落的过程中先是落在草林最顶层的一片草叶上,随就被那片草叶弹起了一个蚁身长的高度。再次落下时我并没有降在那片初着的草叶上,我的双颚只是轻碰了一下那片草叶的边缘便继续向下坠落了。在这一过程中我的身体又降落在五片草叶上,当然,也无一例外地被弹坠而继续下落了五次。当我落到第七片草叶上的时候,我的视觉向我传递了一个好消息——黑乎乎的地面就在我的眼下,大概离我此刻所处的位置有二十蚁身长的高度。在我还习惯性地准备着再次被草叶弹起的时候,却突然发觉自己的身体并未向上做物理性的位移,而是顺着草叶与草杆之间形成的斜坡向下朝它们的连接部位滑溜。这个时候我已经被那六次不间断的弹坠搞得晕头转向,索性就使身子任着草叶斜坡的走势向下滑动。身下依托着一个衬体向下滑落的感觉也是非常美妙的,假若之前没有经历那次危险的被飞行,或者这种感觉不是一次危险的收尾,从草叶的高点滑落到它的低点还真是个不错的游戏玩法。这个时候我还在想假若今后有闲余的工夫,我真得带着我的伙伴们共同玩一下这种已被我称之为“草叶滑梯”的游戏。
享受性的自由滑落已经到了头,因为我感觉到自己的两只后脚重重地蹬在了一个圆圆的、硬度和韧性适中的柱体上,毫无疑问,阻止我的身体继续向下滑行的柱体就是草杆了。时间总是吝啬对待舒适快乐而将奢侈给予艰难困苦,至少对我这种有上进心的蚁来说在感受上就是如此。我沉迷在那种坐草叶滑梯的美妙享受之中,但时间却仅给了我一秒钟的刻度用于这样的体验,这简直太太得短暂啦!可是没办法,与时间对抗比用肢体去击打空气还要荒唐,尽管胸中挤压了一腔抱怨,但我还是逆来顺受地向时间屈服了。
待身子将因被施加的外力的突然终止而积累的惯性力彻底地消释完了之后,我就将头探出草叶向下看了看。
这应该是我趴身的这株草的最下层的一片草叶子。此刻已是拂晓的天色,微弱的光线亦能让我对所处空间近处的各个方位看得个隐隐约约。因而,我就能目测个大概,对自己目前离地面的高度有个非主观性的认识。探得的情况很使我惊讶,若是贴着草叶根的边缘向下抻出前腿我就可以稍费点力气地够着地面。这哪还需要用高度做测距单位,基本就是等地面海拔的一种典型的情况罢了。蚂蚁的腿长也就在两毫米左右的样子,试想高出地面两毫米还能叫做“高”吗,地面上随便一个大点儿的土坷垃、石子乃至虫子的一滩大便也不会仅仅就只有两毫米高吧!我很不情愿地从草叶子上跳了下来,松软的地面就像垫子似的温柔地承接住了我的身体,毫不自诩,我的着地真的是既扎实又稳妥。
光线仿佛一束束的麦芒穿过草叶与草叶之间的空隙坚实地刺在肥沃的褐色土地上,由此可以肯定地说,我出穴之后的第二个白天已经来临了。我抬头扫视了一圈上方的情况,那个昨天我看得还非常刺眼的大圆盘刚刚飘过地平线,而出现在穹庐一样的天空最下端的边沿上,这一刻它又大、又红、又圆,并且即便是两眼瞪足了看也无灼光刺目的感觉。我想这大概是因为那个家伙刚刚冒出来,尚未摆开架势而充分施展它的法力的缘故吧。
