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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卖乖

酒醒,已经一点了。

时嘉穗拖着沉重的身体,慢吞吞地走出卧室,家中此时空无一人,门后的小黑板上白板黑字写着——

爸妈去舅舅家了,冰箱没零食了,我去超市买点。

你要是在我没回来之前醒了,就先把桌上饭吃了。

2020.11.01 12:45 时忱

看了遍小黑板上的留言,时嘉穗走到饭桌前,看着用保鲜膜塑封好的饭菜,她拿着盘子进了厨房,用微波炉叮了两分钟。

一个人闷闷地坐在饭桌前,无心神地咀嚼着饭菜,脑海中再次钻入了那张无暇的脸,她的眼睛脑袋又难受得不行。

昨晚,陈迟的脸配合着程嚣嚣的话,在她闹钟翻来覆去的唱响,导致她做了一晚上噩梦。

片刻后,时嘉穗抹掉生无可恋的留存。

拿出手机,试图找部下饭剧来转移注意力,直到她点开屏幕,发现上面全是未接电话和微信消息。

时嘉穗解开锁屏,没有备注的未接来电23个,岭南本地号码,微信电话6个——CHENCHI。

她忽然觉得这个备注很刺眼,拇指在右上角一点,进入备注栏重新更改备注为。

——已有女友,禁止联系

磨蹭半晌,终于更改完毕。

时嘉穗把手机锁屏,丢在一旁,眼神克制不住地时不时瞥一眼,依依不舍。

内心深处苦涩翻涌,饭菜在口中如同嚼蜡,比吃糠菜还要苦口。

时嘉穗几次控制不住要去抓手机,又逼迫着自己挪开了眼,快速解决了午餐,在时忱开门走进时,快速钻进了卧室。

进门的时忱一脸错愕,不知道她哪儿来那么大反应,拎着东西往桌上一搁。

时忱捡起桌上落下的手机,走到时嘉穗卧室前敲了敲门,“姐,你手机。”

“不要了。”时嘉穗坐在书桌前,看着镜子里脸色苍白无血色的自己,语气闷苦又沮丧。

时忱试探性地问:“真不要了?”

“嗯,不要。”时嘉穗不高兴地拍下圆镜,撑着脸,盯着窗外树叶的脉络看。

时忱:“······”

“那我给你放电视柜上了啊。”

时嘉穗提不起劲儿来了,蔫蔫地:“哦。”

望着香樟树叶,她大脑控制不住地走神,眼前浮现着有关于他的每个场景。

他的一举一动,他的一颦一笑,他的一字一句。

那些看似不起眼的小细节,宛若篆刻大师手下压着刻石,流利熟练地在她脑海中占据了所有空间,让她陷入了不停的回忆当中。

这种味道,像极了因为好奇尝试的果,口感脆酸可比苹果,但一口咬下去,酸涩的滋味从口腔深入牙根,整个口腔壁好似炸了枚哑弹,舌头几乎发麻,口也要张不开了。

时嘉穗讨厌这种感觉,却又一遍一遍重复舔舐回味着,试图将自己麻痹。

时嘉穗难过又无措,不知道该跟谁去说,又能去跟谁说。

她的朋友圈,时忱染指了百分百,此消息一出,不用猜都能知道那个人是谁。

这则隐藏的私人秘密,她只能自己紧抱而眠,再自我慢慢消化,告诉自己时间会让情感褪去。

我不要再喜欢他了。

我,不会再喜欢他了。

时嘉穗在心中不断告诫自己,她红着眼眶,头晕脑胀地爬上床,再一次进入了睡梦中。

直至下午五点时分,时嘉穗在客厅动静不断中迷迷糊糊起了床,经过客厅往浴室去时,留意到了正在打包家产的时忱。

他说行李箱中躺着——牛奶、酸奶、面包、零食、水果等等各种能从家中搬走的东西,看得时嘉穗目瞪口呆。

时嘉穗挠了挠头发,“你干嘛呀?”

“乘坐宇宙飞船连夜启航。”时忱反手掠了茶几上的袋子。

时嘉穗头疼死了:“······上月球还是火星?”

“啧,你也太小瞧我了。”时忱笑着说:“我,时家大橙橙,志在宇宙银河中心。”

说完,时忱轻咳两声,十分认真地说出口号:“为了防止世界被破坏,为了维护世界的和平,贯彻爱与真实的邪恶,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时大橙橙······”

时嘉穗对他发疯地话不感冒,安静地看着他自顾自疯狂。

“说啊。”时忱催促时嘉穗开口接茬。

他脑子可能是有点问题。

时嘉穗抿了抿唇,极其不情愿地配合他:“······时嘉穗。”

“我们是穿梭在银河的火箭队,白洞,白色的明天在等着我们——”

时嘉穗头疼的不行,心神不定接不住他的戏。

“你的衣服呢,放哪儿?”时嘉穗揉了揉头,满脸睡意未褪,眯着眼不理解地问。

时忱头也不抬一下,忙着塞战利品:“我没带衣服回来。”

时嘉穗犹豫了下,不可置信地问:“······空箱?”

“嗯。”时忱脑袋一抬,满脸骄傲。

“你真的不是来抢劫的吗?”时嘉穗说着缩了下脖子,又看了眼摇头往浴室走去了。

时忱没回答她的话,把行李箱一合,里面噼里啪啦跟放炮似的,“你喉咙怎么了,哑了吗?”

两分钟后,时嘉穗开门出来,打了个哈欠,站在洗手台回应他:“没睡饱吧。”

“那你再睡会儿。”时忱说。

她看着客厅恢复正常,房子内只剩下行李箱滚轮的声音,走到电视柜前拿起手机,就听见时忱的话。

时忱把行李箱拖到门边,冲厨房冰箱前,开了瓶汽水罐了半瓶,又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爸妈今晚不回来了,听说是大事要安排。”

大事要安排?

时嘉穗疑惑片秒,也没有深思,简单应了声:“哦,那你注意安全。”

“嗯。”时忱把瓶子一丢,走到玄关换鞋。

就在卧室门和大门同时开开时,已经走出去了的时忱还不忘叮嘱她:“厨房我买了泡面,你要是不吃就叫外卖,晚上害怕记得给我打电话。”

时忱太能啰嗦了,他操的心堪比爹妈,脑袋重如千斤的时嘉穗胡乱点了点头,拔脚进门后,反手合上门。

木门关门响起,铁门关门声响起,再然后,屋子内彻底清静了下来。

时嘉穗翻身上床,把被子往脑袋上一蒙,再次睡了过去。

睡梦中,时嘉穗梦见陈迟一脸温柔地对她笑,而后又听见陈迟问她“姐姐,你是不是喜欢我啊”“姐姐,你说话啊”。

轻挑地语气中又带着不掩的戏谑,丝毫没有作为弟弟的自觉。

闻言,时嘉穗抿着唇站在陈迟跟前,脸红的快要滴血,手指紧紧相扣在一起,唇瓣几次蠕动,正当她要开口问“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时。

刹那间,场景飞速转换。

陈迟与女朋友十指相扣,他还是那副面无表情透着冷拽的表情,刻意保持距离冷声地对她说:“我有女朋友,请你自重,我只是看在时忱的面子上偶尔帮衬你。”

他看她的眼神,厌恶到了极点。

时嘉穗摇头,嘴唇颤抖着:“没有,我没有。”

眼前人与她渐渐拉开距离,时嘉穗在自己一声声对不起中挣扎出来。

猛地一下,时嘉穗睁开了眼,她浑身大汗地从被子里钻出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头疼的好似让人掀开了天灵盖又安上,还是没有安到位的疼。

她浑身无力且发热,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像是含着火,眼睛晕的七昏八素。

“时忱。”

“时忱。”

时忱没理她。

时嘉穗嗓音嘶哑,音量加大了几分:“时橙橙。”

没有人理她。

时嘉穗点开手机,抓瞎似的进了通讯录,点了号码拨出去,掀开被子,闭眼躺在床上。

电话没有响太久,对面很快接了通,听筒中一道清淡的男声传来:“喂。”

“时忱,你去哪儿了?”时嘉穗虚弱无力像是睡梦中还没醒的状态,脑子迷迷瞪瞪,丢失了基本的分析能力。

电话那头沉默了下,总觉得她还有话没说完。

没有等到回音,时嘉穗拖着音好一会儿,嗓音里吐出的声,仿佛声带撕裂开来,沙哑缓慢又异常刺耳:“我好像发烧了,你快回来,陪我医院。”

时嘉穗性格四平八稳的平静惯了,真正有什么不高兴也是藏着掖着,鲜少有真实情绪地外泄的时候。

此刻,她却难得像只小鹌鹑似的哼哼唧唧。

在话没说完前,对方也十分有耐心的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话音刚落,电话那头声音猛然一变,嗓音也紧了几分。

如果不是很严重,她压根发不出这么难受的声来。

对方丢下两个字,便挂断了电话:“等着。”

电话挂断,时嘉穗放了心,脑袋浆糊一团地靠着床,完全将时忱已经转战临市的事忘了个全,又一次睡了过去。

半个钟后,震动的电话没人听,铁门重重敲响了,力气大的跟砸门似的。

半梦半醒的时嘉穗在一阵敲打中,皱着脸出去开门,以为是时忱出门忘了带钥匙,正想说些什么。可当她把门开开,看见门口站着的人时,脸上表情都变得茫然起来。

楼梯间感应灯歇了菜,陈迟站停在门口,眼眸森冷,神色淡漠地看着她。

他碎发已成中分,额间分泌点点汗珠,薄唇抿成了一道直线。

硬朗优异的五官中,蕴含着紧张与责备。

“你······”梦中场景历历在目,时嘉穗咬了咬唇,也没有要侧身让人进来的意思,语气保持平稳镇定:“你怎么来了?”

陈迟拎着件棒球外套的手紧握着手机,屏幕还停在呼叫页面,他也不回答时嘉穗的话,只冷冷地看着她。

他怒气未歇,右手抬起,向着时嘉穗脑前探去。

下一秒,时嘉穗下意识的偏开脸,躲开了他的手。

陈迟动作一僵,看出她的抗拒又放下。

他眸光冷冽,语气犹如冰块在嗓地说:“换衣服,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了。”时嘉穗垂着眼眸不去与他对视,手撑着门借力,语气生疏地拒绝:“我睡一觉——”

“你睡一觉就能好是吗?”陈迟语气带刺又冲,仿佛蕴藏着数不清的怒气,咄咄逼人:“你从昨晚到现在睡多久了?好了吗?”

她眉头紧蹙,长发垂落在两肩,衬得脸唇苍白无血色,像是下一秒就能病倒下去。

肉眼可见的脆弱,一阵风经过便能把她卷跑。

时嘉穗脸色难言,“······”

他好像在生气。

为什么生气?

时嘉穗咬了咬唇,抬头看了眼黑脸的陈迟,垂着眼帘温吞地说:“时忱马上就回来了。”

言下之意是,时忱马上就回来了,用不着你来陪我去。

她不想和陈迟再扯上什么关系,最好是拉开距离,永远不要再见面。

“现在21:26,时忱已经在学校了。”陈迟冷声提醒她:“时嘉穗,是你给我打的电话。”

闻言,时嘉穗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直直地望着陈迟。

事情走向超出了她的接受范围之内,她回想起拨号时,脑袋昏昏沉沉也没注意号码,接通时对方的声线语调与时忱也是又是较大的差异。

奈何,她脑子已经转不动了,无法多加思考,或是进行复盘回忆。

但现在,就在此时此刻,人已经在自己面前,是无法辩解的存在。

终于,她体会到了有口难言的四字。

“换衣服,还是现在走。”陈迟没有理会她惊愕的神情,也没有给她再找借口的机会,直接给她摔了两个选择。

他的语气太强势,气势更是力压时嘉穗,半点没有给她回绝的空间。

“哦。”时嘉穗垂眸,犹豫了下:“我去换衣服。”

时嘉穗拗不过陈迟,只能撑着脑袋回了卧室,打开衣柜,她在挂件前迟疑两秒,搜刮了件最简单方便穿的裙子。

这件穿裙子,不论是打屁股针,还是输液吊瓶,无疑是最便捷的选择。

换了衣服,时嘉穗全身镜前,对着镜子看了眼自己的脸。如果不是两颊温度高升,就她现在的模样,应该出现的地点是在医院太平间。

她正在思考,要不要画个口红再走,好歹看上去有点血色。

犹豫片秒,时嘉穗放下口红,挎了个子母包,检查证件齐全,才开门往门口走。

时嘉穗还没走到玄关,脚下一转,进了厨房,打开冰箱盯着半箱存货。

她想,到了医院,要输液的话肯定很容易口渴,免得一会儿陈迟走了,她无人求助就麻烦了,还是带上两瓶吧。

时嘉穗出来时,陈迟还低垂着脑袋停在门口,保持着来时的姿势。

低气压在四周萦绕着他,外层柔圈却又有几丝落寞与丧气,莫名的惨兮兮。

似乎觉察到什么,陈迟慢慢抬起了头,与她目光对视上,眉宇间的淡漠似是弥散了些。

“走吧。”陈迟视线从她身上扫过,语气缓和了些。

屋内灯光很亮,柔软落了她满身,淅淅沥沥犹如红梅上盖了层白雪,招眼极了。

她穿着灰色正肩修身裙,修长白皙的长腿露着,纤细可掐的腰身显现,如峰高耸的轮廓挺立······

或许,任谁也无法联想到,那张温婉又清冷的脸下,竟然藏着如此火辣撩人的身姿。

他下意识地,挪开了眼。

“你、给我打了这么多电话啊。”时嘉穗跟着陈迟下楼,她留意到那串眼熟的号码来电,他走在前面拍掌呼灯也,不用担心他会看见自己脸上的小心表情。

陈迟脚步停了下来,他没有再继续拍掌,楼层感应灯牺牲了似的。

他冷冰冰地开口反问,语气很不好:“你以为呢?”