果不其然,当对着那个大圆盘又看了一会儿之后,我就感觉到自己眼睛的吸光系统开始运转紊乱起来。我赶紧将目光转了向而避开那个大圆盘,可是此后一段时间,当我再去看其它的物体时就都好象被那个大圆盘的影子挡住了一般。这大概是我大脑的印象系统也出了问题,胡乱地处理视觉器官接收到的信息而形成一种侵入性的幻觉吧。不过,这种糟糕的头脑运动状况终还是有了个收尾,在晕头转向了大概有五六分钟的时间之后,我的双眼又可以重新看清楚目光对准的物体了。也正是从这次经历开始,在我以后的蚁生中就再也不敢抬头紧盯那个发光的大圆盘了。当然,后来我也认识了那个会发光的大圆盘,它的名字叫做太阳,而夜晚出来的那个时大时小、时满时缺的家伙则叫做月亮。告诉我这些信息的蚁是全知,公正地说,那个老家伙还真在知识和经验上给了我很大的帮助。
哈哈,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也不区分一下这个“想”是喜欢的想,还是讨厌的想。唉——,上天就喜欢和它的下民开玩笑,当我的眼睛又开始看物清晰的时候第一个映入到我的眼帘的居然是一只蚂蚁。不是我不想看到自己的同类,而是上天送给我的这个视物实在不合时宜,因为以我目前的心情真的是不愿见到这只讨厌的老蚂蚁。——我刚刚还提到的全知就趴在我眼前三个蚁身长度的地方一动也不动,起初我以为它已经摔死了,可当我爬到这个老家伙的身侧想要看个究竟的时候却发现它还活着,而且竟扭头冲我不停地抛着调皮的媚眼。它真是个老顽童,看着它的样子我是既生气又好笑。
“我亲爱的朋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名字应该叫做小勇吧!”全知应该是受了点伤,但它的面色却显得很是得意,它补充说:“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结果还真让我判断对了。”
我心说“即便是碰到固化,这个老家伙也会说同样的话。”,但又不能揭穿了它的这点小聪明,就将话题直接切入到主旨,道:“需要我帮什么忙,你直说吧!”
“哎呀,真是一只耿直的年轻蚁。老实说,我很欣赏你呀!”
“是吗!”我敷衍它道:“我也很钦佩您的见识。”
“哈哈,有很多年轻的蚁都把我当作崇拜的偶像,没办法,谁叫我这么有明星气质呢!所以,哈哈,所以受到你的赞赏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呀!”
看着全知的那副自以为是的样子我倒觉得十分的滑稽。它可真是一只很好玩儿的蚁,虽说这个老家伙喜欢用夸夸其谈的方式表现出自己的与众不同,可有道是物极必反,它的这种极端自赏的态度向外释放的也真是恰到好处。——稍谦虚一点就会招蚁烦,反之,再张扬些则会被蚁恨。我不由心中暗叹,眼前的这个老顽童已经在吹牛皮、说大话方面有了境界,可谓只要你用心去做一项工作,行行都能出高手哇!
“你也很崇拜我吧!”全知看着我说。
“是的。”我不想用真话去向全知自鸣得意的心上泼凉水,便以不具伤害性的谎言奉承它道:“我崇拜我的所有朋友,但我也认为你比他们懂得更多。”
“那当然啦!要不——”
说到这儿全知的脸上显现出痛苦的表情,继而它将头向后歪了歪,说:“真他妈的糟糕,我的两条后腿摔得不听使唤了。我想一定是骨折或是骨裂了,这副老腰、老腿变得越来越娇气,要不你看我现在的这个样子会这么的憔悴呀!”