冷不丁,时嘉穗撞上了硬如铁的后背,鼻子疼的发木,脑袋里浆糊直打架,狼狈的泪水溅落下来。

她捂着鼻子,蹲下了身,好像这样就能缓解一丝丝骨头里传出的疼痛。

“抱歉。”陈迟立马转过头,生冷的口吻立刻变了个调,他打开手电照明:“我看看。”

他弯膝,单腿蹲下身,右手端着她的下巴,望着湿润黏糊的长睫,低声哄着:“手松开,让我看看,有没有流血。”

时嘉穗死活不肯撒开手,红涨着眼也不看他,眼泪再一次死命地流出来。

鼻梁骨疼,但心闷堵的翻倍的疼,她难受的要喘不过气来了。

她很烦,真的很烦,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为什么每次狼狈不堪丢人的时刻,总是会是陈迟在,尤其是在察觉到自己见不得人的心思后,所有的东西倍增不止。

为什么要让她这么丢脸,为什么就不能让她体面一点倒退呢?

她明明已经说服自己去放弃他了啊,他为什么还要出现,为什么要给她好像她对他真的很重要的错觉。

“你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时嘉穗捂着鼻子,泪水是止不住地雨幕。

陈迟不答反问:“我昨天给你打电话你没看见?”

闻言,时嘉穗看着他,没应答。

楼梯间有淡淡夜色宠幸,借着光足够看清他五官的轮廓骨,姿势是膝盖磕地的下蹲。

陈迟中分碎发中和,刘海修剪在眉上,深墨色晶体在月光下显得幽邃深沉。

他此刻,仿佛是在面相绝世珍宝,姿态虔诚温和又神圣。

“下次记得接电话,不然,我会很担心。”陈迟声线放得很轻,他放下端着下巴的手,去扒时嘉穗捂着鼻子的手,可是没能扒得下来。

只听见,时嘉穗哽咽着出声:“陈迟,你能不能离我远点啊。”

既然不喜欢,那就不要给人希望。

半进不退的吊人胃口,到底想怎么样?

霎时间,陈迟表情僵硬住了,停在半空的手,没有下一步动作。

空荡的楼道里,只剩下了时嘉穗的抽噎,就连往日孩童吵闹的练琴声也不知从何时消失了。

陈迟盯着她看了许久,还是放下了手。

这个时间段里,马路上的车辆依然没有减少的迹象,来来往往亮着大眼睛。两人坐在车内,左右分开坐着,各自望着窗外,丝毫没有要交流的意思。

时嘉穗脑袋倚着窗,双目无神,只呆呆望着外头霓虹闪烁。

她心头燥的慌,心烦意乱的,本就疼痛的头,越是想着,越是燥郁,各种情绪叠加向她侵袭而来。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时嘉穗脑仁似是磨刀石,刀刃用力在上头磨蹭着,她的头快要炸开了。

干脆破罐子破摔地想,要不然,一会儿到了地方,就让他走吧。

的士抵达医院门口,车内两人汉河两届分明,没有一句多余的交流话语,气氛冷到了极致。

“师傅,多少钱?”时嘉穗摸出手机,要扫码付款。

“15。”

嘀——

——微信收款15元

陈迟走在她前一步付款,随后拉开车门下车,抬脚就往医院急诊部门走。

夜晚的急诊灯火通明,其他诊室下班后,急诊排队的人不少,护士台前时时有人问询。两人一前一后进去,在取号机前取了号。

时嘉穗嘴唇蠕动片秒,先要开口让他把取号纸给她,只见他头也不回地走到椅子上坐下,看也不看她一眼。

迟疑两秒,时嘉穗还了过去,在中间间隔一座坐下。

她没了取号纸,只能寄希望于等机器叫号了。对面蓝色屏幕上,显示着八位排位中,数字串与名字在最上头滚动提醒。

时嘉穗瞥了眼他,不知道他什么会走。

只见,陈迟修长指尖抻开四方取号纸,目光在上面仔仔细细一遍遍来回梭巡,好似在观摩着什么新鲜玩意儿。

“小妹妹。”一位妈妈扶着女儿走过来,低声询问:“可以麻烦你坐过去一点吗?”

长椅上因为他们俩人中间隔出一座,另一端空余一座。不移位过去,这位妈妈就无法和女儿坐在一块儿,不能因为自己让人家母女分离座位。

时嘉穗抿了抿唇,温吞地答应下来:“可以。”

说完,身体慢慢挪动了下,坐在了空隙间的位置上,稍微一动便能与陈迟相贴,她坐的局促又不安。

陈迟脑袋微侧,下一秒变收回了眼,冷淡极了。

见状,时嘉穗咬了咬唇,心想,早知道,不往这边坐了,让这对母女坐在中间也不失一个好选择。

她转头,看了眼身旁的母女俩,脸上神色略微显得有几分懊恼。

等时嘉穗再回头时,才发现——

陈迟捏着取号纸的手,已经是十指交扣压在腹前,懒懒地睡了过去。

他身体贴靠椅背,眼帘轻落下,眉宇间疲态全显。

急诊不断有人来回走动,消毒水味道浸透医院每个角落,时嘉穗昏胀的头,在此时却异常的清醒,那股撕裂的疼痛渐渐散了些。

时嘉穗坐在椅子,盯着屏幕上,号码串串跳,跟消除连连看似的,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绷着的肩头松懈了下来,一个不经意间和陈迟手肘交撞。

高温小臂与冰冷手肘相贴,刺骨的凉意好似细密电流,酥酥麻麻窜入她肌肤。

“怎么了?”陈迟睁眼看向她,嗓音低哑。

他声音放得很轻,脑袋倾过去了些,喉咙里滚出的字眼披着揉不开的困倦。

倏地,时嘉穗愣怔了下,摇头别开了眼。

陈迟收回目光,小幅度抻耸了下肩膀,随后坐正身体,视线在屏幕上看了眼。

“进去吧。”屏幕一跳,陈迟站起身,率先走到了门口。

陈迟屈手在门上叩了两下,走进去时,听见科室内还没离开的夫妻在对医生问些什么。他指了下旁边的凳子,示意时嘉穗先坐着,他站在一旁跟大人带小孩儿似的。

待到夫妻俩出去,陈迟把取号纸压平放在桌上。

“时嘉穗。”医生架着眼镜跟她确认了下名字。

时嘉穗点头,温声道:“是。”

“你是什么情况啊?”