“是吗?我给你看看去。”。说着我就走到全知的身后,先仔细地看了看他的左后腿,又认真地检查了一番它的右后腿。说实话要不是出于好心我才不会近距离地接触这个老家伙的胸、腹部位,它身体的后三分之二部分——特别是腹尾的那一段散发出来的气味实在难闻,差点把我熏的昏迷过去。我们虽说是节肢动物,但也和甲壳类动物有些相像,——表皮和躯壳就是我们事实上的骨架。具备这样的身体特征,就使我的视觉器官不难发现全知的身体存在的问题。事实上,我并没有看出来全知的两条后腿有骨折或是骨裂的情况,也就是说这个老家伙的身体出现的问题和它自己想象的比起来要小得多。或许是年龄大了抗不住疲劳,再加之受到高空飞甩的惊吓,它衰老的身体在短时间内处于与其神经失联的状态所致吧。
“你的胸、腹和两条后腿都完好无损。”我走到全知面前告诉了它我的诊断情况。
“嗯!那一定是温度造成的。”全知平静地说:“天一冷我们身体里的流液就会变稠,那样的话我们的活动能力也要相应地减弱,所以我的两条后腿大概是被冻的麻木了吧!”
“可是我怎么就没有你现在的感受呢?”我问它。
“你年轻,身体的承受力强。十度出头的低温对你来说不算冷,可对我这样的年龄大一些的蚁来说就是非常寒冷的气候条件了,现在我的两条后腿动弹不得就是这样的低温所带来的负面影响。没办法,谁叫我们是变温动物呢!”。说完这些话全知的脸上显出了无奈的表情。
这是我认识这个老家伙以来第一次看到它的脸色与微笑无关,在此之前我还真的认为它是个绝对的乐天派呢。看来任何的绝对都有其相对的一面,怨天恨地的蚁会偷着乐,欢天喜地的蚁为什么就不能愁眉苦脸一把呀!我感觉到今天比起昨天似乎是冷了不少,大概这种感觉的触因是时辰更早的缘故,昨天我们出穴的时候太阳已经飘到了接近头顶,而这会儿那个发光、散热的家伙仅是与我的肩部等齐。
全知的话也提醒了我。是啊,变温动物就这点不好,冷了就得找热的地方取暖以保持身体的活力,而热了还得找凉快之所赶快给自己降降温。我们是既热不得也冷不得,不像那些恒温动物能够运用生理上的调温机能使身体的温度升高或是降低,以适应周围环境的温度变化状况。事实上我也感觉到自己的六肢有些僵硬,虽说不像全知的感觉那样两条后腿完全地失去知觉。目前的处境逼迫着我要尽快走到一块透光好的稀疏草地区域补充一下阳光带来的热量,否则我也会像全知一样对自己的六肢失去控制力,而那样的状况将是非常非常地危险的。果真动弹不得了,我和全知就都将成为一盘天敌眼中的菜,趴在松软的土地上心里明白却无任何行动力去反抗噬啮自己身体的那些可怕的食蚁动物。
在我欲背起全知要离开这片阴冷的草域之际,小强竟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就冒了出来。公正地说,虽说我很需要这样一个帮手,但它的现身方式也的确是把我吓了一跳。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猛地就碰到意想不到的事物出现在眼前,除非是木雕泥塑,一般的活物都很难不被吓一跳。当然,我想固化应该是个例外,那可是一个可比木雕泥塑更甚的活物呀。
“亲爱的伙伴,我早就知道你要来。”全知的脸上又恢复了微笑,尽管我察觉到它笑的很是吃力。
“我被挂在一根带刺的草杆上,幸运的是那根长刺的刺尖没有扎到我。”小强不慌不忙地说道:“刚才刮起了一阵风,于是我就被吹得飞离草杆而飘到这里。”
“那还不跟小勇一起把我架起来,赶快离开这个透不进阳光的阴冷地方。”全知在小强面前一贯的强势又表现了出来,“真是一个该死的地方,我怎么会降落在这里呢!”
“如果在昨天晚上的时候,你不说惹那片可怜的干草叶子生气的那番话,我们绝对不会被甩飞。是你不合时宜的话语害得我们彼此飞散,到现在还有一半的伙伴没有找到呢!”小强埋怨道。
“少它X说那些没用的话。”全知自知理亏就绕开了话题,“这里很冷,我们必须快点离开,否则就会有三尊蚂蚁的塑像屹立在这里啦!”