“身体很累,很痛,头也很痛。”

医生问:“头晕不晕?”

“有一点。”

“什么时候开始痛的?”

时嘉穗想了下,慢吞吞地说:“今天早上······中午。”

听罢,站在一旁的陈迟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眼神中莫名带着凶气。

“怎么这么时候才来,量体温了吗?”医生皱着眉问。

时嘉穗:“······没有。”

医生从抽屉里拿出一根水银温度计,蓝色壳子包装着,转手递给了陈迟,说:“坐后面的凳子上去,量好了再过来。”

“好,谢谢。”陈迟拿着温度计,走到医生指着的位置上。

时嘉穗磨磨蹭蹭半晌,才小步挪动过来,她发觉陈迟脸色再次变得难看了起来,跟冰库忘了关门散出透心凉的冷气似的。

她,其实有点畏惧这样的陈迟。

时嘉穗走过去,停在陈迟跟前,没精打采又沮丧。她像是做错了事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还拉不下脸的小朋友。

陈迟打开盒子,抽出温度计甩了两下,直至上面温度跳到正常区间。

他眼帘轻轻掀起,眉眼间透着冷淡,开口嗓音平平听着却像命令:“坐下。”

时嘉穗抿了抿唇,动作缓慢地坐下。

“把它夹在腋下,”陈迟捏着玻璃管,淡声问她,“知道怎么放吗?”

“知道。”时嘉穗弱弱地,有些心虚。

她小心把温度计放进腋下,冰冰凉凉地,调整两次,总感觉姿势不对,好像是掉了。

诊室内医生正在正常轮号看病,她悄悄看了眼抱臂的陈迟,有种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羞恼。

思来想起几番,索性,不管它了。

十分钟后,陈迟定的闹钟响起,他动作迅速关了铃声,把手机揣进口袋里,摊开手问时嘉穗要温度计。

时嘉穗把温度计取出来给他,脑袋快要埋到地底下去了。

陈迟瞥了她一眼,举起温度计,看了没有动过的水银度数,以为是自己没找对方向,又照着灯源处看。

“······”

“不是说知道吗?”陈迟问。

时嘉穗没答话,耳朵已经红了一圈。

那头医生也看过来了,问:“好了吗?好了就拿过来。”

“不好意思,重新量。”陈迟跟医生解释:“刚才没甩好。”

医生已经叫了下一个号,门口有人进来,还在问他会不会甩要用力甩,陈迟回答了她会甩刚才没用力所以没甩好。

说完,陈迟又甩了两下。

“再量一次。”陈迟把温度计给她,又耐着心仔细讲了遍怎么放,“我说清楚了吗?”

时嘉穗闷着头,点了点。

陈迟亲眼盯着她放进去,温度计拱着衣裳向外凸出,一分钟不到,仔细看她又紧耸夹了几下手臂。

“别动。”陈迟扶住她乱动的右手,另一只空闲手捏住凸出的温度计尾巴。

时嘉穗浑身神经紧绷,干巴巴地哦了声。

他半弯着腰,弓在时嘉穗跟前,两人高距平直。

时嘉穗屏住呼吸,眼睛盯着冷白透亮的脸,他视线偏向一旁,没有盯着温度计,只是手好像也不是很稳,还有些轻颤。

跟前,他呼吸不差离地喷洒时嘉穗侧颊,长翘的眼睫如扇蒲。

再靠近一点点,便能亲吻到脸颊。

时嘉穗喉咙仿佛黏住了,定格的眼也变得不听话起来,迟迟挪不开。

此刻,陈迟把温度计轻轻往外抽了些,又往上挪了点,指尖无可避免的触碰到了柔软。

山峰敏感,轻触感无限放大,脸上毛孔不断扩张发热。

时嘉穗心房再次猛烈跳动,大有撞破肋骨而出之势,砸的膛口生疼。

而,那只捏着温度计的手倏然一紧,就连呼吸也不可藏的变深了,长睫不受控颤栗。未曾想,特意翘起不去挨近的地方,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拇指指腹竟贴上了。

霎时间,时嘉穗眼瞳放大了一圈,身体一动不敢动。

······

片秒后,时嘉穗听见了一道吞咽声,紧张又很重。

她垂眸看去,陈迟喉结轻缓地上下耸动了下,过低的体温似乎也有了着烧烫沸腾的痕迹。

男性的气息扑面而来,时嘉穗身体僵硬好似一具木块,动弹不得。

羞愤、恼怒、凊恧,交杂在心头。

亲昵的过度的行为,让她在各种情绪交杂下,在那道无法跨越的鸿沟前,让她又是那样的难堪。

不等时嘉穗排开手,陈迟在确定铝的那头卡在腋下,立马放开了手,没有丝毫逗留。

陈迟站直身,停在一旁,目光望着窗外。

倘若忽视他手指紧扣的掌心,或许还会以为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平静。

实则在无波澜的水波下,潮水早早闹翻了天,卯着劲儿的在下面翻涌搅乱,形成一圈比一圈深的旋风。

他们站在水潮中,四周各自忙碌着各自的活计,无人留意到边沿的险境。

时嘉穗呼吸错乱,手臂紧紧夹着温度计,视线紧紧黏在裙摆,没有勇气再抬头。不过是半分钟不到的动作,却像是过了半个世纪之久,时间裂缝再次张开了大口。

这个折磨人的动作,终于消停了。

陈迟捏着与她肌肤同温的温度计,好似手中捏了跟烧红的铁棍,烫的几乎要拿不住。

跟在他身后的时嘉穗,小心又偷偷地把裙子往下,扯了扯。

谨慎的,仿佛在刻意掩饰着些什么。

“39.2,高烧。”医生语气凝气地说:“你再晚来一会儿,都烧麻木了。”

时嘉穗觉察到头上视线的盯视,那目光似乎有些责备,她张了张嘴,没什么底气地一嗯。

医生问:“在家吃药了吗?”