“当塑像被信徒敬仰的感觉也不错,我看,干脆你就留在这里算啦!我和小勇去找其它的伙伴,找到后再回来把你接走。”
“小强,哈哈,我亲爱的小强,我们都是有血有肉的活物,干嘛要让自己或自己的伙伴静态地发展呢?更何况少了我你们就将会丧失掉经验,那样你们的活动将会在千坑万阻的状态下进行。想一想都很可怕,小强,你说不是吗!”全知即便是有求于小强却也还以谆谆教诲的语气说出上述的话。
“我们怎么行动你就不用多操心啦,我想即便我们步步都是坎坷也和你没有任何的关系吧。”
“小强,哈哈,我亲爱的小强。我不是说过吗,我的经验是你很需要的呀!”
“我不需要经验,因为我的经验已经够多的啦!”
“我亲爱的年轻蚁,怎么会呢!”全知这会儿倒没有了刚看到小强时的那副迫不及待的样子,“我想你一定是说错了话,不过我会慷慨地原谅你的。好吧,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思考一下自己要说的话,当然,在你的这次思考成熟之前我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你改变主意。”
不知为什么,此刻全知和小强的耐心都突然爆棚起来,似乎它俩都忘记了我们目前的处境,而我却没有了陪着这两个家伙继续戏谑下去的那份沉着。看着全知和小强不分场所、不合时宜的没完没了地斗嘴,我几乎都产生了痛骂它们一顿的念头。然而我们毕竟是刚认识没多久的朋友,此种情况下仍需要拿客气的态度装饰脸面,所以用温和的语气和我的这两位新朋友说话还是很有必要的。其实我也看出来了,全知在和小强语斗的过程中不时地用眼角瞥我,说明这个老家伙很需要我插话说服小强一起把它架出这片阴冷的草林地域。我觉得是到了该说话的时候了,于是我就抬起前肢轻轻碰了碰小强的后胸,说:“算了,我们还是一起架着它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没问题!”小强对我的回复非常干脆,“跟我的这位老伙伴在一起,非得把简单的事情给搞复杂了它才会高兴的。我最了解它,所以我和它罗嗦那么多,也是为了让它高兴吗!”
“既然如此,还不赶快行动起来!”全知对小强的强势态度又表现了出来,“你它X的等着瞧,在我的精神和身体状况有了好转之后,再继续修理你这个没有眼色的家伙。我这会儿懒得把对你的教训深入下去,但这并不等于说我不想那样做。当然,是小勇为你解了围,如果不是它——才不会害得我刚刚热身就不得不充满遗憾地退出对你的训教计划。——那就算啦,我给小勇个面子,在短时间里不再跟你这个不懂事的小强计较。可是——为什么——它X的名字里面带‘小’的两只蚁,在行为和修养上竟它X的这么得不一样呀!”