“没有。”时嘉穗老实摇头。

按流程走似的,医生看了她的喉咙,问了她年龄多大,有没有什么过敏史,结没结婚,有没有过性.生活,她一一认真作答,只是藏在烧红下的脸,又红了大半。

陈迟看了眼她羞涩不好意思的样子,以为医生还会继续问什么,他在医生之前开口说:“阿姨,她还是个学生,在念书。”

医生笑了下,像是在说他愚昧:“学生现在结婚的也不少。”

陈迟:“······”

时嘉穗:“······”

您快别说了······

拿了纸,医生让他们先去缴费,缴完费用再拿着单子去取药,取了药直接去输液室。陈迟直接一步到位,把时嘉穗送进了输液室,他拿着单子和身份证去缴费取药了。

输液室内人也不少,护士在隔断玻璃内配着药,时嘉穗坐在椅子上,等着陈迟到来。

她低眼盯着地板,内心苦涩蔓延,心想着——

要是我们可以在合适的时间和地点相遇就好了。

那我可能,也不会有那么多的难过,那么多的遗憾了吧。

缴费处看不见护士,陈迟站在大厅看了圈,又走到取药窗口敲了两下窗。

陈迟语气礼貌地问:“您好,请问您知道收费的护士去哪儿了吗?”

护士拿着手上单据在台上齐了下,转头看了眼对面,对他说:“应该在睡觉,你敲一下她的窗。”

“敲窗可以听到吗?”陈迟问。

护士把单据一夹,笑着说:“可以,她没有睡太沉。”

“好的,谢谢。”

陈迟再次折返到缴费处,看着里头黑漆漆的一片,扬手在玻璃上敲了敲。

连敲两次,缴费处才稍微有点动静。

陈迟再接再厉,又敲了一次,侧面角落里坐起了个人,她床上白大褂,也没开灯直接坐在了电脑前。

“身份证。”护士敲了下窗口,态度有种被打搅了的不好。

陈迟把身份证给她,听着里头打印机咔哧咔哧响了几下,几张单据冒头躺在打印机上。

护士把单据压在台内,问他:“310,现金还是微信?”

“支付宝可以吗?”

“不支持。”

“那就微信吧。”陈迟把手机开锁,亮了付款码。

护士收了费,把单据和身份证给他时,又说了句:“下次急诊往急诊走,你没发现这边都没人吗?”

陈迟反应过来,道歉说:“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大厅灯半暗,除去陈迟,看不见第二个往这边走的家属。对面,也只有取药的那边还在处理着单据,像是在清算着什么。

取药回到输液室,时嘉穗正阖着眼,昏昏欲睡。

他把药给了护士,护士看了眼单据,跟他说要做皮试。陈迟点了下头,朝着时嘉穗走去,没有直接的肢体接触,他弯腰低声喊:“时嘉穗。”

“穗穗。”

“嗯?”时嘉穗抬头,茫然地看着他。

陈迟说:“先去做皮试。”

“哦,好。”她有个坏毛病一难受就想睡觉,时嘉穗用力闭了闭眼,打着精神头起来。

陈迟不动声色拧了下眉,扶住了她手臂。

“头还疼吗?”陈迟态度像是强硬的好转,但口吻却没跟上的生硬。

时嘉穗摇了下头,又糊涂地点头,温吞地说:“还好。”

陈迟听完,没有再说什么。

护士举着针筒,时嘉穗坐在窗口外的凳子上,让她伸出手臂,时嘉穗犹豫了下,选择了把左手递出去。

“不打手背,换一面。”护士坐在凳子上,拿着等着时嘉穗换。

时嘉穗本能地撤回了手,眼睛盯着细针,麻意从脊椎一直传送到了头皮表层。

“换只手也可以。”护士说完,输液厅有人举手要换药了,她扬声问了句叫什么名字,那人回答了她。

时嘉穗伸出手臂,艰难地挪开眼,在针扎下来的瞬间,飞快地抽了手。

护士:“······美女,配合一下啊。”

“不好意思。”陈迟手抓着时嘉穗抽回的手臂,掌心在她小臂上轻轻摩挲几下以示安抚,低声在她耳边说,“别怕,马上就好了。”

陈迟按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扣着她脑袋,手上轻轻一用力,把人扣在了肚子上。

眼前蓦然一黑,时嘉穗极为不安地扣紧了他的衣下摆,脸埋在线条分明的硬块上,鼻息间全是那股淡淡地柠檬清香味儿,让人十分有安全感。

“好了。”护士抽针,拿着药瓶去给病人换药了。

里头护士取下针头,又对她叮嘱了句,是类似等十五分钟,中间有什么不舒服就说的话。

输液台只剩下了他们二人,时嘉穗面红耳赤地退出脑袋,无处安放的眼,盯着手臂内侧扎了针的眼,注射了药的皮包鼓起,针抽出时还渗着点点血迹。

时嘉穗看着皮试鼓起就忍不住头皮发麻,她迅速挪开眼,对护士应声了一句。

在这中间,她偷瞄了眼陈迟,他像个没事人一样,好似刚才也只是简单的举手之劳而已。

这次,他们没有再走远,而是选了最近的椅子坐下。

“那个······”时嘉穗抓着包,小声说:“今天,谢谢你啊。”

陈迟慢慢嗯了声,听着兴致不高。

“你刚才缴费,一共是多少钱?”时嘉穗记得他手上并不宽裕,次次都是他给钱,给得她很愧疚。

陈迟看了眼她,淡淡地说:“没多少钱。”

他总是这样。

时嘉穗深呼了口气,认真地问:“一共多少钱,我转给你。”

“······你很喜欢跟我撇清关系?”陈迟嗓音低沉,仿佛在压制着些什么。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时嘉穗侧目望向他,此刻他露出了唇齿间食物被掠夺的攻击性,眼神十分不善。

“我——”

“什么钱都要算清,什么事都要撇干净。”陈迟目光不闪避,直白地问:“你有这么讨厌我吗?”

见他误会了,时嘉穗慌忙解释,“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是······比我小吗?我担心你,不是,哪有弟弟给姐姐花钱的······”

她本想说你没有太多钱,不用在我身上花这些钱。可这话到了唇边,到底还是顾忌着少年的自尊心,没有说得出那句话。

绕来绕去,还有点胡说八道的成分了。

然而,陈迟轻嗤一声,似乎觉得可笑又荒唐地说:“还真拿我当你弟弟了?”

时嘉穗哑然:“不是你说······”

“我说你就信?”

这样的陈迟,时嘉穗陌生极了。

此时,他不似初见的冷拽漠然,不似在KTV包间的散漫自然,不似往日在她跟前的温和。而是一颗浑身长满了刺的仙人球,只要你敢伸手来,必定要将你扎的满身窟窿。

时嘉穗眨了眨眼,话都说不出来了,完全没能适应得了他的转变。

这才是真正的陈迟吗?

以往的所有面孔,全是伪装出来的假面?

“时嘉穗,我就说一遍,你听清楚了。”陈迟面无表情,淡淡地说:“我陈迟,从来没想过要和你做什么狗屁的姐弟。”

兴许是靓仔美女吵架毕竟吸睛,不少目光随着略高几分的音量跟着过来。

时嘉穗咽了下嗓音,眼睛轻眨:“我——”

“也别说什么朋友。”

“我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

他话语直白,宛若单枪匹马上阵杀敌的将军,拎着长柄直直杀入地方阵营,刀枪抵在敌人喉口,一个不顺直接斩首,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说完,陈迟解开药袋,拿出了布洛芬颗粒,转身往输液室出口方向走去。

徒留下时嘉穗睁大眼,坐在原地,只身望着他身影干脆利落地大步走出输液室。

时嘉穗盯着消失不见的方向,反应迟钝地啊了一声。

脑袋烧了一天,此刻昏昏沉沉,但方才听见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在她几乎要无法运转的大脑内打着球唱着歌,信息量大到根本无法消化。

她就这么呆呆坐着,混乱思绪根本无法进行拼接,简直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那颗堵着石块的心,却像是减去了大半的重量。

可是,脑袋似乎按下了暂停键,声音举着喇叭,三百六十度从各个角落传来。

时嘉穗手指捏着药袋,揉捏地阵阵发响,动静不小,引来了几道不悦的视线。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没有察觉。

“小妹妹,小妹妹。”不远处的女人开口喊。

“啊?”时嘉穗抬起头。

女人说:“现在已经很晚了,你不要再弄那个袋子了,大家都要休息。”

“哦,好。”时嘉穗面露歉意,又跟对方道了歉。

陈迟应声而来,低沉地嗓音从侧面传来,距离不是很远,音量却不轻:“怎么了?”

时嘉穗微侧过头,注视着陈迟步步过来。

她视线撞在陈迟肩头,他态度是放开后不掩的散漫,黑色T恤衬得他肌肤愈加冷白透光,五官好似刀削过的利落硬朗。

“没。”时嘉穗低下头,别扭地调整了下坐姿。

不似方才的疲倦,他洗完脸回来,眉宇间的惫意都赶走了不少,精神也恢复了些。

前半晌的话,还没有从脑海中搬移,时嘉穗就更没有看他的勇气,眼睛一眨再眨,慌乱中带着无措。

陈迟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端着纸杯,随意往旁座一落,腕肘湿漉漉的搭在扶手上。

时嘉穗盯着针眼,注射进去的药水还没完全消退,她眼神还有些呆滞,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陈迟把纸杯往旁随手一递,淡淡地说:“把它喝了。”

“······哦。”时嘉穗又往陈迟身上看了眼,指尖轻伸,慢慢去碰纸杯。

他发梢脸颊挂着晶莹未干的水珠,喉结锁骨也蹦了几颗,前襟润了一大片贴在心口,他也没管。

她来取水,陈迟没有松手,两人上下半截地端着,肌肤轻触如无痕吻过。

陈迟捏紧了杯,嗓音发哑,“烫,拿稳。”

时嘉穗捧着水,低声道谢:“谢谢。”

闻言,陈迟眉头一拧,别开了头,表情看上去不爽极了。

时嘉穗见他没出声,又小心瞥了他一眼,他没有往这边看,而是把开开的药袋仔细放好,又系好袋子,修长的大手打起蝴蝶结跟占夺小孩儿玩具似的。

她眼神飞快撤回,盯着底层还有些没化开的颗粒,轻轻晃了几下,水沿着杯壁缓缓荡着圈。感受着指间碰触的温热,好似与方才握着杯子的他,隔空牵了手。

刚才还不觉得有什么,再往后想,却突然有种“插足”的狼狈难堪感。

那,他刚才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蓦地,她手一颤失了力,纸杯掀了家。

泡好的布洛芬颗粒水,几乎全洒在了她腿上,滴滴点点顺水流,仿若要将输液室淹没。

陈迟偏头一看,白皙的大腿让热水烫的半红,他眼眸骤然紧缩,猛地丢开药站起身,见她还愣神傻坐着,硬是没脾气地拉她起身。

左右旁边没有纸巾,陈迟蹲下身,扯着衣服打算给她先把没干的水擦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高烧的原因,时嘉穗几乎没有感知到腿上热水带来的疼痛感,她呆滞地望着陈迟乌黑发亮的发,他手伸进衣服下摆,抻着衣服向前时。

时嘉穗本能地后退,但身后只有椅子垫着,她后膝窝磕在坚硬的椅座,脚下不稳,手抓住了肘边的黑发。

“······”

场面突然变得尴尬起来,空气似乎跟着凝固了一瞬。

陈迟头皮一紧,另一手绕过去环住了时嘉穗的腿,稳住没有让她有倾倒的现象出现。

这个姿势太过暧昧,完全超出了正常男女性之间的相处范畴。

本身无知无觉的腿部温度忽然变得炙热起来,时嘉穗手握着把黑发,紧也不是松也不是,表情尴尬地陷入了一场沉默当中。

转瞬,她试图轻挪动腿,但他力气过大,没有带起丝毫功效。

“要扯就扯着,别动。”陈迟目光笔直盯着红了的肌肤,说到最后,语气中透着斥责。

他动作轻柔地擦拭着腿上的水渍,半点没嫌自己衣服脏了大半,神情凝重又专注。

时嘉穗低着头,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视线在他曲着的脊背骨上溜了一圈,肩胛骨跟翅膀张开要飞出去了似的。转而,撤回目光,原路折回在凸出脊骨顶定神。

不知怎么的,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探了上去。

柔软的指腹贴在脊骨上,脊骨主上手上动作不自觉地加重了,紧接着,浑身神经进入备战状态,绷紧的好似一张拉开弓即将射出去的弦。

“时嘉穗,你到底想干什么?”陈迟抓住了她的手,仰起脸,眸光幽暗地盯着她,控诉口吻中藏着微不可察的委屈:“让我离远一点的是你,要和我撇清关系的是你,现在来招惹我的还是你?”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你说。”