我听着全知的这番有了靠山就拿糖作醋的发泄话真觉得好笑,事实上我也确实冲这个老家伙微笑了一回,当然,我的这个微笑的更重要的意义是催它不要再说废话了。
如果不跟全知发生口角纠缠,小强应该算是个比较利索的蚁。看着我送给全知的那个急不可耐的勉强的笑脸,小强立刻就猜出了其中的用意,于是赶快跑到全知身体的右侧把它的三条腿架在了自己的身背上。我负责架起全知左侧的三条腿,随就与小强配合着扛起它朝阳光充足的温暖地带奔去。全知的身体很轻,把它架在我的身背上几乎没有感受到什么压力,也许这是我和小强的力气都很大的缘故吧!——噢,应该补充说一下,所有的蚂蚁的绝对力量都是非常大的。
我好像在之前也说过,全知这个老活宝身上的气味实在是难闻,就连它身体散发的那种我们族群的公共识别气味都被“全知特色”给改造得酸馊不堪。若是单纯地扛着全知,即便绕地球转一圈也不会把我累死。但是我可以肯定地说,即便生命给了我绕地球转一圈的足够时间,在这样的行动开始后不久,或许只是一天之内,我被身上扛着的全知的气味先熏晕过去是不可避免地要发生的。
为了尽量少闻全知身体散发的气味我有意将头偏向右侧,因为这样做至少能回避掉一半那种使蚁作呕的馊臭。虽说如此会让我付出身体不能充分保持平衡的代价,可我也认了,机会成本原本就是一场选择与放弃的抵消游戏吗。这一刻我又想到了小强,它在我的左侧扛着全知的另一半身体,真不知道它会不会也被那种难闻的老蚁体味给熏得不堪轻嗅。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我特意屏住呼吸将头向左扭了一下,我的目的就是看看小强对全知身体气味的反应。——看到的情况真令蚁大跌眼镜。小强的状况使我非常吃惊,它不但没有表现出像我一样的皱眉憋气的样子,而且还行走得潇洒自如,好象全知的体味与它的鼻子无关而完全都飘到了我这边一样。
看着小强的那一副潇洒负重前行的样子我好纳闷,难道它长着一个能够趋利避害的超级鼻子,反过来说,我的鼻子却专门为趋害避利而生吗。好奇既能催蚁奋进也可滋生蚁的嫉妒心,在把头由朝着小强的方向扭过来的时候我真有些嫉妒它了。之后,我又尝试着放开对自己鼻子呼吸力度和节奏的管制,任其自然而又自由地呼吸空气。结果——我根本就做不到,毫无疑问,作祟的还是全知身体散发的那种难闻的体味。上天总喜欢创造一些回避不掉的事物捉弄或是折磨它想取笑的生灵,大概这会儿它就以全知的体味为道具并把我选为了用之捉弄的对象了吧。
还是不要胡思乱想啦,专心赶路找个暖和点的地方补充一下身体的热量才是我们最现实的需求。全知的体味再难闻也不至于是毒气吗!对既无法抗拒又躲不过去的处境的适应,逆来顺受还真是个不错的方法选择。是啊,小强能把全知的体味视为虚无而我为什么就不能,我又不比它娇弱,所以我也应该像它一样昂起头、潇洒地扛着全知的另一半“臭体”向前走。
被喜欢是因为被喜欢的主体有吸引力。同样的道理,全知的体味集中往我的鼻孔里钻,不就是因为我的嗅觉器官有吸引力,而诱使那些气体分子朝之飘聚过来吗。看来,这就是喜欢所激发出的主体动力。从这个意义上说具备如此的能力有利于提高我的自信心,因而,我真不应该厌恶自己的这种超强的嗅觉天赋,并且要将之看作是我的一项特殊的本事才是呀!
做事情如果没了私心杂念的干扰,那就一定能做得越来越顺利。我逆来顺受地接受了全知的体味,至此那种讨厌的味道也就无力再干扰我的行动了。我和小强很轻松地就把全知抬到了一片阳光充足、地势较高的草林区域,随之,久违的温暖感觉也就重新开始抚慰我们各自的身体。
因为体温逐渐恢复到了正常值,全知这个老家伙也变得越来越活泼。既已如此,它的那个喋喋不休的说话工具便又开始叨叨起来。事实上,只要不耽误时间或是不影响行动我也并不抵触全知的贫言乱语,因为把它的那些大多无用话当作解乏的‘音乐’来欣赏还是有些效果的。当然,也正是从全知能够喋喋不休地说话的那一刻开始,它的行动能力也恢复了。老家伙还是非常自觉的,它像一个顽皮的孩子似的踩着我和小强的背上一个空翻就跳了下来。还别说,它的那个动作的幅度虽说做得缓慢却又很标准,我能从这个动作推测它在年轻的时候行动的水平还是相当高的。真不知道将来我像全知一样老的时候,能不能也做出个空翻跳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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