他眼神过于炽烈,时嘉穗不敢看他了,一时间四肢好似得到渐冻症,左右不知该往哪儿摆放。

仿佛只是一瞬间,所有的主动权全在了她手上。

是死是活,是刀是剐,都悉听尊便了。

时嘉穗头乱成了麻,撤回的手紧攥成了拳,眼皮不受控地跳动。

思绪实在杂乱不堪,她忽然想破罐子破摔了,这是她人生面对各种突发事件的解决方法,无论妥不妥当。

想归想,时嘉穗到底还是没能这么做。

就在她即将进入自我麻木时,白衣天使的一声召唤迫使她顿醒,趁着陈迟手上力道一松,她立即小碎步跑了出去,背影匆忙又狼狈。

她走开后,陈迟没有直接起身,他绷着脸,动作奇怪地伸手进口袋,扯了几下。

“你这要配合呀妹妹。”护士忍不住发笑,针头有透白药液滴出,“血管不比皮试,一下扎不准你还要受苦。”

时嘉穗囧着脸,慢慢又把手放上去。

“要不再等等,你男朋友过来了。”护士眼尖地留意到拎着棒球外套过来的男子。

闻言,时嘉穗嘴里想说缓一下的话吞了下去。

什么男朋友!才不是!

是弟弟,不,也不是弟弟。

他跟她来的哪门子姐弟关系,实心实意的话上一秒刚说完,她怎么还上赶着认人。

不行,不能再有什么了!

她一咬牙一跺脚,手伸出去,一副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的架势。

护士再要扎时,面前这只胳膊又条件反射地抽了回去,她笑得一副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

“哗啦”——

时嘉穗眼前一黑,棒球外套在她毫无防备时,生生罩在了她头上,另一只手按在抻出准备接受扎针的手臂上。

“唔······”她要掀开衣服时,陈迟手掌按在了她头顶。

陈迟说:“不好意思,我女朋友晕针,耽误你时间了。”

他站在时嘉穗右侧,贴近的温热隔着层布料也渗透了进来。时嘉穗紧要唇瓣,四周感官被小苍兰香占据了,她敏锐地嗅到了穿透缝隙间的些许柠檬香。

淡淡的香,很好闻。

但是,女朋友······

时嘉穗心口一颤,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什么女朋友?

谁是他女朋友!

他在乱讲什么!

时嘉穗眼眶烧烫,可内心悸动却是难掩。

如果有心电显示图,兴许能够看见她已经跳成了一道直线的脑仁。

在时嘉穗有动作前,陈迟身体后退了点,声线暗哑:“别动。”

按住的那只手还没有松懈,陈迟看了眼神情无奈的护士,压在头顶上的手指在她脑袋上点了下,声调缓缓地问:“渴不渴?”

他的声话,总能让她在各种情绪中抽身抚平,再在其中沦陷。

但,尴尬的事件刚发生过,她不仅没有面对的勇气,对这道声音,还着有些轻微的抵触情绪。

而高烧发的身体内几乎没有水分,连带着唇瓣都是干涩裂开的。

时嘉穗犹豫了下,终是弱弱地说了声:“渴。”

“一会儿再喝点,好不好?”陈迟拇指在外套上摩挲,嗓音慢慢地说。

嗓音里仿佛藏着某种不可言说的药剂,时时蛊惑牵动着时嘉穗的心神,时嘉穗注意力顺利地被引开了。

轻咬的字眼,圈圈圆圆在耳廓流转一周,顺着螺旋滚进了耳蜗中。

刹那间,针在血管里挑了下。

这种感觉太恐怖,皮肉中扎进的针像侵入地球的外星人,时嘉穗恐惧的下意识要去抓住什么。

见状,陈迟架在她脑袋上的手一放,回握住了她的手。

她手心紧张的浸出了不少汗渍,仿佛不会游泳的人落下了水,用力抓着眼前漂浮的木块。

两手相牵,黏腻在掌心传送,轻动的心跳隔着皮肉互相牵制。

“好了好了,不怕啊。”陈迟觉察到她状态的异常,刻意放慢了声,轻哄着。

他哄人没有技巧,宛若刚破壳而出的雏鸟,零经验出家,笨拙的令人不禁感到好笑。

时嘉穗觉得他······笨笨的。

这种笨,不是刻意装出来的笨,是从来没有过此类经验的拙劣。

还有就是,与他冷拽淡漠形象,完全是两个极端的笨。

还,蛮可爱的。

护士把医用贴稳定好针,问了一句:“要纸板吗?”

“要。”

“不要。”

两人异口同声

不要纸板垫手,是她最后的倔强。

时嘉穗松开抓着陈迟的手,想要掀开蒙着脑袋的衣服,再与他进行据理力争。

然而,这倔强还是没有抗得过陈迟的一个微小动作。

“给她垫一个吧,不然我怕等会儿跑针。”陈迟轻放下手,轻拍了下她脑袋,又对护士说:“麻烦你了。”

轻拍脑袋这一下,有种莫名的屈辱,但也成功阻止了她的冒头行为。

猝不及防,好似从姐姐忽变妹妹,上下前后位置转变的太突然,让她倏然变为了被照顾的那一方。时嘉穗还有些不适应,有点接受不了,但心口分泌的甜蜜却充分说明了她此刻的“口不对心”。

这一次,时嘉穗乖乖的,在棒球服下,安安静静等着白衣天使帮她固定好纸板。

“好,可以了。”护士撕断了医用胶带,举手把药瓶传到了陈迟手里,“你们找地方坐着吧。”

“谢谢。”陈迟接过吊瓶,道了声谢。

登时,时嘉穗慌忙一把取下衣服,鹦鹉学舌似的,跟在他声后闷闷地道:“谢谢。”

衣服掀开,她脸上的绯红没有褪下,在高烧红的依衬下,除她自己无人察觉。

陈迟把棒球服随意搭在臂弯,左手举着吊瓶,走在时嘉穗扎针的左手边,另一只空闲的右手拖着她垫了板还是僵硬不敢乱动的手。

沿着输液室过来时的空路,中间椅子上有人翘着老高的腿,两人在经过时注意地避开了。

“慢点走,不着急。”陈迟偏头,看她要赶集似的。

乍然,时嘉穗又是一羞:“噢。”

她只是想走快点,到了挂瓶的地方,他就不用那么辛苦地再举着了。

可是做法被拆穿,就只好放慢速度了。

时嘉穗忍不住偷瞄了眼他,恰与他沉暗的目光对触上,他眉梢轻挑了下,好似在询问怎么了。

霎时间,时嘉穗没胆地移开了眼。

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以前还好好的,哼,披着羊皮的狼!

她以前还想过这个问题,但陈迟的种种举动都将这种错觉遮掩过去,现在看来,果真是扮猪吃老虎!

大骗子!

可是,他刚刚跟护士说,她是他的女朋友嗳。

女朋友,女朋友!

如果她是他女朋友,那,另外一个女朋友呢?不对,是另外一个女生呢?

——!!!

他难道是想脚踏两只船!?

“就坐这儿吧。”走到最后角落排椅,陈迟把吊瓶挂着,见她还站着,提醒了声。

瞬间,时嘉穗从思绪中被叫醒,她看了眼不用垫脚,只是附身就轻而易举挂吊瓶的陈迟,慢吞吞应了声“哦”。

陈迟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把臂弯搭上肩头的棒球服取下,看向她:“哦就坐啊,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花?”

时嘉穗无言:“······”

她刚一坐下,陈迟就把棒球服打开,披在了她腿上,给她包裹的严严实实。大手在她脑袋上摸了下,也不顾时嘉穗的反应,只身往刚才坐过的地方去了。

时嘉穗又一次陷入了呆滞,忽而,脸颊逐渐发烫烧热。

他怎么,这么大胆!

居然敢摸她的头!

这是以前的陈迟,怎么也不可能做得出来的事啊!

继而又想到,他脚踏两只船的事,时嘉穗瞬间从火辣的情绪中抽神出来,平复不过用了两秒钟,复而哼哼唧唧怒斥——渣男!

她再抬头去看,陈迟弯腰在方才让她不要弄出响声的阿姨面前说着些什么,阿姨点点头也回了几句,反手把一包纸巾掏出来,给了陈迟。

陈迟笑了下,看样子应该是在道谢。

他拿着纸巾走到了刚才打翻药的位置,抽出纸巾,弯腰把椅子和地上的湿润,仔仔细细全都擦了遍,表情平静的没有半分嫌弃的样子。

时嘉穗看着他,把擦过的纸巾握在手里,也不嫌脏。

然后,他转身用干净的手把纸巾还给了阿姨,再次道了谢,又把阿姨椅子上的纸巾一起带走了。

时嘉穗记得,那堆纸,是阿姨女儿擤过鼻涕的。

“我去下洗手间。”陈迟在经过时,特意避开了点时嘉穗,仿佛怕一不小心弄脏了她。

时嘉穗点了点头,看着他把握着的一把纸巾丢进垃圾桶,紧接着,高大笔挺的身姿在转角一拐,消失不见了。

就算是渣男,其实,他人还是很不错的······

完了,时嘉穗,你堕落了!

你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想法,居然还为渣男洗白!

嗯······

要是刚刚那一幕的人换成是她,她能这么做吗?还这么细心的把别人的纸巾也一起带走。不行!肯定不行!她干不出来,她会嫌恶心,医院的拖把不知道拖过些什么,要让她光手捏纸巾擦地,她肯定干不出来,她只会求助护士,或者找保洁阿姨。

不可能,她是绝对不会自己动手的!

这么一看,陈迟的行为多么弥足可贵啊。时嘉穗想,这就是程女士说的,干大事者不拘小节的人吧。

他说去个洗手间,时嘉穗就这么等着他,眼神时不时往后门瞟一眼。

过了半晌,他人还没回来。

时嘉穗跟自己说,没来就没来呗,反正也没期望着他一直在这里陪着,刚才不是还在想怎么让他走吗?怎么,现在人家自己走了,你又开始想了,怎么,难道什么都要按照你想的来走,你算老几啊。

时嘉穗在心底唾弃自己没出息,可心间那一丝丝失落,也是无法忽视的存在。

“哼,不来拉倒。”时嘉穗不想认识内心,嘴硬似的小声说:“我稀罕吗?我才不稀罕。”

时嘉穗话刚说完,头顶传来一道低沉声砸落了下来,嗓音间略微含着些许笑意,低声问:“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他声音好似雪山上飞下的莲叶,干净透亮,低沉中又富有着磁性。

没等时嘉穗回话,他弓着腰身把袋子往椅子上一放,打开袋子,先是取出瓶水往方才借纸巾的阿姨方向去了,看样子是道了谢,阿姨笑呵呵地推辞了下还是收下了。

陈迟再折返回来,他检查了一下药水量,扯着裤子,在时嘉穗跟前蹲了下去。

正在他膝盖要落地时,时嘉穗把脚往前伸了些,给他垫住没有磕下去。

在膝盖压下的瞬间,陈迟手扶住了座椅扶手,抬头看了她一眼,眼底浮出几分浅笑,“不用,一会儿你脚该疼了。”

说完,见她脚没收回去,陈迟用手在她鞋面轻拍了两下。

“脏。”时嘉穗憋了半天,憋出一个字。

陈迟愣怔片秒,扯着唇说:“回去都是要洗的。”

时嘉穗犟得不行,任由他怎么说就是不撤回。

“行,那我可垫了啊?”陈迟试探性地问她。

时嘉穗毅然决然地点头。

最终,陈迟看似垫了的膝盖,只是半点在鞋面,没有压上太多的力气,重力全在撑着的另一边腿上。

陈迟拧开长管盖盖,动作不大地撕下了管口锡箔纸,一挤药冒出了半个头。他用指尖在管口轻轻一刮,药跳上了他指腹,小小一粒在修长的指尖上站着。

药管被他搁置在了一旁,左手把盖腿的外套往上扯了扯,陈迟动作小心地把药擦在消退了一半的红点块状上,再慢慢一点点揉开。

“疼就告诉我。”陈迟没有抬头,双眼落在嫩红肌肤上。

他在告诉自己,不要乱看。

“嗯。”时嘉穗咬紧唇,脸红的快要滴血了。

她刚刚在想什么?怎么可以这么幼稚了,跟幼稚园小朋友附体了一样!

人家是去买药了,你一个人戏怎么那么多!

“陈迟,你——”就在时嘉穗鼓起勇气,想要问出女朋友问题的时候。

陈迟仿佛在克制隐忍着什么,低声道:“别动!”

“不动就不动,你凶什么凶啊?”他语气实在太不友善了,时嘉穗不高兴地说。

“······没有凶你。”陈迟喉咙沙哑,语气有些无奈。

时嘉穗瘪了瘪嘴,腹诽道,明明就凶了。

别动!别动!

哼!

我就不!

忽而,又一阵恼怒,这种行为怎么看上去这么傻,怎么办,有点无法正视这样的自己了。

时嘉穗心说,难道是昨晚半个小时的冷水把脑子冲走了······

冷水澡,冷风,醉酒,现在回想起来,怎么看怎么傻······

时嘉穗坐在原地,目瞪口呆。

她还没来得及再作乱,陈迟就丢下一句去下洗手间,离去的背影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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